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玄天宗外门。

何清宴跟在吴双身后。

一件须弥道宝,换来一枚令牌和一个进入秘境的名额。

在她看来,那柄斩虚神刀的价值,足以买下十个落云宗。

“师弟,我们……我们就这么走了?”她开口问道。

“不然呢?”吴双反问,脚步不停。

“那可是玄天宗的长老,无间神魔!你不担心他拿了东西不认账,或者事后找麻烦?”

她认为和玄天宗这种势力交易,理应在事后尽快远离,以防对方反悔。

吴双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用那双一青铜一灰白的眸子看了过来。

“他不敢。”

三个字,却透出自信。

何清宴哑火了。

是啊,他不敢。

回想长老前后的态度,再想起吴双那一剑,她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在这位师弟面前,无间神魔似乎也并非不可触及。

……

玄天域疆域辽阔,主城“天剑城”坐落在玄天宗山下,受其庇护,十分繁华。

两人进入城中,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脚下是青金石铺就的长街,足以容纳巨兽并行。

街道两旁的建筑,都萦绕着灵气,其上的阵法波动不弱于一些宗门的护山大阵。

空中,剑光穿梭,修士往来不绝。

何清宴看得目不暇接,心中生出渺小之感。

这里随便一个路过的修士,修为似乎都不在她之下。

“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离镜墟泽开启还有三个月。”吴双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好,好的!”何清宴连忙点头,想让自己不那么像没见过世面。

她主动去找客栈,想证明自己不是累赘。

很快,她锁定了一座城中最高的阁楼。

阁楼有百层高,由灵玉砌成,牌匾上写着“听潮阁”。

“师弟,就这家吧!这里灵气浓郁,应是全城最好的客栈了!”何清宴指着阁楼说。

吴双不置可否,走了过去。

刚到门口,一名虚道境的管事迎上来,脸上带着笑。

当他视线扫过两人,看到何清宴的道袍时,笑容减了些。

“两位客官,是住店还是用膳?”

“住店,要最好的院子。”何清宴先说。

管事闻言,面露难色。

“仙子,抱歉。本店客满了,院落半年前就被玄天宗的师兄们预定了。”

他的话语还算客气,但意思很明确。

何清宴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

她没想到,在天剑城住个店也这么难。

就在此时,吴双上前一步。

他没跟管事多言,屈指一弹,一枚储物戒指飞到管事手中。

管事接住,神念往里一扫,表情停住了。

笑容僵在脸上,转为震惊。

戒指里,是堆积的道石,道韵波动几乎要冲出禁制。

那数量,足以买下整座听潮阁。

“现在,有房间吗?”吴双问。

“有!有有有!当然有!”

管事的腰弯了下去,脸上堆起笑,额头渗出汗。

“是小的眼拙!怠慢了贵客!本店的‘天字一号’院,我这就为二位安排!我亲自带二位过去!”

他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不是客人,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玄天宗的预定,在这一刻,被他抛之脑后。

这时,阁楼内走出几名身穿玄天宗服饰的青年,神情高傲。

为首的人看到管事的样子,皱起眉头。

“李管事,你在这里磨蹭什么?本公子让你留的‘天字一号’院,可曾打扫干净了?”

李管事身体一僵,脸色发白。

他看看那几名玄天宗弟子,又看看吴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吴双的视线扫了那几名青年一眼。

他没说话,又弹出一枚储物戒指,落入李管事手中。

李管事身体一颤,神念再次扫过。

又是一戒指的道石。

他的呼吸停了。

为首的玄天宗弟子见状,脸色沉下。

“怎么?有人要跟本公子抢地方?”

他上前一步,一股须弥神魔境的威压朝吴双和何清宴压来。

何清宴脸色一白,准备运转灵力抵抗。

然而,那威压在靠近吴双三尺时,便自行消散。

吴双甚至没有抬眼。

李管事一咬牙,做了决定。

他直起腰,对那名玄天宗弟子挤出笑容。

“张公子,实在对不住!您预定的‘天字一号’院……方才,被这位前辈包下来了。”

他指了指吴双。

姓张的青年脸色发青。

“你说什么?你敢把本公子的院子让给别人?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李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

“张公子,这位前辈……包下了整个听潮阁,未来百年。”

此言一出,周围都安静下来。

那几名玄天宗弟子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何清宴张开了嘴,说不出话。

包下整个听潮阁?

