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慕荀肆在密室划开最后一根蜡烛。案几上摊开的南诏古籍泛着黄,记载"移魂换命"禁术的那页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
"宿主濒死时,契约暂离。需以血为媒,以魂为引,夺其归路……"
笔尖在"施术者必殒"几个字上顿了顿,又继续往下抄录咒文。慕荀肆扯开衣襟,心口处的血契符文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自从陌尘开始"恢复清冷",这个以他半条命换来的联结就在日渐消散。
"陛下……"暗卫首领跪在门外,"国师大人已经安寝。"
慕荀肆将抄好的咒文藏入袖中:"传令下去,今夜无论重明殿传出什么动静,都不准靠近。"
子时的更鼓刚过,慕荀肆赤脚踏过露水浸润的青石板。月光给重明殿披上一层银纱,那口金丝楠木棺材静静躺在庭院中央,棺盖半开,里面铺满白色山茶——陌尘最近连睡觉都保持着令人心碎的规整姿势。
"……"慕荀肆站在棺边,借着月光凝视陌尘平静的睡颜。曾经总爱缠着他胡闹的人,现在连衣领都系到最顶上一颗扣,仿佛要把所有鲜活的情感都封存起来。
匕首出鞘的寒光惊醒了附近栖息的夜莺。慕荀肆毫不犹豫地划开心口,让鲜血滴在陌尘心口那些蓝色纹路上。血液接触契约纹的瞬间,竟像滴在烧红的铁块上般"滋啦"作响,腾起阵阵青烟。
"以吾之血……"慕荀肆忍着剧痛开始诵念咒文,"断汝之契……"
棺椁周围突然刮起诡异的风,那些白色山茶花瞬间枯萎又绽放,循环往复。陌尘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蓝色纹路像被惊动的蛇群般扭动,从他的心口向四肢蔓延。
慕荀肆一把按住陌尘挣扎的双手,继续吟诵:"以吾之魂……"他俯身贴上陌尘冰冷的唇,"唤汝之名……"
世界突然天旋地转。再睁眼时,慕荀肆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中,脚下是由蓝色符文组成的河流,而陌尘被无数光链禁锢在河中央,白发垂落遮住了脸。
"陌尘!"慕荀肆冲向河心,却被突然升起的符文墙挡住。那些蓝色纹路扭曲着组成人形,发出机械冰冷的声音:
【检测到干扰源。清除程序启动】
剧痛从胸口炸开。慕荀肆低头看见一截蓝色光刃穿透自己胸膛,却诡异地带出金色血液——那是陌尘留在他体内的神力。他咬牙抓住光刃,硬生生将其折断。
"把他……还给我!"
每走一步都有新的光刃刺穿身体,慕荀肆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一点点向河心挪动。当他终于抓住陌尘的手腕时,已经成了个血人。
"醒醒……"他将额头抵在陌尘冰冷的额头上,"你说过要祸害我一辈子的……"
被禁锢的人毫无反应。蓝色符文已经爬上慕荀肆的手臂,开始吞噬他的记忆——五岁初见时雪地里的桂花糕、十五岁被推下冰湖时抓住的那只手、二十岁血契结成时交换的吻……
"不……"慕荀肆的瞳孔开始涣散,却死死抱住陌尘,"你答应过……要看着我变成老头子……"
就在他即将被完全吞噬的瞬间,一滴泪落在陌尘睫毛上。仿佛被烫到般,陌尘突然轻微地颤了一下。
【警告:宿主情感模块异常激活】
蓝色符文突然剧烈震荡。慕荀肆趁机咬破舌尖,将最后一口血喷在陌尘心口:"陌尘!那年你给我的桂花糕……其实甜得发腻!"
这是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那包救命糕点根本放多了糖,甜得慕荀肆边哭边吃,而陌尘后来承认是自己第一次下厨的失败作品。
【警报!记忆封锁突破!】
陌尘猛地睁开眼睛,鎏金瞳孔中闪过一丝清明:"荀……肆……"
现实世界中,棺材里的两人同时剧烈抽搐。慕荀肆的肉身已经气若游丝,心口的血契完全消散;而陌尘心口的蓝色纹路正片片剥落,露出底下金色的神纹。
当最后一块蓝色符文碎裂时,陌尘彻底清醒过来。他惊恐地发现慕荀肆正伏在自己身上,心口破了个大洞,金色血液不断涌出——那是禁术反噬的痕迹。
"傻子……"陌尘颤抖着抱住那具逐渐冰冷的身体,"谁准你……"
窗外,满月突然被乌云遮蔽。重明殿内,那口金丝楠木棺材开始浮现出古老的神文——正是陌尘曾经看不懂的那些咒语。现在他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棺材,而是...
