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 木檐下的冰棱算筹
天还墨黑得像块浸了油的布,孙玺儿呵出的白气在玻璃窗上凝成霜花,有的像松针,有的像羽毛。指尖划过冰面,无意识勾勒出弯弯曲曲的纹路,竟暗合某种几何模型。灶膛里烤红薯的焦香混着爷爷钉窗缝的榔头声,“叮叮当当”的,像谁在远处敲算盘。奶奶掀开藤编食盒,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趁热带黍米糕给冬冬,那孩子昨儿做题又熬到鸡叫,眼泡肿得像桃儿!”食盒底层垫着玉米叶,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把黍米糕衬得更黄了。
陈大壮裹着军大衣蹲在院门口,军大衣袖口磨出了毛边。他正用改锥给自行车链嵌防滑铁片,铁片“叮叮”敲在链条上,车筐里塞满晒干的玉米皮——那是给周冬冬家糊窗缝的,黄澄澄的,像晒干的阳光。见孙玺儿出门,他咧嘴举着草稿本,鼻尖冻得通红,像颗熟透的山楂:“昨晚按你教的概率算过,今天小卖部抽奖铁定中洗衣粉!”本子上画着歪扭的分布图,坐标轴歪歪扭扭,奖品栏“洗衣粉”旁却添了只戴圣诞帽的猪头,猪鼻子还画成了心形,引得孙玺儿笑出声,呼出的白气惊飞了墙根啄食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惊碎了清晨的静。
大学阶梯教室暖气过旺,热得人发困,孙玺儿握粉笔讲解波形分析,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在黑板画出一圈圈声波涟漪,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纹。台下忽然哄笑——后排男生用草稿纸折的冬至饺子塞进前排女生衣领,女生尖叫着跳起来,纸饺子掉在地上。她转身写下简单关系式,粉笔末簌簌落在讲台:“声波共振可震碎玻璃,但震不散乡愁。”满室寂静中,窗缝钻进的寒风将算式末梢吹成麦穗纹,弯弯的,像极了老家田埂上低头的麦子。
12月22日 面盆里的分形宇宙
天未亮,窗纸还泛着青,奶奶的陶盆已盛满发酵面团,膨松得像朵刚摘的白云,按一下能弹回来。孙玺儿帮着揉面,手掌按下去,面团在榆木案板延展时呈现螺旋纹路,一圈圈向外扩:“您总说‘软面饺子硬面条’,原来和劲道程度相关。”奶奶将擀面杖横在盆沿,擀面杖“咚”地敲了下盆边,震得面团颤了颤:“老祖宗传下的力道,哪用洋词儿?冬至面得擀九遭才筋道!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成。”
赵小兵顶着满头雪沫冲进屋,睫毛上挂着冰碴,像撒了把碎钻,怀里油纸包着羊杂汤,油星透过纸渗出来,在他棉袄上洇出小点点:“俺奶奶让送来的,说孙老师讲课耗神!快趁热喝。”三人围坐炕桌做题时,钱小磊突然指着汤碗惊呼:“羊杂碎摆成Σ了!”浮油凝成的符号随热气颤动,像在跳舞,孙玺儿夹起一片羊肚,对着油灯的光看:“看截面纤维走向,像不像网格纹路?纵横交错的,多规整。”
暮色四合时,爷爷在院中点燃柏树枝,青烟裹着火星向上窜,带着松脂的香气,跳跃的火光里,孙玺儿用炭条在雪地画浑天仪,线条歪歪扭扭却有章法,像给雪地盖了个印章。赵小兵忽然指向星空,手指冻得通红,像根小胡萝卜:“北斗柄指癸位了!俺爷爷说这是冬至的星象,准着呢。”钱小磊掰着冻馒头接话,馒头渣掉在棉裤上,他也不在意:“俺爷爷说冬至夜啃冷馍,明年牙不疼。你看这馍,冻得梆硬,啃着费劲,正好磨磨牙。”孙玺儿在星图旁写下简单标记,炭迹渗雪成墨,在雪地里晕开——那是她用坐标推算的星轨回归周期,藏着星空的秘密。
12月23日 陀螺旋转的收敛域
河面冻瓷实了,冰面亮得能照见人影,像块巨大的玻璃,踩上去“咯吱”响,能看到冰层下静止的水草。陈大壮掏出枣木陀螺炫耀,木头上还留着他刻的花纹,歪歪扭扭的太阳:“按你教的旋转道理算过,缠绳三圈半转最久!我试了好几次,错不了。”冰面上却见刘家小子踩着改装冰橇滑来,鞋底钉着算盘珠,“哗啦哗啦”响,像在冰上打快板:“这叫珠算冰刀,我奶奶的老算盘拆的!滑得快着呢!”
