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霉味像陈年的蛛网黏在林涛的鼻腔里。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台灯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将1997年的案卷照得泛黄。手指划过塑料封套时,静电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仿佛这些沉睡的罪证在抗拒被唤醒。
"李梅案..."林涛低声念出档案标签,灰尘随着翻页的动作腾起,在光束中跳着诡异的舞蹈。照片里的中年女性仰卧在客厅地板上,左手捂着颈部伤口,右手伸向被打翻的茶几——这个姿势与张薇死亡现场几乎一模一样。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快速翻到物证清单,第七项赫然列着:"银质袖扣一枚,左侧衣领处发现,内侧刻有花纹"。手指突然僵住,这描述与张薇案的关键证物...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秦越的声音让林涛猛地抬头。法医倚在门框上,白大褂下摆沾着暗红污渍,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走廊的顶灯在她身后拉出细长的影子,像一把抵在林涛咽喉的刀。
"尸检结束了?"林涛接过咖啡,刻意避开她手腕内侧的疤痕。
"周小雅指甲里的纤维有新发现。"秦越将平板电脑滑到林涛面前,屏幕显示两份光谱分析图,"虽然成分与陆铭书房地毯一致,但染色剂含有2005年才上市的新型固色剂——而陆铭家的地毯是2002年铺设的。"
林涛的指尖在平板上收紧:"有人故意栽赃。"
"更奇怪的是这个。"秦越放大其中一张照片,周小雅指甲缝里的羊毛纤维特写,"每根纤维表面都有旧书纸张的残留物,与..."她突然俯身翻动李梅案的物证照片,指向那枚袖扣的特写,"看这里,袖扣缝隙里也有同样的纸质残留。"
两台电脑屏幕在昏暗档案室里泛着冷光。林涛将两起案件的现场照片并排对比:同样的假抢劫现场布置,同样的致命伤角度,甚至同样被刻意摆在显眼位置的"关键证物"。
"五年了..."林涛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同一个凶手。"
秦越的眼镜反射着屏幕蓝光:"李梅案的袖扣还在证物室吗?"
"应该在三楼保险柜。"林涛站起身时碰翻了咖啡杯,褐色液体在档案上洇开,恰好淹没了照片里李梅扭曲的脸。
电梯上升时,林涛注意到秦越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素圈戒指,内侧隐约可见刻痕。当他想凑近看时,电梯突然剧烈晃动,灯光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黑暗中,秦越的呼吸声近在耳畔。
"备用电源应该..."林涛的话被金属摩擦声打断。通风口盖板突然掉落,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爬过管道。
秦越的手突然抓住林涛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别出声。"她的耳语带着奇怪的颤音,"他们能通过镜子听见..."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林涛看见秦越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而通风口处只有一片寂静的黑暗。
证物室的紫外线灯将袖扣照得莹莹发亮。林涛用镊子夹起李梅案的那枚,在放大镜下旋转——银质表面氧化形成的黑斑中,藏着极浅的十字花纹。
"和这枚比对。"秦越递来张薇案的袖扣。两枚金属物件在灯光下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涛的呼吸停滞了。不仅花纹完全一致,放大四十倍后,更在接缝处发现了相同的微小凹痕——这是同一批模具生产的痕迹。
"凶手保留了五年..."秦越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或者他刚刚出狱。"
电脑突然自动弹出一份加密文件。林涛皱眉点开,是李梅案的补充材料:死者生前寄给报社的举报信草稿,内容关于圣心疗养院"非法人体实验",署名处按着鲜红的指印。
"明天提审陆铭。"林涛将袖扣锁回保险柜,"这次要问清楚李梅护士长和他父亲的关系。"
秦越突然按住他的手:"你知道陆文渊的死亡证明有问题吗?"
