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银针般刺入地面，圣心疗养院的铁栅栏在闪电中投下监狱般的阴影。林涛将车停在三百米外的松树林里，雨水顺着他的冲锋衣领口灌入脊椎。耳鸣又开始了，那种熟悉的、如同老式电视机雪花噪音般的嗡鸣，伴随着七年前那声枪响的回音。
"操。"他低声咒骂，从后备箱取出强光手电和警用甩棍。GPS显示这里就是疗养院旧址，但眼前只有一片被爬山虎吞噬的废墟。铁门上的锁链早已锈断，轻轻一推就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手电光束切开黑暗，照亮门廊上方残缺的铭牌："圣心疗养院·精神医学研究中心"。林涛的呼吸在口罩里变得潮湿，霉味和某种化学药剂残留的气味钻入鼻腔。前厅的地板已经塌陷，露出地下室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张等待猎物的嘴。
耳机里传来秦越断断续续的声音："信号...不稳定...你确定要...独自..."
"32小时。"林涛踩上摇摇欲坠的楼梯，木质结构在他体重下发出不祥的吱呀声，"陈队只给了32小时。"
一道闪电劈过，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大厅。林涛的瞳孔骤缩——墙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但"陆文渊"三个字反复出现，刻痕新鲜得像是最近才添上去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名字都被划上了血红色的叉，只有最角落一个名字例外：郑明（7号）。
"秦越，你能听到吗？"林涛用手机拍下墙壁，"发现大量刻痕，需要鉴识科做时间鉴定。等等——"
手电光束停在一张泛黄的合影上。玻璃相框已经碎裂，但照片上七个穿白大褂的人依然清晰可辨。居中而坐的陆文渊身旁，站着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助手。林涛用指尖抹去灰尘，那个叫"杨振"的助手眉眼间竟与陆铭有七分相似。
耳机彻底没了声音。林涛摘下它塞进口袋，小心避开地板上的窟窿向里间移动。诊疗室的门半开着，一台老式心电图仪倒在地上，导联线像蛇一样盘曲着。他突然僵住了——仪器旁边的灰尘上有半个清晰的鞋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秦越发来的照片比对结果：「疗养院鞋印纹路与张薇案外围踩点者完全一致。陆铭的鞋码是43，这个42.5。」
林涛蹲下身，用取证袋收集鞋印旁的灰尘样本。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心电图仪下方压着半张纸。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是一页残缺的病历记录：
「7号受试者第37次镜面疗法记录
日期：1995.7.6
主治：陆文渊
观察员：杨振
受试者表现出显着的人格解离症状，声称在镜中看到"七个自己"。当被问及哪个是真实自我时，受试者突然攻击镜面，造成右手严重割伤...」
纸页在此处被撕断。林涛翻转残片，背面用红笔画着七个相互连接的人形轮廓，每个胸口都标着数字，其中"7"被反复圈出。
"周小雅..."林涛突然想起什么，快速翻动手机相册。在周小雅公寓拍的照片中，书桌抽屉里也有类似的涂鸦。他刚要继续搜索，手电筒突然闪烁几下，熄灭了。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林涛屏住呼吸，听见地下室传来金属碰撞声——像是有人在拖动铁链。他摸出备用荧光棒拗亮，惨绿的光线下，诊疗室墙上的镜子碎片映出无数个扭曲的自己。
手机突然自动播放起一段录音："...必须销毁7号样本...杨振已经失控..."是陆文渊的声音，背景里有凄厉的惨叫。林涛手一抖，荧光棒掉在地上滚向角落，照亮了一扇隐蔽的小门。