百年?

她看着吴双平静的侧脸,感觉自己的脑子停止了转动。

有钱,原来真的可以这样。

那姓张的青年,脸色青白交替,死死地盯着吴双,似乎想看出他的来历。

可吴双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这种无视,比任何言语都让他难受。

最终,他憋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冷哼一声,带着人转身离去。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李管事长出了一口气,看向吴双的姿态,已经不能用恭敬来形容,那简直是敬若神明。

“前辈,里面请!”

……

在李管事近乎谄媚的亲自引领下,两人住进了听潮阁最顶层,灵气最是浓郁,视野也最为开阔的天字一号院。

安顿下来后,何清宴还有些恍惚。

吴双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直接开口。

“我要关于镜墟泽的所有情报,越详细越好。”

“师弟,我这就去城里的万宝阁打听!”何清宴立刻自告奋勇。

“不用。”

吴双摇了摇头,神念微微一动。

一直在楼下候着的李管事,立刻像阵风一样冲了上来,恭敬地站在门口。

“前辈有何吩咐?”

“万宝阁,关于镜墟泽的情报,最高等级的,给我送一份过来。”

“是!小的这就去办!”

李管事领命而去,效率高得惊人。

不过半个时辰,数枚闪烁着不同光泽的玉简,便被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吴双的面前。

“前辈,这是万宝阁关于镜墟泽的所有情报,从公开的基础信息,到只有少数大人物才能购买的绝密情报,都在这里了。”

吴双点了点头,又扔出一枚储物戒指。

李管事道谢后退下。

何清宴看着桌上的玉简,拿起一枚白色玉简,将神念探入其中。

关于镜墟泽的基础信息涌入脑海。

镜墟泽是上古神魔的陨落之地,道则破碎形成一片空间。

内部有危机和机缘,出产天材地宝。玄天宗掌控通道,万年一开,部分名额会与外界交换。这些信息并非秘密。

她又拿起一枚青色玉简,里面是镜墟泽的地图,标注了危险和宝物。

而吴双,则拿起了那枚黑色玉简。

这是李管事说的最高情报。

他的神念探入其中。

何清宴也凑了过来,想看情报里记载了什么。

下一刻。

吴双的动作停顿。

他灰白右眼,魔性一闪。

何清宴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冷了。

她看到吴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其中没有笑意。

“有意思。”

他将那枚黑色玉简从眉心移开,五指用力。

咔嚓。

玉简在他指尖化作了粉末。

“玄天宗,在找死。”

她心头一跳。

再看吴双,他周身的气息变了,让她神魂感到刺痛。

“师弟,那里面……写了什么?”何清宴问。

吴双转过头,他那双青铜与灰白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没什么。”

他语气没有起伏。

“只是玄天宗觉得,我们是肥羊。”

何清宴愣住了,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吴双没有解释,只是陈述事实。

“那令牌是诱饵,也是信标。所有通过交易获得名额进去的人,都会成为玄天宗弟子的试炼石。”

“他们的位置,会被令牌暴露,在镜墟泽里,成为被围猎的目标。”

何清宴听完,脸色发白。

她这才明白,那位执事长老为何答应得那么快,为何表现得那般热络。

原来,那不是交易,而是一个屠宰场!

他们收下斩虚神刀,没有善意,反而是将吴双视作猎物,准备连人带宝一并吞下!

“这……这玄天宗,欺人太甚!”何清宴气得发抖。

“他们怎么敢!”

“为什么不敢?”吴双反问。

“在他们眼中,没有背景的散修,与牲畜无异。”

何清宴哑口无言,心中一寒。

是啊,在这个世界,没有实力和背景,就没有道理可讲。

她看向吴双,面露担忧。

“那……师弟,我们还去吗?这是个陷阱!”

