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紫外线灯管嗡嗡作响，在无菌操作台上投下冷色调的蓝光。秦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显微镜的微光，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素圈偶尔在灯光下闪烁。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枚从陆铭西装上取下的袖扣，将它放入离子质谱仪的样品舱。
"第七次重复实验。"秦越对着录音设备说道，声音因连续工作36小时而沙哑，"样本编号V-7，表面纤维提取物比对。"
仪器发出细微的嗡鸣，电脑屏幕上开始滚动复杂的分子结构图。秦越的视线在两组数据间快速切换——左侧是张薇公寓地毯的纤维成分分析，右侧是袖扣表面附着物的检测结果。他的眉头逐渐拧紧，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急促的指令。
"见鬼..."秦越突然摘下眼镜，用白大褂袖口擦了擦镜片，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数据。他调出另一个数据库，输入"时光褶皱书店"的关键词，系统立刻弹出三个月前文化局对那家老书店的消防检查记录——其中包括天花板霉菌样本的化验报告。
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林涛带着一身雨水和寒意闯入，发梢还在滴水。"有发现？"他的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秦越没有抬头，只是将两份报告并排推向他："袖扣上的纤维不是来自张薇家的地毯。"他的指尖点在屏幕上某个苯环结构上，"这种特殊的纤维素降解产物，只会在特定湿度和温度下形成——与'时光褶皱'书店地下室的环境完全吻合。"
林涛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家位于老城区的二手书店，正是陆铭生前最常去的地方，也是第一个受害者周小雅兼职的场所。
"更奇怪的是这个。"秦越调出电子显微镜图像，放大袖扣背面的金属接缝，"你看这些划痕的走向。"他画了个红色箭头，"如果是自然脱落，磨损应该是单向的。但这些痕迹呈现交叉网状，明显是有人用砂纸反复摩擦后，再浸泡在酸性溶液中加速氧化。"
窗外的雨滴敲打着通风管道，发出类似摩尔斯电码的节奏。林涛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与雨声形成诡异的二重奏。"所以袖扣是被故意做旧后，放在案发现场的？"
"不仅如此。"秦越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现场鞋印的3D建模图，"我做了压力分布模拟。"他点击播放键，动画显示鞋印在不同受力情况下应该呈现的形态，"真正的行走痕迹，前掌和脚跟的压力会比足弓部分深20%左右。但张薇门外的这个..."他调出实际取证照片，"整个鞋底的压力几乎均匀，就像有人把鞋子按在泥地上盖章一样。"
林涛突然站起，椅子在地面刮擦出刺耳声响。"监控！"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我需要再看一遍小区监控！"
"等等！"秦越从抽屉里取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半片烧焦的纸屑，"这是在张薇电脑风扇里找到的。技术科复原了部分内容，是圣心疗养院1995年的药品领取单，领取人签名被烧毁了，但日期..."他翻转纸片，露出边缘的印刷数字，"7月7日。"
这个日期像一记闷拳击中林涛的胃部。7月7日——正是疗养院火灾前一天，也是"7号协议"实验记录被撕毁的那天。
监控室的荧光屏将林涛的脸分割成数十块明暗不等的色块。他反复播放着案发当晚的录像，眼睛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摩擦。屏幕上的"陆铭"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低头快步走向张薇的公寓楼。
"停！"林涛突然拍桌，技术员吓得差点打翻咖啡。画面定格在"陆铭"推门的瞬间。"倒回去0.5秒，逐帧播放。"
画面一帧帧前进，戴着黑手套的手伸向门把。"看到了吗？"林涛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他用的是左手。但所有陆铭的公开照片和视频里——"他调出手机里的资料图，"包括公司签约仪式、高尔夫活动，甚至便利店监控，他都是用右手。"
技术员推了推眼镜："可能是镜像翻转？"
