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幕:画皮
黑暗。无边的黑暗。
慕锦笙感觉自己在下坠,不断下坠,仿佛要坠入地狱最深处。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模糊的喊叫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很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突然,下坠停止了。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火光。他站在一个陌生的庭院里,四周建筑在燃烧,热浪扑面而来。
这是……哪里?
"师兄!快走!"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慕锦笙转身,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岁的雪发男孩正拼命拽着一个少年的衣袖。那少年背对着他,青衫染血,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陌玄,听话,从密道走!"少年声音坚决,"去找师父!"
陌玄?慕锦笙心头一震。那个小男孩是……陌玄?
他想走近些看清楚,画面却突然扭曲。再次清晰时,场景变成了庭院一角。雪发小男孩被少年护在身后,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手持滴血的长刀。
"把那个孩子交出来。"黑影的声音沙哑难听,"他是'纯阳之体',主人需要他的血……"
"休想!"少年厉喝,剑尖直指黑影,"想动我师弟,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黑影发出刺耳的笑声:"那就如你所愿。"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黑影如鬼魅般扑来,少年挥剑格挡,却被一掌击中心口。鲜血从少年口中喷出,但他死死挡在小男孩面前,寸步不退。
"师兄!"小男孩哭喊着,想冲上前,却被少年一把推开。
"跑啊!陌玄!"少年嘶吼着,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金色符纸,拍在自己心口,"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金光爆闪,少年全身燃起火焰般的灵光。黑影惨叫一声,被震退数步。少年趁机转身,用最后的力量将小男孩推向院墙的暗门。
"活下去……"少年满口是血,却露出温柔的笑容,"下次……换你保护我……"
黑影的利刃从背后刺穿少年的胸膛。鲜血喷溅在小男孩雪白的头发上,像雪地里的红梅。
"不!师兄!"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夜空。
慕锦笙猛地坐起,冷汗浸透衣衫。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仿佛那一剑是刺在自己身上。他颤抖着摸向心口,那道陈年伤疤隐隐作痛。
"又做噩梦了?"
温和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慕锦笙转头,看到陌玄坐在床边,银白长发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那双黑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关切与温柔。
"不是梦……"慕锦笙声音嘶哑,"是记忆……前世的记忆,对不对?"
陌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你想起来了?"
"只有片段。"慕锦笙按住太阳穴,"我……是你师兄?我为了保护你而死?"
房间陷入沉默。窗外,一只早起的鸟儿开始啼叫,清脆的声音与室内的凝重形成鲜明对比。
陌玄缓缓起身,走到窗前。阳光透过他的白发,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是的。"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二十年前,你是天师府最出色的弟子,我是你最小的师弟。魔教为了我的'纯阳之体'血洗师门……你为保护我而死。"
慕锦笙盯着他的背影:"所以这一世……你找到我,是为了报恩?"
陌玄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一开始是。"
"一开始?"慕锦笙的心突然揪紧了,"那现在呢?"
陌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床前,轻轻掀开慕锦笙的衣襟,露出心口那道狰狞的疤痕:"这一世我找到你时,你已经受了致命伤。我用了禁术将你救活,但无法完全治愈伤口……这也是你为什么总是体弱多病。"
慕锦笙低头看着那道疤,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总是下意识地伤害身体——那是潜意识的自我惩罚,因为他不记得自己为何而伤,却隐约觉得自己不配活着。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轻声问。
陌玄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道疤痕:"我怕……怕你想起死亡的痛苦,怕你再次离我而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更怕你知道真相后,会觉得我对你的关心只是出于责任……"
慕锦笙猛地抬头,正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两位道长!不好了!"是村长的声音,充满惊恐,"镇上……镇上又出事了!"
陌玄迅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开门询问。村长面色惨白,满头大汗:"镇东头的李姑娘昨晚……脸皮被人剥走了!还活着……但……太可怕了……"
慕锦笙和陌玄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画皮"邪术,取人面皮以作己用,是极其阴毒的禁术。
"带我们去看看。"陌玄沉声道。
李姑娘家围满了人,村民们窃窃私语,脸上写满恐惧。见两人到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屋内,一个年轻女子躺在床上,整张脸被完整剥去,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肌肉组织。她还有呼吸,胸口微弱起伏,却已神志不清。
慕锦笙胃部一阵翻腾,强忍不适检查伤口:"切口整齐,手法专业……不是第一次作案。"
陌玄环顾四周,在窗台上发现一片细小的金粉:"戏班的妆容金粉。"
村长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最近确实有个'金凤班'在镇上表演……就住在镇西的旧祠堂里……"
离开李姑娘家,两人直奔镇西祠堂。路上,慕锦笙忍不住问:"你觉得这和陌夜有关吗?"
陌玄点头:"画皮术需要极强的怨气支撑,普通邪修难以驾驭。我怀疑是陌夜在背后操控,借他人之手收集怨气。"
祠堂大门紧闭,隐约能听到里面传出吊嗓子的声音。陌玄示意慕锦笙在外等候,自己则翻墙而入。片刻后,大门从内部打开。
"没人?"慕锦笙惊讶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
"有,但都不是活人。"陌玄指向后台。
慕锦笙走近一看,顿时毛骨悚然——后台整齐地站着十几个"人",个个妆容精致,却一动不动。仔细看才发现,那都是穿着戏服的人偶,脸上贴着栩栩如生的面皮!