柜门金属边沿映出两人交叠的手。林涛注意到秦越的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边缘呈现不自然的青白色,就像长期浸泡在福尔马林中。
"1992年疗养院火灾的遗体DNA检测是2005年补做的。"秦越的拇指轻轻摩挲林涛的虎口,"但样本来源...很有趣。"
走廊传来脚步声。秦越迅速抽回手,那枚素圈戒指在紫外线灯下泛出诡异的紫光。林涛突然看清了内侧的刻字——"VII"。
审讯室的单向玻璃映出陆铭憔悴的面容。他今天出奇地安静,手指在桌面上画着无限符号,眼镜片后的目光涣散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认识李梅吗?"林涛将护士长照片推过桌面。
陆铭的指尖突然抽搐起来,在照片上留下汗渍。"她负责7号病房。"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总是多给我半片镇静剂...说这样能少做噩梦。"
"什么噩梦?"
"镜子里的人走出来。"陆铭的瞳孔剧烈震颤,"他长得和我一样,但虎口有数字...VII..."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你们找到他了是不是?他在哪?"
林涛与观察窗后的秦越交换眼神。法医轻轻摇头,示意继续施压。
"李梅死前在写举报信。"林涛翻开笔记本,"关于你父亲在疗养院进行的实验。七个孩子,每天十二小时镜像训练..."
陆铭突然暴起,手铐在腕上勒出血痕。"那不是训练!"他嘶吼着撞向桌面,"他们在制造替身!VII号是最成功的作品,他能完美模仿任何人——"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看向林涛身后,"天啊...她已经来了..."
林涛猛地回头。审讯室门上的小窗空无一人,但当他转回来时,发现陆铭用指甲在桌面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7",正用舌头舔舐指尖的血。
"他回来了。"陆铭神经质地笑起来,"VII号带走了我父亲,现在要来拿走我的身份了..."
秦越推门而入,手里拿着镇静剂。针头刺入陆铭手臂时,他突然用只有林涛能听见的声音说:"检查周小雅的左肩胛骨...那里有镜子的烙印..."
陆铭陷入昏睡后,秦越摘下手套,露出内侧的针眼血迹。"他的脑脊液检测显示异常高浓度的镜像神经元蛋白。"她将试管举到灯光下,液体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这种物质通常只在..."
"在什么情况下会出现?"林涛追问。
秦越的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她罕见的琥珀色虹膜:"在长期进行镜像认知训练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中。但陆铭的数值...是正常上限的七百倍。"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腐烂的气息。林涛推开停尸间的门,周小雅的尸体躺在不锈钢台上,像一尊被亵渎的大理石雕像。
"左肩胛骨。"秦越的手术刀划开发青的皮肤。随着肌肉组织被分离,一个硬币大小的疤痕逐渐显露——那是用激光灼刻的罗马数字"VII",边缘呈现放射状裂纹,仿佛破碎的镜子。
林涛的手机突然震动。未知号码发来一张模糊的照片:年轻时的陆文渊医生站在七个孩子中间,最矮的那个正抬头看他,面容与现在的秦越有七分相似。文字说明只有一行:「你确定站在光里的是本体吗?」
"我们得去疗养院。"林涛攥紧手机,"7号病房一定有答案。"
秦越正在缝合尸体,针线在冷光灯下闪着银光。"现在去就是送死。"她的缝合手法异常娴熟,线脚整齐得令人不适,"那里从1992年就被杨振的人控制了。"
"杨振?"林涛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认识制药公司那个..."
针尖刺破橡胶手套,在秦越食指上留下一滴血珠。她缓缓抬头,瞳孔在灯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杨振是VII号的监护者。他给孩子们注射神经抑制剂...让镜像人格更容易占据主导。"
解剖台上的无影灯突然闪烁起来。借着明灭的光线,林涛看见秦越的影子在墙上分裂成两个——一个做着缝合动作,另一个正缓缓举起手术刀。
"秦法医?"林涛后退半步,手按在配枪上。
灯光恢复时,秦越正平静地摘下手套,食指上的伤口已经止血。只是她白大褂的右口袋鼓出一块方形轮廓,像是刚塞进去什么东西。
"明天再去疗养院。"她推着尸体进入冷柜,"今晚先把李梅案的证据链理清楚。"
林涛的公寓弥漫着陈旧纸张的气味。他将李梅案的所有复印件铺满客厅地板,用红笔标记与张薇案的相似点。窗外,暴雨前的闷热让衬衫黏在后背上,像一双无形的手。
电话铃声突兀地炸响。陈队长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上级要求明天发布会宣布结案,陆铭的认罪书已经..."