“去,为何不去。”

吴双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弧度。

“他们想把我当猎物,就要做好被反杀的准备。”

“到时候,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就不好说了。”

这平静的话语,让何清宴心惊。

她知道,玄天宗这次踢到铁板了。

吴双看了一眼手中的青色令牌,对何清宴开口。

“名额只有一个,里面危险,你便不要进去了。”

何清宴闻言,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清楚,以自己的实力跟着进去,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累赘。

她低下头。

“……好,我听师弟的。”

看着她的模样,吴双话锋一转。

“正好,趁这段时间,我看看你的青天诀。”

何清宴精神一振,从储物法宝中,取出那本古籍。

“师弟,这就是我们天道宗的功法。”

吴双接了过来,书卷入手。

他伸出右手,食指点在古籍的封皮之上。

一缕锈蚀之气自他指尖溢出,没入书卷之中。

下一刻,异变发生。

那本古籍,纸页无风自动。

其上的污渍与破损,开始褪去、修复。

转瞬之间,一本金书玉卷,悬浮在两人面前。

何清宴的嘴再次张开,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

吴双看着这卷金书,皱起眉头。

他能感觉到,这书卷之中,蕴含着一股“修正”之力。

也正是这股力量,在引导着修炼者。

若是没有这书卷作为引导,修炼者修炼青天诀,那股修正之力便会失去控制,朝未知的方向扭曲。

他看向何清宴。

“你修炼到何种地步了?”

“啊?哦……”何清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挠了挠头,“我天资不好,只修炼到了小成境界。”

说着,她抬起手,掌心之中,浮现出青色气流。

那气流能修正万物,使其回归本源。

吴双看着那青色气流,心中一动。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缕力之法则自他指尖萦绕。

“你试试,能否修正我的力量。”

何清宴一愣。

“师弟,这……不行。你的法则,我的道行……”

在她看来,这不可能。吴双的力之法则,能抹杀神魔至宝。用小成的青天诀去修正,如以水滴改江河。

“无妨,试一下。”吴双的语气不容拒绝。

何清宴只好催动掌心的修正之力,朝着吴双指尖的力之法则覆盖过去。她已做好力量被冲垮的准备。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颠覆了她的认知,也让吴双的瞳孔收缩。

那修正之力触碰到力之法则,并未被碾碎,反而缠绕了上去。

吴双感觉到,自己的力之法则,其构成与本源,正在被解析、重构。

被重构的法则之力,脱离了他的掌控。

它不再属于“力之大道”,被转化成另一种力量,顺着气流融入何清宴体内。

何清宴只觉得一股力量涌入四肢百骸,发出一声呻吟。

她体内的青天诀,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起来。

吴双的青铜左眼,浮现出惊异之色。

他收回了手指。

吴双收回手指,殿内陷入寂静。

他的脸上,流露出惊异。

力之大道。

三千大道之总纲,万法之基石。

是他的本源之力。

可刚才,这股本源之力被一股力量解析,然后吞噬、转化。

那感觉,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挖走,变成了别人的血肉。

何清宴也呆住了。

她感觉到,体内的力量让修为瓶颈松动了一丝。

可这股力量,来自于师弟。

“师弟,我……”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双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他拿起金书玉卷,青铜左眼光辉流转,要将书卷的本质看穿。

这青天诀,有问题。

它是一种能修正,甚至吞噬万道的法门。

难怪天道宗会没落。没有金书玉卷引导,强行修炼,修正之力会失控,将修炼者自身变成怪物。

他心脏处的大道碑碎片,与这股力量同源。

“这东西,你从何得来?”吴双问道。

“天道宗创派祖师传下来的,来历我不清楚。”何清宴回答。

吴双不再追问。

他心中有了猜测,但需要验证。

他看向何清宴,开口:“你我一同修行。”

何清宴一愣,随即脸上苦涩。

“师弟,我没有修炼资源了。”

天道宗早已山穷水尽,她身上的家当,无法支撑她冲击须弥神魔境。

吴双没有说话,只是随手一挥。

哗啦啦——!