"不，你看他手表。"林涛放大画面角落，"表冠在右侧，说明视频没有镜像处理。这个人就是左撇子。"
秦越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刚打印的报告。"更诡异的在这里。"他将纸张铺在控制台上，"我扩大了搜索范围，发现案发前三小时..."他指向另一块屏幕上的模糊人影，"这个戴渔夫帽的家伙在小区后门徘徊了17分钟，身形比例与'陆铭'完全一致。"
画面中的人影似乎察觉到监控的存在，始终用帽檐遮挡面部。但在某个转身瞬间，一抹不自然的反光从他右手闪过——像是金属戒指的反光。
"蓝宝石..."林涛喃喃自语，突然想起什么，"书店！时光褶皱书店有监控吗？"
技术员摇头："老板说摄像头坏了半年多。不过..."他在数据库里搜索，"文化局上个月的消防检查时拍过内部照片。"
照片加载出来的瞬间，林涛的呼吸停滞了。在书店角落的心理学专区书架上，几本关于人格障碍的专着旁边，摆着个小小的镜框——里面是张泛黄的黑白合照，七个穿病号服的少年站在疗养院台阶上。照片右下角用钢笔写着：7号项目组，19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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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说那是前任店主留下的。"技术员补充道，"前任店主姓杨，二十多年前把书店转让给现在的人后就失踪了。"
林涛的手机突然震动。陈队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来电铃声在密闭的监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在哪？"陈队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传出来的，"局长办公室，现在。带着你那些'惊人发现'。"
局长办公室的实木门比平时沉重十倍。林涛推门时，发现秦越也被叫来了，法医站在窗边，白大褂下摆无意识地卷起又松开。陈队坐在局长对面，面前摊开着那份被咖啡渍污染的结案报告。
"解释一下。"局长推过来一叠照片，是林涛在周小雅公寓取证时的监控截图，"为什么擅自调查与本案无关的场所？为什么隐瞒圣心疗养院的线索？"
林涛的视线扫过照片，注意到每张的右上角都有个小小的数字水印——警局内部系统的标记，说明这些照片来自某个有权限调阅监控的同事。
"周小雅是张薇案的潜在证人。"林涛平静地说，"她的失踪与疗养院的线索直接相关。至于隐瞒..."他直视陈队的眼睛，"我昨天下午就向陈队汇报过全部发现。"
陈队的指节在桌面上敲出沉闷的节奏："你的汇报里可没提到私闯民宅和破坏证物。"他甩出另一张照片，显示林涛正在翻动周小雅的抽屉，"更没提到你擅自带走未登记的证物。"
照片的角度明显是有人躲在卧室门外偷拍的。林涛的后颈汗毛倒竖——当时公寓里还有第三个人？
"我申请了搜查令。"林涛调出手机上的电子文件，"而且..."他指向照片边缘，"这个牛皮纸信封不是我放的。有人在我到达前就潜入过周小雅家。"
局长的钢笔尖在报告上戳出个墨点："够了！媒体已经在报道警方内部调查存在分歧，今早的晨报甚至暗示我们有包庇陆铭的嫌疑。"他转向秦越，"秦法医，作为物证负责人，你认为现有证据足够指认陆铭吗？"
办公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鸣。秦越的眼镜片反射着窗外的阴云，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科学上讲..."他慢慢开口，手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物证存在异常。袖扣纤维不符，鞋印形成方式存疑，再加上监控中左右手习惯的矛盾..."他深吸一口气，"我无法排除栽赃可能。"
陈队猛地站起，椅子撞在书柜上发出巨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专案组三个月的努力，上百份证人证言，DNA匹配结果——就因为你发现几处微不足道的'异常'，就要全盘否定？"
"科学只认数据。"秦越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如果证据被人为污染，那么再完美的证据链也只是沙上城堡。"
局长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他按下免提键，接线员紧张的声音传来："局长，又有媒体爆料，说警方隐瞒了凶手模仿二十年前疗养院谋杀案的关键信息。几家电视台已经在播放圣心疗养院的专题报道了。"