"证据链全是漏洞!"林涛踢翻脚边的档案盒,"两起案件明显是同一凶手,而陆铭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那你有更好的解释吗?"陈队长压低声音,"今早有人在局长车上放了张照片,是你上周潜入证物室的监控截图。再查下去,先丢饭碗的是你!"
通话结束后的寂静中,林涛听见浴室传来水滴声。他明明记得关紧了水龙头。配枪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枪身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
浴室镜面蒙着水雾,有人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巨大的"7"。林涛用枪管拨开浴帘,浴缸里静静躺着一本皮质笔记本——周小雅的日记。
最新一页被撕去的痕迹还在,但往前翻到三个月前,赫然是陆铭的笔迹:「噩梦越来越清晰。VII号站在床前,手里拿着我父亲的眼镜。他说镜面计划从未终止,只是转移到了更隐蔽的地方...」
日记最后一页夹着张便签纸,周小雅的字迹颤抖着写道:「陆教授今天突然不认得我了。他盯着我的左肩看了很久,然后问"你是第几号实验体"。下午我去档案室查资料,发现1992年火灾死亡名单上有七个名字,但骨灰盒只有六个...」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阳台玻璃门上的人影——戴鸭舌帽的男人正贴在门外,虎口处的"VII"纹身在电光中血红刺目。林涛举枪的瞬间,人影如烟雾般消散,只有门把手在缓缓转动。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林涛背靠墙壁拨通秦越电话,却听到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紧接着一条短信弹出:「别回家。他们在你衣柜镜子里装了东西。——B」
衣柜门吱呀作响。林涛用枪管挑开柜门,穿衣镜完好无损,但镜框边缘有新鲜撬痕。当他凑近检查时,镜中的自己突然扬起嘴角——那是一个他从未做过的阴冷笑容。
枪声与玻璃碎裂声同时响起。镜子碎片如雨落下,露出后面黑洞洞的夹层:里面贴满林涛日常生活的偷拍照,每张照片上都用红笔圈出了所有镜面反射,并在旁边标注精确到秒的时间。
最中央是张泛黄的老照片,七个孩子背对镜头站在镜子前。林涛颤抖的手指抚过那些瘦小的背影,在第七个孩子的后颈处,衣领下隐约露出胎记——与他锁骨上的形状完全相同。
手机再次震动。未知号码发来一段视频:秦越被绑在椅子上,身后是刻满罗马数字的砖墙。她对着镜头无声地说着什么,口型分明是:"跑!"
雨声掩盖了门锁转动的声响。当林涛转身时,三个黑衣人已经站在客厅里,消音手枪上的激光瞄准点在他胸口汇成刺目的红。为首的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与陆铭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右眼虹膜是诡异的银白色。
"林警官,你发现了不该看的东西。"男人抬起左手,虎口处崭新的"VII"纹身还在渗血,"现在请跟我们走一趟,镜面计划需要新的观察对象..."
林涛扣动扳机的瞬间,整栋楼突然断电。黑暗中传来玻璃碎裂声和沉闷的倒地声。当应急灯亮起,客厅里只剩下昏迷的黑衣人和满墙飘落的照片。阳台门上用血画着巨大的破碎镜子图案,下方写着:「来找我们,7号病房见。」
警笛声由远及近。林涛抓起周小雅的日记冲出门,电梯镜面映出他苍白的脸——在某个瞬间,镜中倒影的右手似乎比本体慢了半拍才按下楼层按钮。
地下车库弥漫着机油和潮湿的霉味。林涛发动汽车时,后视镜里有个身影一闪而过——戴鸭舌帽的男人正站在承重柱阴影里,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当车灯扫过,林涛看清那是秦越的素圈戒指。
轮胎在湿滑地面上空转。后视镜中,黑衣人正从电梯涌出。林涛猛打方向盘撞开消防门,暴雨立刻灌进车厢。在后视镜彻底被雨水模糊前,他看见那个VII号男人举起右手,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雨刷器疯狂摆动,挡风玻璃上的水流将街灯扭曲成彩色光带。林涛单手拨通陈队长电话:"我需要支援,圣心疗养院7号病房,秦越被..."