"养魂棺……"陌尘将慕荀肆小心放平,咬破手指在棺内画起复杂的神纹,"你最好给老子撑住……"
随着最后一笔完成,整个棺材发出耀眼的金光。那些缠绕立柱的金色花藤疯狂生长,开出前所未有的巨大花朵,将整座重明殿包裹其中。而在凡人看不见的维度里,一缕残魂正被缓缓引入棺中……
—— —— ——
重明殿的宫人们已经七日没见到国师大人踏出殿门了。那夜突如其来的金色花海将整座宫殿包裹成茧,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有胆大的小太监扒开花藤缝隙偷看,回来吓得语无伦次:"棺材……棺材在发光……"
殿内,陌尘跪坐在养魂棺旁,指尖轻抚过慕荀肆惨白的脸。年轻帝王的玄色龙袍换成了素白寝衣,心口处狰狞的伤口被金色花藤小心缠绕,像一张细密的网兜住那具正在消散的灵魂。
"再坚持一下……"陌尘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鎏金眼眸中的光彩比七日前暗淡了大半。他划开手腕,让神血滴在棺内壁的咒文上,"就快好了……"
血珠接触神文的瞬间,整口棺材泛起涟漪般的金光。慕荀肆的睫毛似乎颤了颤,但很快又归于沉寂。这是第七十九次尝试,也是第七十九次失败。
殿外突然传来嘈杂声。老丞相带着钦天监的人强行破开花藤屏障,手持桃木剑冲了进来:"妖师!放开陛下……"
声音戛然而止。老人惊恐地看到满殿金色花海中,那个传闻中"惑乱君心"的国师正伏在棺边,雪白长发枯槁如草,素袍下摆全是被血浸透的咒文。而他们"被害"的陛下静静躺在棺中,除了面色苍白,竟像是睡着了般安详。
"滚出去。"陌尘头也不抬,声音轻得像叹息。
老丞相的桃木剑"当啷"落地。他看见国师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看见地上用血画成的复杂阵法,更看见那些金色花藤正从棺中延伸出来,缠绕在陌尘身上,像是在汲取什么。
"您……在救陛下?"
陌尘没有回答。他正全神贯注地将最后一丝神力注入棺中——慕荀肆的灵魂太脆弱了,稍有差池就会彻底消散。当金光再次流转过帝王全身时,陌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里带着细碎的金芒。
那是神格碎裂的征兆。
"大人!"老丞相慌忙上前,"您……"
"我说……"陌尘抬起脸,原本鎏金的眼眸已经灰暗如凡铁,"滚出去。"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所有人推出殿外。花藤重新闭合时,人们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像受伤的野兽在呜咽。
养魂棺内,慕荀肆正漂浮在记忆的碎片里。他看见五岁那年的雪地,陌尘偷偷塞给他的桂花糕其实已经冻硬了;看见十五岁被推下冰湖时,是陌尘用失去味觉的代价换来避水珠;看见二十岁血契结成那夜,陌尘颤抖着吻他时说"别怕"……
"陌尘……"他在虚无中呼唤,却发不出声音。
突然,一道金光劈开记忆迷雾。慕荀肆看见陌尘正跪在某个陌生神殿里,面前是十二尊巨大的神像。
"愿以半数神格为祭……"现实中的陌尘同时开口,声音与记忆重叠,"换他魂魄重聚。"
神像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值得吗?为一个凡人】
陌尘抬头,灰暗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最后一丝金光:"他从来不是凡人。"手指轻抚棺中人的脸,"是我轮回百世,唯一想记住的人。"
慕荀肆的灵魂剧烈震颤起来。更多记忆碎片涌现——原来他们相识远比这一世更早,原来每次轮回陌尘都会找到他,原来那些系统任务不过是更高维度的考验……
"我想起来了……"慕荀肆在记忆深处喃喃,"你是……"
现实世界中,养魂棺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殿顶被一道天光击穿,璀璨的金色洪流倾泻而下,正中国王心口。陌尘被冲击波掀飞,撞在柱子上又吐出一口血。但他笑了——因为棺中的慕荀肆,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欢迎回来……"陌尘挣扎着爬回棺边,在帝王眉心落下一吻,"我的……陛下……"
话音未落,他便栽倒在棺沿。那些缠绕两人的金色花藤突然全部枯萎,化为光点消散在空气中。而殿外,持续七日的花海结界也开始片片剥落。
老丞相带人冲进来时,只见棺中慕荀肆正缓缓睁眼,而陌尘伏在他胸口,白发尽灰,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传……太医……"慕荀肆虚弱地抬手,将陌尘往怀里搂了搂,"再拿些……桂花糕来……"
当夜,钦天监的星图上,代表"妖星"的光点彻底熄灭。而民间开始流传一个新的传说——说暴君为救所爱逆天改命,而那位"祸国殃民"的国师,最终祸害掉的其实是自己的神仙命格。
至于真相?只有重明殿那口金丝楠木棺材知道。每逢月圆之夜,里面总会传出低语声。值夜的宫人说,那是陛下在哄国师大人喝药,而国师大人总嫌苦,非要陛下亲一下才肯咽。
—— —— ——
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陌尘愣怔地摸着已经变成深灰色的长发,指尖颤抖着触到眼角——那里不再有鎏金流转的神采,只剩两潭浑浊的琥珀色,像是蒙尘的琉璃。
"怎么会……"他抓起一缕头发在指间揉搓,试图搓出些昔日的光泽,却只落下几根断发。养魂术耗尽了神力,连带着夺走了神明傲人的容颜。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陌尘慌乱地抓起帷帽往头上扣。还没系好带子,慕荀肆就端着药碗进来了,见状立刻把碗一放:"怎么了?"