一阵碰撞声响起。

一堆晶石出现在大殿地面上,散发着道韵与灵气。

中品须弥道石,足有数百枚。

何清宴的呼吸停滞了。

她瞪大眼睛盯着那堆道石,心跳都漏了一拍。

一枚中品须弥道石就价值不菲。而眼前是数百枚,这笔财富能买下大半个落云宗。

“够吗?”

吴双的声音响起,仿佛扔出的不是财富,而是石子。

“够……够了……”

何清宴声音发颤,腿有些发软。

“那就开始吧。”

吴双盘膝坐下。

何清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也坐好捧起金书。

她没有拒绝。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抱紧师弟的大腿,是正确的选择。

两人相对而坐,心神沉入修行。

时间,在修炼中流逝。

……

三个月后。

听潮阁,天字一号院内。

灵气在房间内形成漩涡。

地面上,那数百枚中品须弥道石已化作粉末。

房间中央,何清宴悬浮,周身环绕着光晕。

某一刻,她睁开双眼。

轰!

一股气息自她体内爆发,席卷了整个房间。

虚道境巅峰。

距离须弥神魔之境,仅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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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她走完了别人数万年都未必能走完的路。

何清宴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这不仅仅是修为的提升,她能感觉到,自己对于大道的理解,对于力量的掌控,都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她看向对面。

吴双依旧闭着双目,气息平稳,仿佛一座亘古不变的神山。

但在他的身前,却堆放着另一堆更加庞大的道石粉末。

那是……数千枚中品须弥道石!

这三个月,吴双也将自己储物法宝中的存货,消耗了七七八八。

他的修为,也随之水涨船高,距离须弥神魔二重天,只差临门一脚。

这个世界的法则,不比太初古界,没有任何禁制存在,只要资源足够,他便可以无限制地突破下去。

但同时,吴双也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自己对道石的需求量,实在太过恐怖了!

换做任何一个须弥神魔一重天的修士,别说几千块中品道石,就是几十块,都足以让其修为精进,甚至完成突破。

可自己,吞噬了如此海量的资源,却依旧未能跨过那道门槛。

盘古玄元功铸就的神魔之基,太过雄厚,就像一个无底洞,需要无穷无尽的能量去填补。

“看来,这镜墟泽,还真得进去走一遭了。”

吴双缓缓睁开双眼,心中暗自盘算。

就在此时。

咚咚咚。

一阵恭敬的敲门声响起。

“前辈,吉时已到,玄天宗开启镜墟泽的飞舟,即将启程。”

是李管事的声音。

吴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全身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他看向身旁同样起身的何清宴,开口道。

“名额只有一个,里面凶险未知,你便不要进去了。”

何清宴点了点头,她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实力,进去也只是累赘。

“师弟你放心,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吴双不再多言,推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何清宴送到门口,看着吴双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她握了握拳,转身回到房内,再次盘膝坐下。

师弟给了她新生,她不能一直做个拖油瓶。

……

玄天宗外门广场。

此时已经人头攒动,汇聚了各方修士。

这些人,大多气息强横,神情倨傲,显然都是通过各种渠道,获得了进入镜墟泽名额的强者。

一艘通体由青铜铸就,铭刻着无数玄奥符文的巨大飞舟,静静地悬浮在广场上空。

吴双的身影,出现在广场边缘。

他一出现,便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无他,只因他看起来太过年轻,气息也并未刻意显露,与周围那些动辄散发着须弥神魔境威压的老怪物们,显得格格不入。

“又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

“呵呵,估计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件宝贝换了个名额,以为镜墟泽是那么好闯的?”