"这是……"慕锦笙强忍恶心检查最近一个人偶,发现那张面皮边缘处有细微的缝合痕迹,"真人脸皮!"
"班主不在。"陌玄检查完整个祠堂,"但看香炉里的余温,刚离开不久。"
两人在后台搜寻线索,慕锦笙突然在一个妆台下发现一本册子,里面详细记录了数十个女子的名字和日期,最近的正是今早的李姑娘。更可怕的是,册子最后几页画着诡异的人面缝合图,似乎在进行某种试验。
"他想制作完美的人皮面具……"慕锦笙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月圆之夜,百面归一"几个大字,"月圆……不就是今晚吗?"
陌玄面色凝重:"他在准备某种仪式。我们必须阻止他。"
回到客栈,两人开始准备晚上的行动。慕锦笙画了几张符咒,却心不在焉,笔下的符文歪歪扭扭。
"专心。"陌玄按住他的手,"符咒错一笔都可能致命。"
慕锦笙抬头看他:"你找了我多久?"
陌玄一怔,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这一世……十年。"
"十年……"慕锦笙喃喃重复,"就为了报恩?"
陌玄沉默片刻:"一开始是。但后来..."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打断了他的话。两人探头望去,只见街上人群骚动,有人大喊:"又发现一个!王铁匠的女儿!"
他们对视一眼,立刻冲出门。王铁匠家一片哭声,院子里躺着一个小女孩,同样被剥去了脸皮,但已经断气。
"才八岁啊……畜生!"围观者愤恨道。
慕锦笙蹲下身检查,在小女孩紧握的手心里发现一片金色布料,上面绣着凤凰羽毛。
"金凤班的标志。"陌玄沉声道,"他在加快进度。"
夜幕降临,满月如银盘悬在天空。慕锦笙和陌玄埋伏在祠堂外的树林里,等待班主归来。
"记住,"陌玄低声叮嘱,"不要单独行动,不要再用禁术。"
慕锦笙点点头,却忍不住问:"如果今晚成功阻止他……你会离开吗?"
陌玄转头看他,月光下那双黑眸深不见底:"你想我离开吗?"
慕锦笙张口欲言,祠堂方向却突然传来动静。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鬼鬼祟祟地推开祠堂后门,怀里似乎抱着什么。
"来了。"陌玄悄声道,"跟紧我。"
两人悄悄接近祠堂,从后窗翻入。后台静悄悄的,那些人偶依然站在原地,但脸上贴的面皮似乎更多了。
班主背对他们站在主殿中央,正在一个铜盆前忙碌。借着月光,他们看到铜盆里盛满暗红色液体,班主正将一张新鲜的面皮浸入其中,口中念念有词。
"百面归一,返老还童……"班主的声音沙哑狂热,"今夜之后,我将永葆青春!"
慕锦笙正要上前,陌玄却拉住他,指了指地面——主殿地面上刻着一个巨大的符阵,正是用鲜血绘成,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怨血阵,"陌玄低声道,"他在用那些女子的怨气维持邪术。"
班主突然转身,两人急忙隐蔽。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走向那些人偶,开始小心翼翼地割下每一张面皮,然后浸入铜盆。面皮遇血即溶,铜盆中的液体越来越浓稠。
"差不多了……"班主激动得声音发抖,"最后一步……"
他开始脱去自己的衣服,露出布满皱纹的身体。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脸也在脱落——那原本是一张年轻俊朗的脸,此刻却像面具一样被揭下,露出下面苍老腐朽的真容!
"原来如此。"陌玄冷声道,"他靠夺取他人面皮维持年轻,现在想用邪术永久固定。"
班主将铜盆中的血水浇在自己身上,开始吟诵咒语。血水接触皮肤的瞬间,发出滋滋响声,冒出阵阵白烟。他痛苦地嚎叫着,却不肯停下。
"现在!"陌玄一声令下,两人同时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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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大惊失色,仓促间抓起一把粉末撒向空中。粉末化作浓烟,遮蔽了视线。慕锦笙甩出一张风符,吹散烟雾,却见班主已经跑到神龛前,正疯狂地拍打什么机关。
"阻止他!"陌玄喝道,"他在启动阵法!"
慕锦笙飞身上前,却被突然移动的人偶挡住去路。那些人偶竟然活了过来,僵硬地向他扑来!
"他们的面皮上有怨灵!"陌玄剑光如虹,斩倒几个人偶,却被更多的缠住。
班主发出癫狂的大笑:"太晚了!阵法已成!月华降临,百面归一!"
月光透过祠堂天窗直射而下,照在铜盆剩余的血水上。血水沸腾起来,化作血雾弥漫整个主殿。接触到血雾的人偶发出凄厉的尖叫,面皮脱落,露出里面腐烂的真容。
"他在吸收所有面皮的精华!"慕锦笙捂住口鼻,避免吸入血雾,"必须打断仪式!"
