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像一群困在玻璃罩里的蜜蜂。林涛用拇指按压太阳穴,试图缓解那里突突跳动的血管。桌上摊开的七本案卷在惨白灯光下如同七具解剖开的尸体——张薇案、疗养院纵火案、仁和制药商业泄密案、三起看似无关的失踪案,以及...三年前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失败案件。
"还在看?"秦越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法医那边刚送来袖扣的二次检测报告。"
林涛接过纸杯,滚烫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驱不散骨髓里的寒意。他盯着报告上"微量纤维分析"那栏,视网膜上浮现出三天前在张薇公寓看到的景象——那个被精心布置成陆铭作案的现场。
"灰尘成分与'时光褶皱'旧书店吻合度92.3%。"秦越用笔尖点着数据,"和案发现场的地毯纤维完全不符。"
林涛的钢笔在记事本上划出一道深痕。这个细节像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不容忽视。他翻出张薇案发现场照片,放大那枚作为关键物证的袖扣特写。
"看这里。"他指向照片边缘,"袖扣背面有磨损痕迹,像是被人反复摘戴。"
"但陆铭的管家说,这对袖扣是定制款,陆教授从不离身。"秦越皱眉,"除非..."
"除非有人偷了又还回去。"林涛突然站起身,白板上的案情图被他的动作带起一阵风,"走,去监控室。"
走廊的应急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林涛的耳鸣又开始了,那种尖锐的哨音时隐时现,与三年前结案时受害者家属的哭喊声重叠在一起。他握紧口袋里的铜哨子,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想起杨振坠海前那个扭曲的笑容。
监控室的蓝光让所有面孔都显得病态。技术员调出案发前后陆铭家附近的监控录像,64倍速的画面中,人影如幽灵般闪烁。
"停!"林涛突然拍桌,"倒退17秒,慢放。"
画面定格在案发前36小时,一个穿风衣的身影从陆铭家侧门闪出。放大后的像素格勉强能辨认出那人戴着陆铭常戴的报童帽,但...
"他用右手开门。"秦越眯起眼睛,"可陆铭是左撇子,所有公开演讲视频都显示他习惯用左手。"
林涛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他们继续查看录像,发现更多违和之处——"陆铭"在便利店买烟时用右手递钱,在公园长椅上用右手翻书,甚至接电话时也将手机贴在右耳。
"有人在模仿他。"林涛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专业的模仿。"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暴雨骤然加剧。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让林涛想起证物室里那双鞋——杨振故意留在疗养院的、与24年前完全同款的皮鞋。
"去书店。"他抓起外套,"现在。"
"时光褶皱"的招牌在雨中泛着病态的橘光。推门时门铃发出垂死的呻吟,书店里霉味和旧纸页的气息扑面而来。柜台后的老店主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像两颗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葡萄。
"警察。"林涛亮出证件,"关于上个月15号的纠纷。"
老人颤抖的手指在登记簿上滑动:"那天确实有位女士和顾客争执...关于一本绝版医学期刊。"
秦越立刻调出张薇的照片:"是她吗?"
"对,就是这位女警官。"老人点头,"她坚持要买那本《神经化学前沿》,但书已经被预订了。后来她掏出证件说要征用,那位顾客才不情愿地让步。"
林涛和秦越交换眼神。张薇追查的线索果然与陆铭的专业领域相关。
"争执时有人旁观吗?"林涛问。
老人皱眉回忆:"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总是在附近转悠。那阵子经常看见他坐在窗边位置,面前摊开笔记本,却一直盯着街对面陆教授的诊所。"
林涛的钢笔停在记事本上,墨水晕开成一个小黑洞。他想起监控里那个模糊的跟踪者身影,以及杨振坠崖前说的"镜面迷宫"。
"能描述下那个人的特征吗?"
"左腿有点跛,总是穿同一件灰色夹克。"老人突然压低声音,"最奇怪的是,他有时会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然后对着空气比划...就像在模仿什么人。"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林涛感到口袋里的铜哨子发烫,仿佛在呼应某种无形的频率。他谢过老人,冒雨冲向街角的监控探头。
交警队的监控室里,林涛的衬衫后背已被汗水浸透。十六块屏幕同时播放着书店周边不同角度的录像,技术人员正在用面部识别系统筛选可疑目标。
"找到了!"秦越指着右上角屏幕,"同一个人,连续七天出现在陆铭诊所半径200米范围内。"
放大后的画面依然模糊,但能看出鸭舌帽男子刻意保持的距离和角度——他总站在能清晰观察陆铭举止的位置,时而低头记录,时而模仿陆铭整理领带的动作。
"专业的情报收集。"林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在研究陆铭的生活习惯和肢体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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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越调出另一段录像:"案发当晚21:47,这个人出现在张薇公寓后巷。"
画面中,鸭舌帽男子的行走姿势突然变得流畅自然,与之前刻意的跛行截然不同。更诡异的是,他拎着的纸袋露出一个角——正是陆铭常背的医生包款式。
"他在'彩排'。"林涛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案发前就在练习扮演陆铭。"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陈队长站在门口,制服笔挺得像刀裁出来的,脸上的表情却比暴雨前的空气更压抑。
"林涛,来我办公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墙的监控画面,"现在。"
队长办公室的百叶窗将光线切割成条状,像监狱的铁栅。陈队长将一叠文件拍在桌上,最上面是《青松日报》的头版——《知名心理学家涉凶杀案,警方调查陷入僵局》。
"局长刚接到市里电话。"陈队的声音压得很低,"媒体在炒作警方包庇精英阶层,网上已经有抗议活动。"
林涛盯着报纸上陆铭被打叉的照片:"证据链有问题,有人在栽赃。"
"证据链很完美!"陈队突然提高音量,"袖扣、鞋印、监控、动机,连他办公室抽屉里都找到了张薇的调查笔记!专案组80%的人认为可以结案了。"
"那剩下的20%呢?"