几道带着轻蔑的议论声,毫不掩饰地传来。

吴双充耳不闻,径直走向那艘青铜飞舟。

就在他即将踏上飞舟的舷梯时,一道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名身穿玄天宗核心弟子服饰的青年。

正是三个月前,在听潮阁被吴双用道石砸脸的张公子,李师侄。

他看着吴双,嘴角勾起。

“我们又见面了。”

吴双的脚步没有停顿,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李师侄脸上的笑意僵住。

他本以为会看到对方惊慌,或者至少是戒备。

可吴双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投来,步伐没有变化。

李师侄的拳头在袖中握紧,指节泛白。

一股屈辱混杂着暴虐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

“你很有种。”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希望你在镜墟泽里,也能这么有种。”

吴双已经踏上了通往青铜飞舟的舷梯,背对着他,连头都未回。

这种被当成路边石子的感觉,让李师侄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死死地盯着吴双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飞舟的入口处,才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废物东西,等进了里面,看我怎么把你连皮带骨,一寸寸地碾碎!”

他转身,汇入到另一群同样身穿玄天宗核心服饰的弟子之中,几人对他投来询问的表情,他只是阴冷地摇了摇头,眼底的贪婪与残忍却再也无法掩饰。

……

青铜飞舟的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要宏大。

吴双踏入其中,仿佛进入了一座移动的广场。

其内已经聚集了上百名修士,三五成群,泾渭分明。

每一个身上,都散发着强横的气息,最弱的,也是虚道境巅峰,须弥神魔更是随处可见。

这些人的神情大多冷漠而警惕,彼此之间都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眼神交错间,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

吴双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波澜。

他气息内敛,看起来平平无奇,在这一群老怪物之中,就像是混入狼群的绵羊,引不起任何人的重视。

只有少数几道神念,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便兴致缺缺地移开了。

吴双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负手而立,静静地等待着。

很快,飞舟微微一震。

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起,脚下的青铜甲板上,无数古老的符文逐一亮起,最终连成一片。

窗外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下一瞬,整艘飞舟仿佛融入了虚空之中,彻底消失在了玄天宗外门的广场之上。

穿梭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

当视野重新变得清晰时,飞舟已经来到了一片死寂而黑暗的虚空之中。

这片区域,被称为“葬神海”。

透过飞舟舷窗向外望去,能看到一些难以想象的景象。

一具庞大到无法估量的残缺骸骨,静静地漂浮在远方,它的肋骨,每一根都比一颗星辰还要巨大,其上残留着早已干涸的金色神血,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能感受到那股亘古不灭的威压。

飞舟从一截断裂的巨大利爪旁驶过,那利爪的主人不知是何等恐怖的生灵,仅仅是脱落的指甲,就如同一块漂浮的大陆。

偶尔,前方会毫无征兆地出现一片扭曲的空间风暴,那里的法则彻底混乱,能轻易撕碎任何闯入其中的物质。

每当此时,青铜飞舟的表面便会流转起一层厚重的光华,硬生生地从那片毁灭地带中,开辟出一条安全的通路。

这片葬神海,是真正的禁区,埋葬了不知多少个纪元的强者与神魔。

若无玄天宗这等级别的势力所打造的渡空飞舟,即便是无间神魔,也不敢轻易深入。

飞舟在葬神海中穿行了不知多久。

终于,前方的黑暗被一片奇异的光芒所取代。

众人被吸引,来到舷窗旁。

吴双抬眼望去。

前方虚空,悬浮着破碎的镜面。

其范围极大,如同一面映照宇宙的镜子被打碎。

无数碎片静静悬浮,彼此保持着距离。

每块碎片,倒映的光景各不相同。

有的碎片里是火海,岩浆奔涌。

有的碎片里是颠倒的世界,海洋在上,天空在下。

还有的碎片里,能看到白骨城池,鬼火闪动。

此地光线偏折,时空模糊。

仅仅看着,神魂就有被撕裂、吸入其中世界的错觉。

这里,就是镜墟泽。

此时,与吴双交易的那名执事长老出现在飞舟甲板上。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传遍飞舟。

“诸位道友,镜墟泽已到。”

“此地机缘与凶险并存,能否有所收获,全看各位的本事。老夫只提醒一句,量力而行,切莫贪心。”