门上的油漆剥落成鳞片状，露出下面血红色的数字"7"。林涛推门的瞬间，暴雨声突然变得遥远，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规律的滴答声——与匿名电话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把固定在地面的铁椅，椅背焊着皮带束缚装置。墙上贴满镜子碎片，每片上都用口红写着"LIAR"。最令人不适的是天花板——那里镶嵌着一面完整的镜子，任何坐在椅子上的人都不得不直视自己扭曲的倒影。
"镜面疗法..."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拍下房间全景，突然注意到铁椅下方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是一枚蓝宝石袖扣，与陆铭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背面刻着微小的数字"7"。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未知号码发来一张照片：周小雅蜷缩在某处角落，眼睛哭得红肿。附言写着：「她知道的比你多。旧城区纺织厂3号仓库。别带警察。」
林涛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恐怖的房间，在门框内侧发现了指甲抓挠的痕迹和干涸的血迹。当他退出时，荧光棒余光瞥见镜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个戴渔夫帽的人影。
雨更大了。林涛冲出疗养院时，一辆黑色轿车正从后门方向驶离，尾灯在雨幕中如血般猩红。他记下车牌前三位，拨通秦越的电话："我需要你查一辆车，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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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队！"秦越的声音罕见地急促，"周小雅出现了！她在中心医院急诊室，严重脱水但生命体征平稳。护士说她不断重复'镜子会杀人'。"
林涛猛打方向盘调头："我二十分钟到。还有，化验这个。"他拍下袖扣照片发过去，"特别注意背面的数字。"
急诊室的荧光灯让每个人看起来都像尸体。周小雅在隔离病房里输液，手腕被软布约束带固定——她曾试图抓伤自己的脸。林涛透过观察窗看到她嘴唇翕动，口型像是在数数："...4...5...6..."
"她送来时就这样。"值班医生推了推眼镜，"血液检测显示有致幻剂残留，但最奇怪的是..."他翻开病历，"她右手掌心用刀刻了个数字7，伤口已经感染。"
林涛戴上手套走进病房。周小雅的目光突然聚焦，瞳孔紧缩："他来了！他穿着陆总的衣服，但他不是陆总！"她的指甲抠进床单，"张姐发现后就...就..."
"慢慢说。"林涛按下录音键，"谁穿着陆铭的衣服？"
"镜子里的人。"周小雅开始发抖，"张姐查疗养院旧档案，发现火灾那天少了一具尸体...然后她电脑上就出现血字...7...总是7..."她的声音突然拔高，"他割了我的头发！说这样镜子才能认出我！"
护士冲进来注射镇静剂。周小雅陷入昏睡前，死死抓住林涛的袖子："书店地下室...杨老板的日记...他恨所有参与实验的人..."
林涛的手机震动起来。技术科发来消息：「袖扣与陆铭那枚同批次，但磨损痕迹显示至少二十年前就存在。背面数字是激光刻印，与疗养院器械编号系统吻合。」
雨刷器以最高频率摆动仍赶不上暴雨的攻势。林涛闯了三个红灯赶到"时光褶皱"书店，却发现卷帘门紧锁，门上贴着"暂停营业"的通知。他绕到后巷，消防通道的门虚掩着——锁舌有新鲜撬痕。
手电照亮堆满旧书的楼梯。地下室的霉味里混着一丝血腥气，林涛拔出配枪缓步下行。光束扫过之处，成排的书架像墓碑般伫立，最深处的工作台上摊开一本皮质日记。
「1995.7.8
他们以为烧掉一切就能掩盖真相。但镜子记得。
7号样本不是失败品，是进化。
当你能在镜中看见七个自己，哪个才是真实的？
明天我要去找郑明，他是唯一活着的见证者...」
日记到此中断。林涛翻到末页，一张照片滑落出来：年轻的杨振站在镜子前，镜中映出的却是七个不同表情的他。照片背面写着："完美的镜子不该有裂痕。"
头顶突然传来脚步声。林涛关掉手电屏息凝神，听见有人在翻动楼上的收银台。接着是手机震动声，和一个熟悉的嗓音："...对，他发现了疗养院...不，还没拿到日记...处理掉周小雅..."
