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重量压得他脊梁骨咯吱作响,肩头青筋暴起,但他硬是一声没吭。
手上还不闲着,顺手又抄起两只最肥硕的,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像提柴火似的拽在手里。
狼尸冰冷僵硬,腥臭扑鼻,可他闻都不闻,只觉心头火热。
正准备转身下山回家,炫耀他的战绩,眼角突然扫到地上一块半埋在泥里的帕子。
那布角露在外头,颜色清透如春水,质地细腻得不像凡物,在残阳余晖下一照,竟泛着淡淡的珠光。
他愣了一下,蹲下身去扒拉出来一看——这不是秋霜之前擦手时用过的那一块吗?
记得当时她在客栈吃饭,手指沾了油,随口掏出这块帕子轻轻一抹,动作温婉,像是世家闺秀。
再仔细一瞧,帕子旁边还留着一串浅浅的脚印,深深浅浅,方向直指悬崖。
雨水昨夜才停,泥土尚湿,虽被冲刷得模糊,却仍未完全抹去痕迹。
虎头刘是个老猎手,打猎几十年,靠的就是一双辨痕识踪的眼睛。
他对地上的蛛丝马迹格外敏感,哪怕是一片落叶翻动的角度,一根草茎弯曲的方向,他都能看出端倪。
他眯起眼,顺着那串脚印一路走过去,脚步放轻,目光紧盯着地面。
越往前走,脚印越凌乱,甚至出现了滑蹭的痕迹。
等到了悬崖边上,他停下脚步,只见边缘几块碎石头明显被人踩松过,滚落崖下,断茬新鲜,绝非近日风化所致。
看得出,有人来过这儿,而且不是来散步的——极有可能是失足跌下去了!
虎头刘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背脊。
他赶紧蹲下身子,屏住呼吸,缓缓趴到崖边,一只手抠住岩石缝,小心翼翼地探头往下瞅。
下面风吼得厉害,呜呜作响,像无数冤魂在嘶喊。
黑乎乎的深渊深不见底,雾气缭绕,阴冷刺骨,连鸟都不敢飞进去。
那可是传说中的无底潭啊!
村里老人常说,掉进去的人连骨头都捞不上来,魂魄都会被潭底的东西吞了。
这要是摔下去,哪还有命在?
他喉咙发干,胸口发闷,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学着庙里和尚的样子,双手合十,低头闭目,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然后,声音沙哑地说道:“不管你是谁,做了什么,杀了这么多狼,也算帮了我大忙。这些畜生害得我昨夜几乎送命,你替我除了祸患,这份情,我记下了。”
他顿了顿,望着那无尽黑暗,继续低语:“你放心,等我回了村,一定给你烧香上供,三牲齐全,纸钱管够。阴间花钱别省着,想吃想喝,托梦告诉我,我给你备着。”
说完,他最后望了一眼深渊,咬牙站起身,重新扛起那堆死狼,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山下走去。
脚步沉重,背影倔强。
深渊底下,漆黑一片,仿佛连时间都被吞噬。
寒风像冰碴子一样刮在脸上,割得皮肤生疼,耳畔只有水流轰鸣与岩壁回响交织成一片死寂。
秋霜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意识恍惚,身体不受控制地坠落,耳边掠过呼啸的风声,眼前闪过一道道光影。
等她再次睁眼,已经一头扎进了水里。
刺骨的冷水瞬间把她裹住,像无数钢针从四面八方扎进肌肤,冻得她全身抽搐。
肺部因缺氧而剧烈收缩,本能让她想要挣扎呼吸,但她强行忍住,用力蹬腿,试图保持清醒。
可正是那股冷劲儿,反而让她脑子清醒了几分。
剧痛驱散了迷糊,记忆一点点拼凑起来——悬崖上那一幕,沈行舟回头望她的眼神,平静中藏着决绝。
她在水里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水流搅动着泥沙,但借着深处微弱的幽光,她隐约看见沈行舟的身影。
他已经昏过去了,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紫。
可奇怪的是,他身上竟泛着一层淡淡的蓝光,宛如水波流转,似有某种力量护着他,不让水流侵入体内。
他的衣袍微微鼓动,如同被无形之气托着,整个人缓缓下沉,朝着潭底那片未知的黑暗漂去。
秋霜忽然想起刚才他在崖边说的话,那句话像刀刻般烙在她心上:“或许……你还愿意救我一次。”
她怔住了,心口猛地一揪。
她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逼她面对真相,面对自己的心。
他是算准了她不会袖手旁观,才会毅然跳下悬崖,以命相托。
可即便如此——
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没有半分迟疑,没有一丝后悔。
因为她的双脚离开崖边那一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一个人沉入黑暗。
现在,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沉下去!
哪怕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哪怕寒意从四肢百骸钻入骨髓,她也绝不能放手。
他的命,就悬在她这一口气上,她必须救他,必须带他回到水面——哪怕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她用力划水,朝着他游过去。
双臂撕裂着冰冷的水流,每一次划动都像被刀割过一般疼痛。
她的指尖早已冻得发麻,双腿因剧烈抽筋而微微颤抖,可她依旧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推进。
漆黑的河水中,只能依稀看见他缓缓下沉的身影,那抹灰青色的衣角如同垂死的蝴蝶,在暗流中无力飘荡。
两个人一上一下靠近,秋霜先抓住他的衣袖,又攥住他的手,借着水流的浮力把他往上托。
指尖触到他湿透的布料时,她几乎用了全力才没有脱手。
水流在两人之间翻涌,像是无数只无形的手想要将他们分开。
她一手拽紧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拼命蹬水,试图借着上升的浮力带动他的身体。
可他太重了,仿佛背负着整条河的重量,每上升一寸都艰难无比。
紧接着,她闭上眼,吻上了他的唇……
双唇相触的瞬间,她屏住了呼吸,眼中只剩下决然与坚定。
她不再迟疑,不再顾忌世俗的界限,只为了一个目的——将生的气息渡给他。
河水在耳畔无声翻滚,时间仿佛凝固,天地间只剩她和他的距离,近得无法再近。
这五个字在她心底炸开,像是命运最沉重的誓言。
即便此刻他听不见,她也要以行动宣告——你不能死,你不可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