青石镇县衙,正门大开。
那两座石狮子被人山人海的浪潮彻底淹没。县衙之外,黑压压的人群从正街一直延伸到巷尾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泾渭分明。
一边是知意村的村民和那些心怀感恩的灾民,他们手挽着手组成了一道沉默而坚实的人墙。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屈。
“东家是冤枉的!”栓子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他那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颤抖,“那些白眼狼喝了咱们东家的救命粥,反过头来就要咬咱们东家一口!简直就不是人!”
“没错!”柳嫂的嗓门尖利而响亮,“咱们东家是活菩萨!谁要是敢往她身上泼脏水,我柳翠花第一个跟他拼命!”
而另一边则是青石镇本地的居民和一些不明真相的看客。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好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听说是那苏神女虐待灾民,把人当牲口使唤,这才被告了官?”
“谁知道呢?这知意村崛起得太快挡了不少人的财路,怕是有人眼红故意设的局吧。”
“嘘……小声点!今天这堂可不是王县令审。听说是京城来的钦差大人亲自坐镇!这事儿怕是小不了了!”
议论声中,县衙之内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赫连城换上了一身代表着内廷监察身份的四爪蟒袍端坐于公堂主位之上。他那张阴柔的脸上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恰到好处的肃穆。而本该是此地主人的王县令此刻却只能屈居于侧席,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王大人,”赫连城用他那尖细的声音慢悠悠地开口,那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公堂,“今日这出戏,你可要看好了。太子殿下常说,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有些地方官平日里只知粉饰太平,却不知这水面之下早已是暗流汹涌,怨声载道啊。”
王承恩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只是不卑不亢地答道:“赫连指挥使说的是。下官洗耳恭听。”
就在此时,只听堂外传来一阵高亢的唱喏。
“带原告、被告上堂——!”
在无数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苏知意一身素雅的青色布裙平静地走入了公堂。她的身后跟着面沉如水的周叔。
而她的对面则是那几个被赫连城精心挑选出来的原告灾民。为首的正是那个名为赵四的汉子,他换上了一身破烂不堪的囚服,脸上被抹上了几道锅底灰,看起来凄惨无比,还未开口便已是泣不成声。
“升堂!”
赫连城猛地一拍惊堂木,那声音尖利刺耳。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从实招来!”
赵四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用袖子抹着那不存在的眼泪,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青天大老爷啊!求您为我们这些苦命人做主啊!”
他指着堂下那个身形纤弱却脊梁笔直的少女,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和控诉。
“就是她!就是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她打着以工代赈的幌子,将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灾民,骗到她那知意村去!名为救济,实则是把我们当成了比牲口还不如的奴隶啊!”
“她让我们去开那最危险的山,挖那最要命的渠!每日里只给我们喝两顿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连块咸菜疙瘩都舍不得给!”
“我们稍有懈怠,便是非打即骂!前日,我那兄弟不过是因为体力不支,在工地上歇了片刻,便被她手下的监工用那带刺的藤条活活抽了二十鞭子!现在还躺在窝棚里人事不省啊!”
他一边哭诉一边掀开了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背上几道早已准备好的用红药水画出的狰狞伤痕。
“大老爷啊!这便是证据啊!我们哪里是去接受赈济?我们分明就是进了人间地狱啊!求大老爷将这妖女绳之以法,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他身后那几个灾民也跟着此起彼伏地哭喊起来,一个个将早已编排好的血泪史说得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一时间,整个公堂内外都充满了对苏知意的质疑和窃窃私语。
赫连城看着苏知意那渐渐变得孤立无援的身影,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猫戏老鼠般的笑容。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对着苏知意厉声喝道:“苏知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在所有人那充满了或鄙夷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
苏知意缓缓地抬起头。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半分波澜。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堂上那个洋洋得意的赫连城,轻轻地清晰地吐出了五个字。
“民女,无话可说。”
什么?!
这五个字一出,全场皆惊!
王县令惊得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给捏碎了。
栓子和柳嫂等人在堂外更是急得快要跳了起来!
而赫连城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则是爆发出了一阵抑制不住的狂喜!
他以为是苏知意在铁证面前自知无力回天,彻底放弃了抵抗!
“好!好一个无话可说!”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张阴柔的脸上充满了虚伪的正义和胜利的快感!
“苏知意!你假借赈灾之名,行奴役百姓之实!心思歹毒,罪大恶极!”
“本督主奉太子殿下之命,巡查地方,肃清吏治!今日便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他拿起那根代表着无上权力的令签高高举起正准备扔下!
“本督主宣判!”
“苏知意,即刻收押,听候发落!其名下所有产业包括那知意村全部查封,暂由官府代管以作赈灾之用!”
“来人啊!给咱家拿下!”
几名如狼似虎的鹰犬卫手持镣铐,狞笑着便向着苏知意逼去!
堂外,知意村的村民们再也控制不住,他们怒吼着便要冲进公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赫连城即将得手,那得意的笑容已经在他嘴角彻底绽放的瞬间!
一个撕心裂肺的、充满了无尽悔恨的哭喊声,毫无征兆地从那群原告灾民之中轰然炸响!
“等一等!!”
只见那为首的赵四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赫连城,而是转过身对着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少女,“扑通”一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那声音响亮清脆震慑全场!
“东家!!”
“赵四对不住您!我有罪啊!!”
这一声“东家”,这一个响头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懵了!
赫连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赵四!你疯了?!”他厉声喝道。
赵四却没有理他,他抬起那张早已泪流满面的脸指着堂上那个一脸错愕的赫连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
“真正冤枉的不是我们!是苏东家啊!!”
“我们……我们都是被逼的啊!!”
他猛地撕开自己的衣衫,从那最贴身的夹层里掏出了一张崭新的还带着体温的百两金票!
他身后那几个同样跪着的灾民,也在此刻同时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十几张金灿灿的足以闪瞎人眼的金票被他们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赵四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愧疚而剧烈颤抖!
“赫连大人!”
“这便是你的人许诺给我们的黄金百两!”
“这便是你让我们诬告苏东家,砸烂我们救命恩人饭碗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