"包括你和小秦?"陈队冷笑,"听着,我给你三天。三天后如果没有颠覆性证据,必须按上级指示移送检察院。"
林涛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让他保持清醒:"如果我拒绝呢?"
"那就停职审查。"陈队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档案,"顺便提醒你,三年前那个案子...家属又在上访了。"
档案袋上的名字让林涛如坠冰窟——那是他职业生涯最大的污点,一个因误判而自杀的嫌疑人。雨水开始顺着窗缝渗入,在档案袋上洇开一片暗色,像陈旧的血迹。
"三天。"林涛转身时听见自己关节的咔嗒声,"我要重新检验所有物证。"
走廊里,秦越正焦急地等待。看到林涛的脸色,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跟上他的脚步。两人沉默地走向证物室,只有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回荡。
证物室的紫外线灯让一切看起来都像在梦境中。林涛戴上手套,取出装在密封袋里的皮鞋——正是杨振留在疗养院的那双。
"用激光扫描仪。"他对秦越说,"特别是鞋底纹路。"
蓝色激光线缓缓扫过鞋底,电脑屏幕上逐渐构建出三维模型。秦越调整参数时突然倒吸一口气:"鞋印边缘的土壤颗粒分布...太整齐了。"
林涛凑近屏幕。普通行走形成的鞋印,压力分布应该是渐变的。但这个鞋印的纹路边缘像盖章一样整齐,某些凹陷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双重压痕"——就像有人先做了个模具,再刻意踩踏制造出来的。
"专业伪造。"秦越的声音发颤,"凶手用陆铭的鞋制作了模具,然后在现场'盖章'。"
林涛的视线移向另一件证物——张薇指甲缝里提取的"玻璃碎片"。最初的检测报告写着"普通玻璃",但秦越坚持做了二次分析。
"结果在这里。"她调出电子显微镜图像,"表面有纳米级的金属镀层,是单向透视玻璃特有的工艺。"
记忆碎片突然在林涛脑中拼合。他想起陆铭被捕时喃喃自语的"镜子",想起杨振坠崖前喊的"镜面迷宫",想起仁和制药地下室那面布满裂痕的落地镜。
"不是玻璃..."他抓起外套,"是镜子。张薇死前抓破了一面单向镜。"
暴雨再次降临。林涛独自走在霓虹闪烁的街道上,积水中的倒影被雨滴打得支离破碎。每个水洼里都有一张扭曲的脸,有些像陆铭,有些像杨振,有些...像他自己。
手机突然震动。匿名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七个字:"第七面镜子碎了"
林涛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市档案馆门口。夜班保安认识他,默默打开了侧门。档案室的灰尘在灯光下如星云般旋转,他径直走向标着"社会福利机构"的那排架子。
1997-1999年的圣心疗养院档案袋异常单薄。翻开泛黄的目录页,林涛发现整整十二页的"特殊治疗记录"被人整整齐齐地撕去了,只留下锯齿状的纸边。
最后一页夹着张薇的警官证复印件,背面用铅笔写着模糊的笔记:"7个孩子...镜子测试...V.W.Y的终极实验..."字迹戛然而止,像是书写者突然被中断。
林涛掏出手机想拍下这页,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黑色玻璃上扭曲变形——那张脸上左眉的位置,隐约浮现出一道蜈蚣状的疤痕。
档案室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林涛将档案袋放回原处时,一张照片从夹层滑落——黑白集体照上,年轻的陆文渊站在七个孩子中间,身后是一面占据整面墙的镜子。照片底部用钢笔标注着日期:1997.7.7。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镜中映出的八个倒影与实体完全不符。本该是孩子们的位置,镜中却是七个穿白大褂的成年人;而陆文渊的镜中倒影...是个戴铜哨子的男孩。
林涛的警务通突然响起。秦越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电流杂音:"林队,鉴证科紧急报告!张薇指甲里的物质重新检测后...确认含有X-7神经抑制剂的代谢产物!"
"这不可能..."林涛握紧照片,"X-7在2001年就被全面禁用了。"
"还有更奇怪的。"秦越停顿了一下,"我们在陆铭的血液里也检测到了微量X-7,但他的医疗记录显示...他每个月都在仁和制药秘密注射这种药物。"
照片在林涛手中微微颤抖。镜中的七个白大褂倒影,每个人的白大褂胸口都别着铜哨子,编号从1到7。而那个戴哨子的男孩倒影,正在镜子里对镜头外的他微笑。
"秦越,"林涛听见自己声音里的裂缝,"立即申请搜查令,目标地点是..."
他的视线落在照片背景的镜面角落。那里有一行几乎不可见的小字,被刻意拍进了镜中世界:
"仁和制药第七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