孙玺儿在河滩辅导函数题,枯枝在冰面写着算式,冰面被划得“咯吱”响。周冬冬突然指着冰层裂缝,声音里带着惊奇:“快看水纹!”冰下气泡被水流推挤,竟排列成奇妙的图案。陈大壮捡石片打水漂,石片在冰面弹跳,一下、两下、三下……轨迹被孙玺儿速记为简单曲线:“五次连续跳跃,初始角度合适时跳得最远,你看刚才那个就对。”
归途经小卖部,陈大壮果然抽中头奖,抱着洗衣粉盒笑得合不拢嘴,盒子上的“强效去污”四个字都快被他盯出洞了。他扛着洗衣粉雄赳赳走在田埂,积雪压弯的枣枝突然断裂,“咔嚓”一声掉下来,带着雪沫。孙玺儿疾呼:“左偏!”陈大壮条件反射左跳,棉鞋在雪地里滑出半米,断枝擦肩砸进雪堆,雪沫溅了他一裤腿,凉得他一哆嗦。周冬冬瞠目结舌:“你连躲灾都用这法子?也太神了!”
12月24日 铁器与方程的和弦
周冬冬家的农机修理铺炉火正红,火星从炉口蹦出来,落在地上“滋滋”灭了,映得满墙工具影子乱晃。孙玺儿帮修播种机轴杆,手指蹭了层黑灰,像戴了副薄手套。赵小兵抡锤砸弯铁条时,锤头偏了方向,孙玺儿突然按住他手腕,掌心贴着他粗糙的手背:“锤落点偏移一点更省力,不信你试试。”她蘸水在铁砧画出简单受力示意,水珠在滚烫的铁砧上瞬间蒸发,火光将纹路镀成金红色。
三人用废弃轴承做冰车,轴承“咕噜噜”转着,孙玺儿估算承重分布时,钱小磊抱来旧算盘,算盘珠缺了两颗,用布条缠着代替:“安这个当方向盘!转起来还能算算数。”木珠碰撞声里,赵小兵忽然哼起河北梆子《算粮登殿》,荒腔走板的,调子跑得没边,唱词“加减乘除终归一斗粮”惹得油灯乱颤,灯芯爆出个火星。
奶奶端来冻柿子,柿子冻得硬邦邦的,像块红玛瑙,孙玺儿切开橙红果肉,汁水顺着刀刃流下来,籽粒在盘底摆成整齐行列,像列队的小士兵。赵小兵蘸柿汁在墙报纸写:“(孙玺儿 冻柿子)=冬天最好的搭配”,字迹歪歪扭扭,钱小磊认真添上“地方:冀州”,写完还在后面画了个笑脸。
12月25日 雪径归家的向量集
暴雪封路,雪没到膝盖,走一步都费劲,孙玺儿趟雪去镇中学辅导,棉裤湿了半截,冻得硬邦邦的。归途迷失在野地时,白茫茫一片分不清方向,她抓把枯草抛向空中——草茎倾角指示风向,结合树冠积雪厚度判断方位,硬是在白茫茫一片中踏出归途,脚印像串省略号。
柴门吱呀推开,奶奶正站在门口张望,围巾裹得只露眼睛,睫毛上结着霜:“可算回来了!担心死俺了。”炕桌上煨着铜锅熬菜,白菜、粉条、豆腐在锅里咕嘟着,香气钻鼻孔。奶奶掀锅盖瞬间,蒸汽在窗霜凝成树状图,枝枝杈杈的,像极了冬日的树枝。爷爷抿着地瓜酒,酒杯沿沾着酒渍,指点锅沿:“白菜帮竖切顺纹理,是老法子里的‘直切’法!老辈子切菜都有讲究。”孙玺儿夹起粉条,透亮细丝垂落成自然曲线:“这纹路真好看...”话音未落,就被奶奶打断,筷子敲了下她的碗边:“吃饭堵不上嘴?快吃,菜要凉了!”
雪夜油灯下,三人头碰头改错题,呼吸在灯前汇成白雾。陈大壮在概率题旁画满抽奖箱,每个箱子里都画着洗衣粉;周冬冬的作文本写着:“冬至是奶奶擀面杖滚过的年轮,一圈圈都是温暖。”孙玺儿忽然将算盘珠撒向热炕,木珠在席纹间滚出自然路径——那是她写给故乡的简单心意,藏着数不尽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