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秋霜,是那个曾斩敌千人、孤身走天涯的女子,她从不曾低头,也不会在此刻认输!
嘴唇贴上的那一刻,秋霜立刻往他嘴里吹气,拼尽全力托着他往水面冲。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口中的空气送入他的肺腑。
水流压迫着鼻腔,刺痛感让她几乎落泪,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一次又一次地交替呼吸。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供气都像是燃烧自己的生命去点燃他的心跳。
她托着他肩膀的手臂几乎要断裂,却仍不肯松开半分。
可能是水太冷,她感觉沈行舟的唇像冰块一样。
那触感陌生而骇人,没有一丝温度,毫无生气,仿佛已与这死亡之水融为一体。
她的唇被冻得微微发麻,可她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要继续吹气,直到那冰冷的唇重新拥有暖意。
直到她一口一口把气息送进他喉咙,他的唇才慢慢回暖,有了点知觉。
那一丝微弱的变化,像是黑夜尽头透出的第一缕光。
她察觉到了——那原本僵硬的唇角,终于轻微颤动了一下。
虽然只是极轻的一抖,却让她几乎喜极而泣。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他还活着,还有救!
但沈行舟太沉了,秋霜越游越吃力。
他的身体仿佛一块巨石,不断向下坠去。
她的体力早已耗尽,肺部像被烈火灼烧,每一次换气都伴随着呛咳和窒息般的痛苦。
双脚再也蹬不动水,手臂也麻木得失去了感觉,唯有意志还在支撑着她最后一丝力气。
呛了好几口水后,她实在撑不住,一松手,人就往下坠。
咸涩的河水猛地灌入口鼻,她下意识地咳嗽,却让更多的水涌入肺中。
视野迅速变暗,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旋转。
她的手指仍在虚空中抓了抓,似乎还想抓住什么,可惜一切都在下沉,连希望都沉没了。
脑袋越来越沉。
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天灵盖上,意识像沙漏中的细沙,一点一滴流失。
她的思维变得迟缓,记忆碎片纷乱地闪过,却又抓不住任何实质。
身体却像羽毛似的浮着。
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包裹着她,四肢不再疼痛,寒冷也渐渐远去,仿佛灵魂正缓缓脱离躯壳,漂向某个未知的彼岸。
意识一点点模糊。
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可即便如此,她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仍是他的名字——沈行舟。
但她还能看见水面透下来的光,白天的阳光,亮得刺眼。
那一束垂直洒落的光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波纹,如同神明垂下的指引。
它明明就在上方,那么近,却又遥不可及。
她多想再游上去啊,哪怕只是一寸。
那束光忽然一闪,她好像被拉进了另一个世界。
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她的灵魂,将她猛然抽离现实。
她没感觉到痛,也没挣扎,只是随着那道光,坠入一片纯白的空间。
四周全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风,没有声音,甚至连“存在”的概念都显得模糊。
这里不是人间,也不是幽冥,而是一个介于生死之间的缝隙。
她感觉不到手脚,只有念头飘在半空。
她的意识悬浮着,像一片落叶在无风的空中静止。
她能“想”,却无法“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思维本身。
忽然有个声音喊她:“姑苏,姑苏……”
那声音苍老而遥远,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哀伤。
一声声呼唤回荡在白色虚空中,仿佛来自久远的记忆深处。
她猛地一震,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她顺着声音转过身,眼前的白幕像卷轴收拢般褪去,景象一点点清晰起来。
白色的雾气如潮水退散,画面逐渐浮现。
雕梁画栋、朱门高墙、灯笼摇曳……
一切细节都栩栩如生,宛如昨日重现。
她看到了自己!
确切地说,是另一个自己——年轻的、未经历沧桑的自己,穿着大红嫁衣,头戴金步摇,立在长街中央。
四十年前的那个她!
那时她还叫“姑苏”,是江湖中有名的女侠,剑出如虹,快意恩仇。
而那一天,是她嫁给陆舟行的大婚之日。
那晚风冷得刺骨,整条长街挂满红灯笼,十里红绸一直铺到将军府的大门。
每一盏灯笼都在寒风中轻轻晃动,投下斑驳的光影。
红绸随风翻飞,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在夜色中延展至远方。
本该是喜庆满城的良辰吉日,却被那刺骨的风,吹出了不祥的预兆。
屋檐下红纱飘荡,喜字贴满了墙,处处都是热闹的婚嫁气息。
锣鼓声、鞭炮声、宾客的欢笑声交织成一片。
孩童们在街边追逐嬉闹,老人笑呵呵地看着新人花轿经过。
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温暖,仿佛幸福真的触手可及。
可没过多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盖过了喜庆。
先是远处传来战马嘶鸣,接着是铁甲碰撞的声响。
欢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叫声和哭喊。
人群四散奔逃,红灯笼被打翻在地,火焰在血泊中跳动。
大批士兵冲了进来,密密麻麻围成一圈,把她困在中央。
他们身穿朝廷制式铠甲,手持长枪利刃,脸上毫无表情。
盾牌交叠成墙,刀锋闪烁寒光,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她站在原地,大红嫁衣尚未换下,手中却已握紧了剑。
她看着这些曾并肩作战的兄弟,如今却个个握紧刀剑,弓箭对准她的胸口。
那些熟悉的面孔,曾经在战场上为她挡过刀、护过命的人,此刻眼神冰冷,弓弦拉满,箭尖直指她的心脏。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心里像被狠狠捅了一刀,疼得说不出话来。
远处一声令下,千箭齐发。
弓弦震动的嗡鸣响彻夜空,破空之声如蝗虫过境,密密麻麻的箭矢划破长夜,带着刺耳的尖啸从四面八方射来。
冰冷的金属寒光在月色下闪烁,如同死神挥舞的镰刀,无情地割裂了喜庆的红绸与灯笼。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男人,用身体挡在她前面,一支又一支的箭扎进他的胸膛。
他挺身而出的那一瞬,仿佛天地都为之静止。
那袭大红喜服本该象征团圆美满,如今却被鲜血浸透,一片片绽开成凄艳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