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美娟可顾不上那么多,冲着谢明远就嚷:“哎哟我的谢旅长!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半个大院的人都围过去了!李丽芬要寻死!闹得不可开交!你可是旅长,不去劝劝架,稳住局面?”她急得直跺脚。
谢明远还没完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李小棠却像闻到腥味的猫,眼睛一亮,抢先一步就冲出了院子,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林晚棠系好棉袄扣子,对一脸懵懂又有些紧张的张小宝温声道:“小宝,跟你谢叔在家待一会儿,婶儿出去看看就回。”
谢明远追到门口,看着妻子在清冷夜色中略显笨重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叮嘱:“阿晚,千万小心身子!别往人堆里挤!”
“放心吧!有我在呢!”朱美娟一把挽住林晚棠的胳膊,中气十足地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急切和隐秘的兴奋,“快走快走!去晚了就看不到最精彩的了!”
她几乎是半拉半拽着林晚棠,脚步生风地融入了外面影影绰绰、正快速向李家汇聚的人流中。
寒冷的夜风里,隐隐传来远处鼎沸的人声和尖锐的哭嚎,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除夕夜的宁静撕得粉碎。
林晚棠的心跳,随着那喧嚣声,微微加速。
期待中的“好戏”拉开帷幕,林晚棠却发现自己从未踏足过张家这栋独门小院。
此刻,院门口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像一堵沉默而压抑的人墙。
刺骨的寒风似乎也被这喧嚣冻结,凝固在每个人屏住的呼吸里。
院内,李丽芬嘶哑凄厉的哭嚎声穿透了院墙,像钝刀子刮着耳膜:“张新民!你为了一个城里来的大小姐,连官位、连脸面都不要了?!她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抛妻弃子,连前程都不要了?!你疯了吗!”
紧接着,一个低沉压抑、仿佛用尽了全部克制力的男声响起,是张新民:“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我们早就离婚了!是你赖着不肯搬走!现在我只是要搬走属于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拦着?!”
“双喜怎么办?!”李丽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哭腔,“你让她以后怎么抬头做人?!摊上你这么一个作风败坏的爹,她的工作还要不要了?!张新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从十八岁就跟了你,给你生儿育女,操持这个家,现在人老珠黄了,你就想一脚踹开我是不是?!你个没良心的畜牲!”
林晚棠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院中角落里那个单薄的身影。是司曼玲。即使在厚重的冬衣包裹下,她依旧显得那么纤细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株被风雪摧折过的幽兰,背脊却挺得笔直,承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或鄙夷、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
林晚棠的心猛地一沉——她果然来了,而且,是在得知张新民离婚后才来的。
身旁的朱美娟兴奋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声音,带着点解气的快意:“活该!泼妇自有天收!都撕破脸到这地步了,闹再大又能怎样?丢人现眼罢了!”
林晚棠没有回应。方才那点看热闹的心思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悲哀。
无论时代如何,无论对错如何,这闹剧的中心,被撕扯、被羞辱、被推到风口浪尖承受最大伤害的,终究还是女人。
李丽芬固然可恨,此刻她那披头散发、状若疯魔的样子,却也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可怜。
就在这时,李丽芬血红的眼睛猛地转向了角落里的司曼玲,像发现了宣泄仇恨的靶子,声音尖利得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过去:“还有你!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狐狸精!破坏我们这种婚姻是要吃枪子儿的!你知不知道?!你还敢跑到这里来?!你个没根没脚的东西,是来这儿混吃混喝,等着捡破烂吗?!”
一直沉默啜泣的张双喜再也忍不住,哭着扑上去想拉住母亲:“妈!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让他们走吧!大过年的……他们还能去哪儿啊……”
“去哪儿?!”李丽芬一把甩开女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嘶吼声更加疯狂,“你懂什么?!我才是你亲妈!你不心疼我,反倒心疼起外人来了?!你爸背叛了我们!他背叛了这个家!他就该死!这种狐狸精更该死!”
就在这污言秽语如同冰雹般砸落的瞬间,一直沉默的司曼玲终于抬起了头。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微微颤抖,但那双看向张新民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混乱的喧嚣,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水,让全场瞬间安静了几分:“新民,我们走吧。”她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挨饿也好,受冻也罢,我们受着。但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要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我司曼玲,从未破坏过你们的婚姻!从前,是你欺骗了我,说你从未成家!这一次,是你亲口告诉我,你们已经离婚了!”
“轰——”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唉!造孽啊!都是老张造的孽!”
“可怜李嫂子,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城里人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被老张骗得团团转!”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同情、唏嘘和鄙夷。
然而,林晚棠的心却揪得更紧了。
她看着司曼玲那双决绝却依旧带着一丝希冀望向张新民的眼睛,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这个男人……他靠不住!一个曾经能面不改色撒下弥天大谎、抛弃糟糠之妻的人,你能指望他现在对另一人忠诚?
能从一而终?失去了军衔的光环,剥掉了领导的外衣,他张新民还剩下什么?
怕是连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堪忧!跟着他走,司曼玲将要面对的,绝不是简单的挨饿受冻,而是万丈深渊!
眼看张新民在司曼玲的目光和众人的议论中似乎有所松动,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林晚棠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她猛地拨开身前的人群,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挺着孕肚,朝着那个单薄的身影,用尽力气清晰地喊了一声:“曼玲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