林涛和秦越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绝非巧合——他们刚发现疗养院的线索，媒体就立刻跟进，时机精准得像被精心计算过。
"48小时还剩多少？"局长冷冷地问。
林涛看了眼手表："32小时18分钟。"
"那就抓紧时间。"局长将结案报告扔进碎纸机，"我要无可辩驳的证据，要么证明陆铭有罪，要么证明有人栽赃。否则..."碎纸机的轰鸣吞没了他后半句话，但口型很清楚——"滚蛋"。
走廊的应急灯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陈队突然拽住林涛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最好搞清楚自己在玩什么火。"他的呼吸带着浓重的咖啡和烟草味，"七年前的教训还不够？"
林涛挣开他的手："正是因为记得七年前，我才不能重蹈覆辙。"
陈队的眼神变得陌生而冰冷："你以为秦越为什么突然支持你？"他压低声音，"查查他未婚妻是怎么死的。1995年7月，圣心疗养院。"说完转身离去，皮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孤立的节奏。
雨水顺着警局老楼的排水管哗哗流淌。林涛坐在车里，反复回放陈队最后那句话。他打开内部数据库，输入"秦越 未婚妻 1995"，屏幕上却弹出"权限不足"的红色警告。
手机震动起来，是条加密短信："别相信镜子。档案室C区7排7号。密码7421。"发送者号码显示为"未知"。
档案室的霉味混合着灰尘，让林涛打了个喷嚏。C区是存放陈年旧案的区域，7排7号是个积满灰尘的牛皮纸档案盒，标签上简单地写着"1995年特别调查"。
输入密码后，锁扣应声而开。里面只有三样东西：一张烧焦边的照片残片，一份被涂黑大半的调查报告，以及一小瓶贴着"7号样本"标签的透明液体。
照片上是一群穿白大褂的人站在疗养院门前，其中年轻些的陆文渊正低头看表。背景里有个模糊的女性身影正在上车，放大后能辨认出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素圈——与秦越现在戴的一模一样。
调查报告的未被涂黑部分显示："...7月7日晚间，7号实验室发生泄漏事故...实习生郑某违规操作...杨某与护士长孙某前往处理...仅发现孙某遗体...杨某失踪...郑某精神失常...建议封存..."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郑某——会是病历本上那个"郑明（7号）"吗？而护士长孙某...他翻到报告最后一页，在装订缝里发现半个被忽略的签名：孙雨晴。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秦越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接听后却只有电流杂音，接着是段模糊的录音："...镜面疗法会导致人格分裂...7号受试者已出现三重身份...必须终止实验..."背景音里有规律的滴答声，与匿名电话中的一模一样。
通话突然中断，随后一条彩信传来。画面中是秦越的实验室，操作台上摆着那瓶"7号样本"，而一只戴黑手套的手正将注射器刺入样本瓶。照片底部写着："记忆会杀人。还剩24小时。"
林涛冲向停车场时，发现左前轮再次被扎破——与上次的手法完全相同。雨越下越大，在挡风玻璃上形成水幕。后视镜里，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警局楼顶，身形轮廓与监控中的"陆铭"惊人相似。
发动备用车时，收音机突然自动开启，播放起一段老旧的新闻录音："...圣心疗养院火灾事故最终调查报告今日公布，确认系电路老化引发...三名遇难者包括..."播音员的声音突然扭曲，变成电子合成音："他在镜子里看着你。"
林涛猛踩油门，车轮卷起的水花溅在路边一个穿雨衣的记者身上。后视镜中，那人缓缓抬头，金丝眼镜下的泪痣在雨中清晰可见——是秦越的脸，但嘴角挂着林涛从未见过的诡异微笑。
雨刷器在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林涛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技术科发来的消息："比对结果确认，书店前任店主杨振与疗养院器械管理员是同一人。另，在张薇指甲缝里提取的皮肤组织中发现嵌有微型玻璃碎片，成分与7号治疗室的镜子完全一致。"
线索像散落的拼图开始聚合，但图案却越发骇人。林涛调转车头驶向城郊，GPS上"圣心疗养院"的红色标记在雨夜中如伤口般醒目。他必须亲眼看看那面镜子——那面能照出七个相同人影的镜子。
雨幕中，一辆黑色SUV悄然跟上了他。车后窗微微降下，露出半张被阴影覆盖的脸和一枚闪着蓝光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