是陈队的声音。
林涛的血液瞬间凝固。他小心地将日记藏进内袋，从地下室另一侧的通风口爬出。雨水冲进他的眼睛，模糊了视线。手机在这时响起，沈静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
"林警官..."沈静的声音带着奇怪的颤抖，"我找到陆铭的噩梦记录了。他说总是梦见自己站在镜子前，而镜中人拒绝模仿他的动作..."背景音里传来门铃声，沈静突然压低声音，"等等，有人——"
电话戛然而止。林涛回拨三次都是忙音。他发动汽车时，后座突然传来电子合成音："你迟到了。"后视镜里，一个戴黑口罩的人影举起注射器刺向他的脖颈——
林涛猛打方向盘，车子在湿滑的路面旋转180度撞上路灯杆。安全气囊爆开的瞬间，他看见袭击者灵巧地跳出车厢，左手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在雨中泛着冷光。
耳鸣再次袭来，这次伴随着陈队七年前的怒吼："撤退！这是命令！"林涛挣扎着解开安全带，摸到掉落的手机。屏幕裂了，但还能显示刚收到的邮件——沈静家监控的自动警报截图。画面上，一个穿警用雨衣的人正撬开她家的门，腰间配枪的型号与陈队的一模一样。
"操！"林涛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长鸣声中，他注意到副驾驶脚垫上有张字条：「想知道谁杀了你搭档？今晚11点，疗养院顶楼。单独来。」
雨刷器有节奏地敲打着挡风玻璃。林涛看着后视镜里自己苍白的脸，突然明白为什么所有线索都指向7——七年前搭档的死，七个实验受试者，七宗模仿谋杀...这不是巧合，是某种扭曲的仪式。
手机再次震动。秦越发来的监控分析：「慢放100倍确认，"陆铭"推门用左手，系鞋带也是左利手习惯。真陆铭所有影像资料均显示为右利手。」
紧接着是第二条消息：「更可怕的是，我比对了疗养院火灾死者DNA。所谓'陆文渊'的遗体，与现存医疗样本不符。有人替换了尸体。」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所有碎片开始拼合：杨振作为实验助手如何获得陆铭的衣物，为什么选择模仿他杀人，又为何执着于数字7...但最关键的一环仍然缺失——警局内部是谁在帮他？
GPS显示离11点还有三小时。林涛决定先回公寓换掉湿衣服，却在开门瞬间闻到了陌生的古龙水味。所有调查笔记都被翻过，虽然摆放回原位，但他故意夹在《刑事侦查学》第7页的头发不见了。
电脑屏幕上贴着血红色便利贴，上面用打印机字体写着：「证据链很完美，不是吗？」下方画着一面裂成七块的镜子。
林涛从书柜暗格取出备用枪，突然注意到窗玻璃上的雨痕有些异常。凑近看，是有人用指尖蘸水写下的"7421"——档案室密码。这只能是秦越留下的，但他何时来过？
警局内部系统突然弹出视频会议请求。陈队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局长办公室："最后通牒，林涛。24小时内提交确凿反证，否则——"
"否则怎样？"林涛冷笑，"像七年前那样再死一个替罪羊？"
陈队的表情瞬间阴沉："你知道了多少？"
"足够多。"林涛直视屏幕，"比如1995年7月7日根本不是电路老化失火，而是有人要销毁7号实验记录。比如陆文渊的尸体被调包了。再比如..."他故意停顿，"警局内部有人在帮杨振完成他的复仇仪式。"
局长的脸突然挤进画面："荒谬！杨振二十年前就跳崖自杀了！"
"是吗？"林涛调出秦越发来的DNA报告，"那上周出现在张薇公寓的'陆铭'，为什么指纹与杨振留在器械室的样本完全吻合？"
陈队突然拔高声音："立刻回局里！这是命——"画面突然中断，电源被切断的滋滋声后，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他们在镜子里看着你。"
林涛抓起车钥匙冲出门。电梯下到7楼时突然停住，灯光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在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瞬，林涛看见电梯镜面反射出不止他一个人——七个模糊的影子站在他身后。
