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层高台上,梁王的背后有先帝,有太后,有文武大臣。
而他,名为太子,不过是奸臣虞桓逼宫时的挡箭牌。
战乱既平,他的太子之位便碍眼了。
最觉碍眼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父皇。他母妃逝时,当今太后还无子,他便被养在了太后的膝下。
可是他的父皇啊,最喜欢的还是梁王。
高台之上,他的父皇说了一句,“如此河山,谁人不爱?”
他明白了父皇的意思,但凡梁王说个“好”字,高台之上,他就要让位。
可是,梁王接道:“我独不爱。”
便是这句话救了他的太子之位,也是从那时起,他明白,父皇所谓的“金口玉言”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可以立了自己,也可以废了自己!
只有实力、兵权,才是他能稳坐储君之位的有力保证!
所以,他暗中培植势力,又谋取了何家的亲事。而有了何家的有力支撑,依附于他的人越来越多,最终,他顺利继承了大统。
可如今,时移世易,他的儿子,也以此法来对付他,他要如何应对?
晾鹰台的阶梯上,萧业步履稳健而来。
“微臣未能及时寻到齐王殿下,致使殿下负伤,请陛下责罚!”
皇帝没有回头看他,锐利的眼神逡巡着远方连绵的山脉。
威严沉稳地声音道:“起来吧,恕你无罪。”
萧业拜道:“微臣谢陛下隆恩。”随即站了起来,侍立一侧。
又听皇帝道:“陆元咎为其妹担忧了一夜,此番平安归来,应是安心了吧。”
萧业觑了皇帝一眼,答道:“回陛下,臣之所见,陆将军眉眼并未舒展。”
皇帝闻言,终于回过头来,看了看他,沉吟后问道:“昨日燕王猎获多少?”
萧业自然记得燕王射猎了多少猎物,但他垂头答道:“回陛下,臣记不清了。”
皇帝转身吩咐传记录猎物的内侍来,那内侍将燕王与齐王射猎的猎物一一报出:
燕王共射猎十八只猎物,有老虎一只,熊一只,豹两只,鹿两只,猞猁三只……
齐王共射猎二十二只猎物,有老虎一只,豹两只,鹿一只,野猪一只,野雉八只……
萧业听着内侍的诵读,觑着天子的脸色。
昨日的行围因搜寻陆灵韵而草草中断,虽然燕王和齐王现在谁也没有心思在意那金鈚箭和大阅弓了,但皇帝却不能不在意。
奖励偏向于谁,萧业大概心中有数。所以,在皇帝问询时他推说不知,因为这个决定最好是帝王独断专行!
皇帝听完了内侍的奏报,脸上深沉的神色不减,幽幽说道:“逐鹿者不顾兔。”
萧业听了此话,黑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燕王得鹿两只,齐王得鹿一只……
随即便听皇帝道:“金鈚箭与黄龙大阅弓,赏——燕王!”
内侍领令,皇帝又转过身来,看着萧业,目光意味深长。
“萧卿同去!”
萧业看了一眼天颜,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拜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萧业与内侍下了晾鹰台,取了黄龙大阅弓和金鈚箭,朝着燕王的广阳殿而去。
从昨日让自己跟随魏承昱打猎,到今日去赏大阅弓,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要亲手给这个毫无根基的儿子丰满羽翼了!
走出晾鹰台不久,萧业见有一人大步流星而来,是陆元咎。
陆元咎来到跟前,眼神在萧业身后内侍们托着的黄龙大阅弓和金鈚箭上停留了一瞬。
“萧大人这是要去哪?”
萧业心中暗道,现在没人比陆元咎更关心这黄龙大阅弓和金鈚箭是赏给谁的。
但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轻描淡写的答道:“燕王猎获十八只猎物,齐王猎获二十二只,陛下有言‘逐鹿者不顾兔’,黄龙大阅弓和金鈚箭,赏——燕王!”
果不其然,陆元咎闻言脸色又沉了几分。
萧业没再多言,径直离开了。
如果陆元咎够识时务,那么从这几句话中应该明晰皇帝的意思。
宣赏完魏承昱后,萧业又回转晾鹰台复命,正碰到陆元咎从高台上下来。
萧业见其脸色不像来时深沉,似乎烦扰之事已然解开,遂问道:“将军匆匆,欲往何处?”
陆元咎停下了脚步,端详了他一眼,态度礼敬。
“本将刚刚为舍妹求了一个恩典。”
萧业冷眸一掀,嘴角轻扬,“哦,是何恩典?”
陆元咎神色谦和,详细道来:“舍妹幼时,多灾多病,曾有一老僧言,需在庙中修行三年方可解灾。
当时家母不舍,未听其言,才有昨日惊险,所以本将特来求陛下恩典。
陛下已允家母与舍妹在皇家佛寺兴昙庵修行三年。”
萧业听后,莞尔一笑,看来陆家当真乖觉,通晓利害,竟然主动开口破了这个局。
这倒好了,无论是燕王还是皇帝,都能喘一口气了,他也不必着急如何应对陆家了。
“这倒是天大的恩典,听说兴昙庵佛法无边,定能化解令妹的灾厄。”
陆元咎谢了吉言,两人礼貌作别。
目送陆元咎离去,萧业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目光变得深沉。
这个武将,倒是很会审时度势。从前日马场里的咄咄逼人,到今日的谦恭有礼,想必他已看出皇帝两次让自己跟随燕王用意何在。
晾鹰台上,长空远山,风声猎猎。
萧业将宣赏一事回禀了皇帝,皇帝微微颔首。
此时,又有一名内侍爬上高台禀报,燕王来谢赏,皇后和齐王亦在高台之下请罪。
萧业觑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天子脸上的深沉少了一些,但是君威仍是不可侵犯。
他挥挥手,让内侍退下,谁也不见,但仍嘱咐了太医署用最好的药材给齐王治腿,不可留病根。
萧业侍立在后,沉默不语,他知道皇帝留下自己一定有话要说。
大风卷起君臣二人的袍袖,猎猎作响。
皇帝的话也在此时吹入了萧业的耳中。
“萧卿可知,这晾鹰台前名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