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只穿着单薄湿透的内衣,蜷坐在火堆旁,双臂环抱着自己。
她盯着跳跃的火焰,感受着渐渐回升的体温。
透过晾衣架的空隙,她看见沈行舟蹲在一旁,手里握着一根粗木棍,一下一下拨弄着火堆。
火星四溅,噼啪作响,火光越烧越旺,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一抹难以捉摸的暗沉。
过了好一阵,四周寂静得只剩下火焰的轻响,他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远山传来的雷鸣:“还觉得冷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仍停留在他那双骨节分明、布满老茧却依旧好看有力的手上。
那是常年握剑的手,也是刚才将她从死亡边缘拖回来的手。
她心头一哽,忽地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委屈与难以言说的怒意,终于忍不住,带着几分恼火地质问:“沈行舟,你有没有搞错?我若再晚几秒,你早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那潭底有多深?那水有多寒?你根本就是在拿命赌博!”
对面久久没有回应,只有火焰燃烧的细微声响。
许久之后,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传来一句低沉而缓慢的话:“姑苏?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嗯?
秋霜心头猛然一震,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她睁大眼睛,呼吸微微一滞,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这个名字,已经几十年没有人提起了。
那是她幼时的名字,是她在乔家尚未暴露身份时用过的称呼。
但她很快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现在想明白,也不算太迟。”
沈行舟沉默不语。
他的目光低垂,神色平静如水,却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沉重得难以启齿。
秋霜低下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说:“越是作恶多端的人,越爱拜佛烧香。”
她顿了顿,声音低缓而沙哑,像是从遥远的过去传来。
“因为他们做过太多坏事,心里有愧,害怕报应。他们跪在菩萨面前,烧着高香,磕着响头,嘴里念着‘愿罪业消尽’。”
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可这到底是真心悔改,还是想用几炷香,换一份更大的福报?”
她缓缓抬起眼,直视着他,“沈行舟,我不信这些。”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正直的人,做事凭良心,行事守底线。”
“可是……我做了一件事,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映着火光,在地面投下摇曳的影子。
“你没有谋反,对吗?”
沈行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寒夜中的一缕风。
他并未看她,而是盯着炉中渐渐暗淡的火苗,仿佛早已猜到了答案。
“我还真希望我反了。”
秋霜轻轻笑了笑,那笑声里却满是悲凉与讽刺。
“至少现在的朝廷,不会这么肮脏。”
“那些坐在高位上的人,打着天命的旗号,行的是贪婪残暴之事。”
“他们披着龙袍,却连豺狼都不如。”
“四十年前……四十年前……”
沈行舟反复念着这几个字,语气里满是惊愕,也藏着探究。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像是试图从记忆深处抓出一丝线索。
四十年前的事,对他而言只是史书上的寥寥数语,或是茶馆里的闲谈野史。
可如今,这些字眼竟被秋霜如此郑重其事地提起。
这背后隐藏的秘密,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换作别人,恐怕要很久才能接受。
一个女子,竟能活过四十余年,甚至更久?
这话若传出去,定会被人当作疯言疯语,嗤之以鼻。
但他是沈行舟,见惯了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也经历过生死边缘的挣扎。
他知道,世上有些事,并非常理可以解释。
但他很快就稳住了心神。
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向她,问道:“四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微沉,“你为什么选中我?”
她静静地看着火焰,眼神空茫,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长河。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说出那句话:“因为今天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本该是你。”
秋霜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
一字一句,毫无保留。
那些埋藏了几百年的秘密,像被尘封的古卷,终于在这一刻缓缓展开。
她活了好几百年的光景。
从大梁开国之初,到如今朝代更迭,王朝兴衰,她始终活着。
亲眼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盛世兴起,又眼睁睁看着它们崩塌于战火与权谋之中。
本来是大梁开国功臣姑苏兰缺的女儿。
父亲战功赫赫,受封万户,地位尊崇,门庭显贵。
家中有哥哥,有姐姐,还有一个特别疼她的娘亲。
母亲温柔贤淑,总会在夜里为她讲故事,哄她入睡。
每到节日,府中张灯结彩,婢女穿梭,笑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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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日子过得跟京城里的其他大户人家小姐差不多。
穿金戴银,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每日学琴习字,赏花游园,日子如流水般宁静安然。
天天都是笑声,仿佛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与她无关。
可十五岁那年,一切都变了样。
那一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她发了一场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意识模糊。
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冒着冷汗,却已安然无恙。
而原本被野狗咬破的手臂,竟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会生病,不会衰老,甚至连伤口也能迅速愈合。
身上哪怕划道口子,一会儿就能长好,就像从未受伤一般。
她起初觉得奇怪,后来才意识到——自己成了个不会老、也不会死的怪人。
父亲察觉异样,心中惊骇不已。
他怕别人发现这事会惹来灾祸。
毕竟世人愚昧,见不得奇事,一旦泄露,轻则被视为妖孽,重则招来朝廷围捕,牵连全族。
为了护住她,父亲悄悄把她送出京去,安置在偏远山村,改名换姓,隐姓埋名。
没过多久,京城就乱了套。
叛军攻城,烽火连天,百姓哀嚎遍野。
父亲拼尽全力守城,带领将士殊死抵抗,血染征袍。
他在战场上奔走呼号,誓死不降,最后一口气都用在了保卫城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