备用楼梯间的应急灯将影子拉长成怪物。林涛跑到停车场时，发现所有监控摄像头都转向了他的方向。上车前，他最后看了眼手机——秦越刚更新了周小雅的病房监控截图。画面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俯身检查输液袋，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素圈在灯光下闪烁。
"该死！"林涛猛踩油门。秦越有危险，周小雅也是，而真正的凶手正在利用警局内部的掩护完成最后的拼图。雨幕中，圣心疗养院的轮廓如同蹲伏的巨兽，顶楼窗口隐约有蓝光闪烁，像是有人在用手电发送信号。
废弃电梯的钢缆在风中发出呜咽。林涛踹开通往顶楼的门，暴雨立刻劈头盖脸砸来。天台边缘站着个人影，渔夫帽下露出花白的鬓角。
"杨振。"林涛举枪瞄准，"或者我该叫你7号？"
人影缓缓转身，摘下口罩——是陈队苍白的脸："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他的声音变了调，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七年前也是，现在也是。"
闪电照亮天台，林涛这才注意到陈队的右手被铐在锈蚀的铁管上，嘴角有血迹。真正的威胁来自阴影处——穿警用雨衣的秦越缓步走出，只是那眼神林涛从未见过，冰冷得像爬行动物。
"完美的镜子需要七块碎片。"秦越——或者说占据秦越身体的东西——用电子合成音说道，"陆文渊、郑明、孙雨晴、张薇、周小雅、陈志刚..."他举起注射器，"最后一块是你，林涛。"
林涛的枪在两人之间移动："秦越在哪？"
"就在镜子里。"秦越的嘴角扭曲成微笑，"就像七年前你搭档临死前看到的——警徽背面也能当镜子用，记得吗？"
记忆碎片突然割开林涛的防线。那个血泊中的黄昏，搭档确实艰难地转动着警徽，而镜面反射里举枪的不是毒贩，而是...
"你。"林涛的扳机手指发抖，"是你杀了他。"
秦越的身体突然痉挛，左手死死抓住右手手腕，声音变回原本的声线："跑！林涛！他在我——"话未说完又变回合成音，"太迟了。7号协议终将完成。"
陈队突然挣扎着大喊："他需要七个见证者！疗养院合影里那七个人！陆铭是最后一个替身！"
林涛扣动扳机的瞬间，秦越的身体像提线木偶般不自然地闪避。子弹击碎了顶楼的水箱，水流喷涌而出，在积水的地面映出无数动荡的倒影。每个倒影里，秦越的脸都在扭曲变化——年轻的杨振、戴金丝眼镜的秦越、甚至还有陆铭的面容交替闪现。
"你看。"七个声音同时从秦越喉咙里涌出，"完美的镜子裂了。"
耳鸣达到顶点。林涛在眩晕中看见无数记忆碎片：搭档临终时警徽反射的光、陆铭西装袖扣的蓝宝石、周小雅掌心的伤口渗出的血形成数字7...这些碎片最后拼合成一个可怕的真相——从来没有什么模仿者，只有被镜面疗法摧毁的灵魂在寻找回家的路。
秦越——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存在——举起注射器冲向林涛。在最后一瞬，林涛侧身闪避，注射器扎进了陈队的肩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陈队没有惨叫，反而大笑起来："终于...第七个..."
暴雨中，林涛看见陈队的瞳孔开始不规则缩放，左眼和右眼分别看向不同方向，仿佛有两个意识在争夺控制权。秦越则跪倒在地，用两种声调自我对话："不...必须阻止...完成仪式...镜面归一..."
林涛趁机扑向秦越，从他口袋里摸出那瓶"7号样本"。标签下隐藏着一行小字："镜面人格固化剂-禁止用于人类"。
"结束了。"林涛将样本瓶举过天台边缘，"告诉我真相，否则我毁了它。"
所有声音突然静止。秦越的身体停止挣扎，抬起头时眼神变得陌生而古老："真相？"他——或者说它——的声音像是从深井里传来，"真相就是镜子从不撒谎。陆文渊看到了七个未来，杨振看到了七个自我，而你..."腐烂般的微笑在脸上蔓延，"马上会看到七个死去的搭档。"
林涛的后脑突然遭到重击。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看见自己跌向积水中的倒影——而倒影里的自己，正举着一块锋利的镜片刺向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