他视线扫过吴双,又与不远处的李师侄等人交换眼神。

眼神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入口即将开启,祝各位,好运。”

话音落下,飞舟前方空间波动,一道裂隙张开,闪着光华,如同一张吞向未知世界的大口。

人群开始骚动。

已有修士化作流光,率先冲入裂隙。

接着,一道道身影争相涌入。

李师侄和他身边的玄天宗弟子带着笑意,也飞入裂隙。

他们的目标不是天材地宝,而是那只“肥羊”。

吴双没动。

他用那双一青铜一灰白的眸子扫视人群。

就在他准备动身时,动作顿了一下。

在人流末尾,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女人全身笼罩在黑斗篷里,身形窈窕,散发着孤寂气息。

她的脸在阴影下,看不真切。

但这股气息,吴双有印象。

黑鸦。

在混乱界墟摆摊卖青铜碎片的女人。

吴双脑中闪过镇压石棺的青铜锁链。而她卖的青铜碎片,与锁链材质一致,都有镇压之力……

没想到,她也来了。

正好,自己也想从她身上,知道那青铜碎片的来历。

吴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看来此行除了收拾苍蝇,还能解开疑惑。

他不再停留,迈步走向空间裂隙。

吴双迈入空间裂隙。

没有天旋地转的传送感。

他的神魔之躯与神魂,仿佛被分解成粒子,每粒都承载着他的意识,被抛入光影交错的河流。

无数画面、声音、法则从他身边一闪而过。

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

下一瞬,粒子重新凝聚。

吴双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脚下却没有实感,而是黏稠湿滑的陷入感。

腐烂植物与腥臭混合的气味钻入鼻腔。

他低头看去,自己站在一片黑色沼泽里,望不到边际。泥水浑浊,没过脚踝,正冒着拳头大的气泡。

天空灰蒙,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层云。几缕绿光在云中游弋,投下光影。

此地天地灵气稀薄、混乱,夹杂着衰败气息,让神魂不适。

吴双铺开神念,发现被力量压制,范围不足外界的百分之一。

他对此不意外,玉简中早有记载。

镜墟泽,神魔陨落之地,其道则与空间融为一体,形成禁制,压制外来者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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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手,掌心的青色令牌正在发烫,像活物般散发着波动。

这既是信标,也是催命符。

通过这枚令牌,玄天宗的人可以轻易锁定他的位置。

同时,他也能模糊地感应到,在这片广袤沼泽的四面八方,还存在着数十个与他手中令牌类似的气息源。

那些,便是与他一样的“肥羊”。

吴双将令牌收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从踏入此地的这一刻起,便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开始打量这片环境。

很快,他便注意到了这片沼泽奇特的地方。

在灰暗的天空下,在黑色的泥沼中,到处都悬浮或半淹着一些物体。

它们看起来像是一块块被打碎的镜子,形状各异,大的有房屋那么大,小的不过巴掌大小。

这些“镜面”本身是半透明的,表面流转着一层淡淡的时空涟漪,不时会倒映出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但只是一闪而逝,根本看不真切。