陌玄点头,突然割破手掌,将血抹在剑身上。青冥剑顿时金光大盛,他挥剑斩向地面上的怨血阵。剑光所过之处,血线断裂,阵法开始崩溃。
"不!"班主嘶吼着扑来,却被慕锦笙一道定身符贴在额头,僵在原地。
"为什么杀那些无辜的女子?"慕锦笙厉声质问。
班主狞笑:"她们应该感到荣幸!她们的面皮将成为我永葆青春的一部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诡异,"而且……那位大人答应我,每收集一张面皮,就赐我一年寿命……"
"那位大人?"慕锦笙心头一震,"陌夜?"
班主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不……不要说……他会……"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七窍流出黑血。陌玄一个箭步上前,却为时已晚——班主已经气绝身亡,脸上还凝固着极度恐惧的表情。
"禁言咒。"陌玄检查后沉声道,"陌夜在他体内下了咒,一旦想说出秘密就会触发。"
随着班主死亡,那些活过来的人偶纷纷倒地,面皮脱落,化为灰烬。血雾渐渐散去,月光重新变得清澈。
"结束了。"慕锦笙长舒一口气,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之前的伤还未痊愈,今晚又消耗过大,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
陌玄及时扶住他:"回客栈。"
回到客栈,慕锦笙瘫坐在床上,浑身脱力。陌玄为他倒了杯热茶,又检查了手腕的伤口,确认没有裂开才放心。
"所以……"慕锦笙捧着茶杯,犹豫地问,"你接近我,教我法术,保护我……都只是为了报前世之恩?"
陌玄的动作顿了一下:"一开始是。"
"那现在呢?"慕锦笙追问,心跳加速。
陌玄沉默良久,才轻声道:"现在……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像一把刀刺入慕锦笙心脏。他勉强笑了笑:"明白了……等解决陌夜后,我们就各走各的,是吧?"
"慕锦笙……"
"没关系!"慕锦笙打断他,声音却有些发抖,"我理解……报恩嘛,人之常情。现在你差不多还清了,不用再勉强自己照顾我这个累赘……"
"你不是累赘。"陌玄皱眉。
"那我是什么?"慕锦笙突然提高声音,"一个责任?一个包袱?还是你良心上的枷锁?"
陌玄似乎被他的爆发惊到了,黑眸中闪过一丝痛色:"你不明白……"
"我明白得很!"慕锦笙猛地站起来,茶杯摔在地上粉碎,"你看着我时,看到的是前世那个为救你而死的师兄!不是我!从来就不是现在的我!"
说完,他冲出门去,消失在夜色中。
陌玄站在原地,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地上破碎的茶杯残片映着月光,像他此刻碎裂的心。
慕锦笙在雨中狂奔,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与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想逃离那个房间,逃离那个让他心碎的事实。
原来所有的关心、保护,都只是因为前世的一段记忆。陌玄眼中的从来不是他,而是那个英勇牺牲的师兄……
他跑到镇外的小河边,跪在泥泞的岸边,任凭雨水浸透衣衫。胸口的伤疤隐隐作痛,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啊——!"他仰天嘶吼,声音淹没在雷声中。
抽出随身匕首,他开始疯狂地练剑,每一个动作都用尽全力,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伤口被扯裂,鲜血渗出绷带,染红衣袍,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才能不去想那双让他沉溺的黑眸中,装的从来都是别人的影子……
"住手!"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慕锦笙转头,看到陌玄站在不远处,白衣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白发湿漉漉地垂在肩头。
"走开!"慕锦笙继续挥剑,伤口流血越来越多,"不用你管!"
陌玄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疯了?伤口全裂开了!"
"有什么关系?"慕锦笙惨笑,"反正你关心的只是这具身体里前世的灵魂!"
"不是!"陌玄怒吼,声音压过雷鸣,"我要的不是报恩的机会,是你活着!现在的你!"
慕锦笙愣住了,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什么?"
陌玄紧紧抓着他的肩膀,黑眸中燃烧着炽热的情绪:"是,一开始我找你是因为前世之缘。但这十年来,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倔强、顽皮、善良……看着现在的慕锦笙,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慕锦笙浑身发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
"我说我分不清了!"陌玄近乎绝望地低吼,"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前的人不再是记忆中的师兄,而就是慕锦笙……就是你这个不要命的小混蛋!"
雨越下越大,两人浑身湿透,却谁都没有动。
"所以……"慕锦笙声音颤抖,"你现在关心我,不是因为前世?"
陌玄深吸一口气:"如果只是为了报恩,我早就可以在你伤好时离开。但我没有……因为我做不到。"
这句话击碎了慕锦笙最后的防线。他腿一软,向前栽去,被陌玄稳稳接住。
"笨蛋……"陌玄紧紧抱住他,声音哽咽,"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慕锦笙把脸埋在他肩头,终于放声大哭:"我怕……怕你又丢下我……像师父一样……"
陌玄抱得更紧了,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雨幕中,两人相拥而泣,多年的心结在这一刻终于解开。远处,一只红眼乌鸦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振翅飞向黑暗的群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