"林涛!"陈队长的咆哮震得手机发颤,"你被停职了!现在立刻回局里交还配枪和证件!"
通话突然中断。导航屏幕闪烁几下后切换成黑白监控画面:秦越被绑在铁椅上,身后的砖墙正在渗血。一个变声处理的声音说道:"48小时内带陆铭来交换,否则她就会成为下一个'笑脸杀手'的受害者..."
十字路口的红灯在雨幕中像一团模糊的血。林涛闯红灯的瞬间,右侧有车灯急速逼近。撞击的巨响中,安全气囊爆开的气味充斥鼻腔。朦胧间,他看见鸭舌帽男人蹲在引擎盖上,用沾血的手指在挡风玻璃上写着什么。
意识沉入黑暗前,林涛终于看清那个词:
"镜子"
圣心疗养院的铁栅栏在月光下像一排腐烂的牙齿。林涛拖着扭伤的脚踝翻越围墙时,荆棘划破衬衫,在肋骨上留下火辣辣的疼痛。主楼所有窗户都被木板封死,唯有顶楼第七扇窗的木板松脱了一角,在风中发出规律的敲击声。
前厅的地板积着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激起带着霉味的云雾。手电筒光束扫过墙壁,露出无数道抓痕——有些很陈旧,有些则新鲜得还能看见木刺。所有的抓痕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地下室。
楼梯间的镜子被砸得只剩边框,玻璃碎片在地毯上形成细小的银河。林涛弯腰捡起一块锋利的三角形碎片,内侧映出他身后一闪而过的白影。
"秦越?"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回声。没有回应,只有某种液体滴落的声响从走廊尽头传来。
7号病房的门牌歪斜地挂着,锁孔里插着半截钥匙。林涛推门的瞬间,腐臭的气味如浪潮般涌出——房间中央摆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镜框上刻满罗马数字,镜面却异常干净,仿佛有人每天擦拭。
镜前的地板上,周小雅的日记摊开在最后一页。借着月光,林涛看清了那些被撕去的纸页上写着什么:
「陆教授今天带我看了7号病房的密室。墙后藏着七个玻璃罐,里面漂浮着人脑标本。每个罐子上都贴着标签:I至VI号是死亡日期,唯有VII号写着"活性保存"。陆教授说这才是真正的镜面计划——当**死亡时,将意识转移到镜像体中...」
日记旁的相框里,年轻时的陆文渊站在实验室中,手里拿着两个相连的玻璃容器。照片背面写着:「本体与镜像,哪一边更真实?」
手电筒突然闪烁起来。当光线再次稳定,镜中出现了本该在身后的病床——床上躺着被捆绑的秦越,她的白大褂浸满鲜血,左肩胛骨处的"VII"烙印正在渗出组织液。
"秦越!"林涛冲向镜子,却在接触镜面的瞬间被冰冷的触感弹回。镜中的秦越缓缓抬头,嘴角撕裂至耳根,露出与死者周小雅一模一样的"笑脸"。
"你终于来了..."镜中的秦越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但你想救的是哪一个秦越呢?是站在你身后的那个,还是..."
身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林涛转身,看见另一个秦越站在门口,手中的枪稳稳指向他的心脏。这个秦越的左腕没有疤痕,无名指上也没有戒指,唯有眼睛里闪烁着熟悉的琥珀色光芒。
"选吧,林涛。"两个秦越同时开口,声音在房间里形成诡异的和声,"镜子两边,哪一个是真实的?"
手电筒彻底熄灭了。黑暗中,林涛听见金属碰撞的轻响——是那枚从李梅案发现场带回的袖扣,此刻正从他的口袋滚落,在木地板上弹跳着,最终停在某个人的鞋尖前。
借着月光,他看清袖扣内侧那个被刻意隐藏五年的标记: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数字"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