天然的时空镜。

这便是镜墟泽最危险,也是最富有机缘的东西。

玉简中记载,一旦被这些镜子映照到,便有极大的可能被拉入镜中世界,永世沉沦。

就在吴双思索之际。

不远处,一头形似鳄鱼,但长着六条腿的黑色巨兽,正从泥沼中缓缓爬出。

它身上散发着虚道境巅峰的气息,显然是这片沼泽的原生凶兽。

它似乎没有发现吴双的存在,猩红的兽瞳死死地盯着沼泽中的一株散发着幽光的奇花。

巨兽朝着那株奇花挪动,身躯在泥沼中划开沟壑。

它前进路线上,有一块时空镜插在泥沼里。巨兽没有绕开,身躯从镜子旁擦过。

当它的侧身被时空镜映照出来时,镜面之上,巨兽的倒影活了。

它在镜中转动兽瞳,接着一步从镜子里迈出。一个相同的巨兽,出现在沼泽之上。

而原来的巨兽身躯一僵,动作变得迟缓。

从镜中走出的巨兽回头看了一眼本体,兽瞳中透出贪婪。

它张口咬住本体的脖颈。“咔嚓!”骨骼碎裂声响起。巨兽没能哀嚎,就被倒影撕碎吞噬。

吞噬完本体,倒影巨兽的气息变强。它打了个嗝,将那株花吞下。

做完这一切,它察觉到吴双,兽瞳转过来,带着警惕。

吴双看着这一幕,一青铜一灰白的眸子没有波动。

玉简的情报没错。这镜墟泽确实古怪。

倒影巨兽对着吴双咆哮片刻,似乎感受到了威胁,退缩着沉入泥沼,消失不见。

沼泽恢复了安静。

吴双收回视线,对这里的危险有了认知。

他没有寻找天材地宝,而是选定一个方向前行。

他需要适应环境,也需要给“猎人”靠近的时间。

沼泽中危机四伏。泥沼下潜藏着凶兽。

吴双一路遇到数次袭击,有泥浆中探出的触手,也有口喷毒液的怪虫群。

但这些构不成威胁。

他无需动手,盘古玄元功七转的气机就足以让凶兽退避。

他在这片沼泽中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下脚步。

前方出现了一片景象,是由时空镜碎片堆积成的“镜林”。

镜面交错,形成一座方圆数百里的迷宫。镜林中光影与时空皆不稳定,散发着一种波动。

吴双扫了一眼,准备绕开。

他正要转向,动作一顿。

他那只灰白右眼,魔性流转。

在镜林深处,他感应到一股气息。

那气息带着疏离感。

是黑鸦,那个在混乱界墟卖给他青铜碎片的女人。

她也在镜墟泽,还闯入了镜林。

吴双想起镇压石棺的青铜锁链,以及那块材质相同的青铜碎片。

他改变主意。

他不再绕路,朝着镜林走去。

踏入镜林,周遭景象变化。

吴双感觉被投入晶石内部,四面八方都是自己的倒影。

有的倒影与他动作同步,有的慢了半拍,有的做出他未做的动作。

一个倒影里的他,回头,灰白色的右眼魔焰滔天。

另一个倒影里的他,则盘膝坐下。

许多自己,在许多镜面中,演绎着各种可能。

此地的法则,比外界的沼泽更混乱,空间被切割、折叠、拼接,神念在这里失效,延伸不足三尺,便会被镜面吞噬、反射,反馈回一堆杂乱信息。

吴双停下脚步,青铜色的左眼阖起,再睁开时,其中神性光辉流转。

眼前的景象褪去伪装,一条条破碎的道则轨迹,呈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他看到了那道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

黑鸦正在前方约莫百丈之外,穿行着。

她的动作时左时右,有时后退,看似无序,却总能避开空间陷阱。

吴双没有跟得太近。

他循着对方留下的轨迹,保持着距离。

镜林之内,很安静,没有风声。

唯一的声响,是脚下踩碎晶化植物时,发出的“咔嚓”声。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的黑鸦停了下来。