"别过来!"陌尘转身背对他,声音发闷,"丑。"
慕荀肆愣了片刻,突然笑出声。他三两步上前,一把扯掉那顶碍事的帷帽:"让我看看……"双手捧住陌尘的脸左右端详,"哪里丑了?"
陌尘垂下眼睛不看他。曾经让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容颜,如今像个褪色的布偶,连皮肤都失了那种珍珠般的光晕。最可恨的是慕荀肆——这个被他用半条命救回来的混蛋,居然比受伤前更加容光焕发,玄色龙袍衬得肤白如玉,眉目如画。
"骗子。"陌尘别过脸,"明明……"
话没说完就被吻住了。慕荀肆的舌尖带着汤药的苦味闯进来,温柔又霸道地扫过每个角落。直到陌尘喘不过气推他,才依依不舍地退开。
"甜的。"慕荀肆舔着嘴唇评价。
"药哪来的甜味……"
"我说这里。"手指点了点陌尘的唇,又滑到心口,"和这里。"
陌尘耳根发热,正要反驳,却被按在梳妆台前。慕荀肆拿起玉梳,动作轻柔地为他梳理灰发:"知道吗?你这头发现在像..."梳齿穿过发丝,"像月光下的雪山,远处看是银的,近处才知是月辉染就的灰。"
"油嘴滑舌。"陌尘撇嘴,却乖乖任他摆弄。
"眼睛嘛……"铜镜里,慕荀肆俯身与他额头相贴,"像是把星星揉碎了撒进琥珀里,比从前……"
"停!"陌尘捂住他的嘴,"你从哪学来这些酸词?"
慕荀肆笑着咬他指尖:"《情话大全》,南疆新贡的。"从袖中掏出本小册子,"还有三百页没念呢。"
朝堂上,老丞相看着帝王身侧灰发垂肩的国师,壮着胆子上奏:"陛下,国师大人既然神力尽失,是否……"
"是否什么?"慕荀肆眯起眼。
"是否……该寻些养发秘方?"老丞相急中生智,"老臣听闻南海有鲛人油……"
慕荀肆脸色稍霁:"准了。另赏黄金千两,征集能让白发复亮的方子。"
下朝后,陌尘被按在龙椅上涂各种奇怪的发油。慕荀肆亲自将南海进贡的珍珠膏抹在他发梢,结果油得三天没洗掉;又试了西域的玫瑰露,熏得两人打喷嚏;最后是北疆的雪参液,效果没见着,倒招来满宫蜜蜂。
"别折腾了。"陌尘第五次拍开往头上抹东西的手,"丑就丑吧。"
慕荀肆突然正色:"谁再敢说丑,朕拔了他舌头。"手指穿过陌尘的发丝,"我只是喜欢碰你的借口。"
这句话让陌尘愣了好久。直到夜里被抱进浴池,他才回过味来——慕荀肆是怕他因容貌改变自卑,才变着法子让他习惯被触碰、被注视。
"傻子……"他靠在慕荀肆肩上,任对方为自己洗发,"我活了几千年,会在意皮相?"
"你在意。"慕荀肆吻他发顶,"因为你在意我是否在意。"
水面倒影里,灰发与黑发纠缠在一起。陌尘突然发现,自己鬓角竟新生出一缕银丝,在烛光下微微发亮。他心头一跳——这是神力开始恢复的征兆。
"看。"他指着那缕银发,声音发颤。
慕荀肆凑近看了半晌,突然将他转过来狠狠吻住。这个吻又急又凶,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才分开。
"我的……"慕荀肆抵着他额头呢喃,"终于要变回那个嚣张的混蛋了……"
陌尘笑着咬他下巴:"嫌我不够嚣张?"
浴池的水花溅湿了整间浴室。值夜的宫女们红着脸退到殿外,却听见帝王带着笑意的声音隐约传来:
"头发……还是灰的好看……"
"闭嘴!"
后来民间流传,暴君有怪癖,专爱灰发美人。以至于京城一度流行起染灰发的风尚,直到某日帝王微服私访,当街搂着位银发公子亲昵,才知传闻有误——陛下爱的从来只有那一个人,不管发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