吴双也顿步,藏身于一块镜面之后,露出一双异色瞳眸。

黑鸦的前方,一块三丈高的镜面上,光影蠕动。

随后,一个与黑鸦一样的“倒影”,从镜中走了出来。

那“倒影”身上散发着与黑鸦一样的气息,同样是须弥神魔一重天。

它出现后,没有攻击,只是歪着头,用一种怪异的姿态,打量着自己的本体。

黑鸦面对自己的复制品,很镇定。

她没有取出法宝,只是抬起了右手。

她的五指在光线下有些晃眼。

接着,她做出了一个让吴双意外的动作。

她伸出食指,对着那个倒影,勾了勾。

这是一个挑衅的动作。

那倒影被激怒,发出一声尖啸,化作一道黑影,朝着黑鸦本体扑了过去。

速度很快,带起的劲风让周围几块小镜面出现了裂痕。

可就在倒影扑到黑鸦面前的刹那。

异变发生。

黑鸦脚下的影子,活了过来。

那影子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从地面“站”起,化作一个由黑暗构成的人形。

影子张开双臂,抱住了扑来的倒影。

两者相触,没有能量碰撞,也没有法则交锋。

那个倒影,就像遇上克星的冰雪,消融、分解,化作黑气,被站立的影子吞噬。

做完这一切,影子重新“躺”了下去,恢复成黑鸦脚下的一片阴影。

整个过程,只有一瞬。

从头到尾,黑鸦没有移动脚步。

吴双藏在镜后,那双异色的瞳眸之中,第一次掠过诧异。

这种手段,他没见过。

那并非神通,也不是法则,像是一种天赋,一种驾驭“影子”与“倒影”的能力。

须弥神魔一重天?

吴双心中否定了这个判断。

黑鸦解决了麻烦,似乎并未察觉窥视,继续朝镜林深处走去。

吴双沉吟片刻,也跟了上去。

之后的路途,镜中不时爬出强者的残影,镜面也会射出扭曲时空的光束。

但都被黑鸦用影子能力化解,行动自如。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深入。

周围的镜面由碎块变为整片,其上的时空涟漪波动加剧。

吴双在一块镜面中,看到了一片星域生灭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黑鸦的脚步再次停下。

她停在一面巨镜前。

这面镜子高达百丈,镜面平滑如水,倒映出黑鸦被斗篷笼罩的身影。

吴双隐匿在远处观察。

他有预感,这个女人带他来此,目的即将揭晓。

只见黑鸦站在镜前,久久未动。

就在吴双以为她要施展什么特殊手段进入镜中之时。

黑鸦缓缓地抬起了手,摘下了头上的兜帽。

一张绝美,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她的五官精致得不似凡人,但那双眼眸,却空洞得吓人,没有瞳孔,也没有眼白,只有一片纯粹的,宛如深渊的漆黑。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或者说,看着镜中那个同样没有瞳孔的倒影。

然后,她伸出那只纤细白皙的手,轻轻地,按在了冰冷的镜面之上。

镜中的倒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手掌与她的手掌,隔着一层镜面,完美地贴合在一起。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然而下一刻,吴双那吞噬一切光明的灰白色右眼,骤然收缩。

镜子里,那个黑鸦的倒影,明明保持着与本体一般无二的姿势,可它的头,却以一个极其缓慢,极其诡异的幅度,朝着吴双所在的方向,转了过来。

倒影那张同样苍白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它那双纯黑的眼眸,却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空间与镜面,锁定了吴双藏身的位置。

紧接着。

那倒影的嘴角,缓缓地,向上翘起,勾勒出一抹令人遍体生寒的,充满了玩味的笑意。

被发现了。

在那个诡异倒影的嘴角咧开的瞬间,吴双便明白,自己的一切潜藏都已失效。

他没有半分迟疑,身形自巨大的镜面之后走出,脚步落在晶化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片死寂的镜林中传出很远。

他那双一青铜一灰白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那道窈窕的背影。

几乎在他现身的同时,黑鸦缓缓转过身来。

那张苍白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的存在。

而她身后那面巨大镜子里的倒影,也随之转了过来,脸上的那抹诡异笑意缓缓敛去,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与本体再无二致。

“是你?”

黑鸦开口了,声音清冷,带着一种独特的空灵感,在这扭曲的空间中回荡。

她似乎认出了吴双,那双纯黑的,没有瞳孔的眼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发出一声轻笑。

“看来这位道友,对我卖出的东西不太满意,竟一路追到了这里。”

她的姿态很轻松,言语间带着几分调侃,全然没有被人跟踪的恼怒,也没有面对一个陌生强者的警惕。

吴双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只是迈步向前,每一步都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一截。

他身上那股内敛的气机,随着他的前进,开始缓缓弥散开来。

镜林之中的破碎光影,都仿佛因为这股气机的出现,而凝滞了些许。

“那块青铜碎片,道友从何处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