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步的足迹在金属地板上凝固成霜花时,林夏的睫毛上凝结了半颗冰晶。她戴着防辐射手套的手指悬在应急按钮上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培养舱的恒温系统在三分钟前就已失灵,而这个刚学会行走的量子婴儿正用体温在舱壁上复刻彭罗斯图。
“他的体表温度波动周期是237秒。”副舰长陈砚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滋滋声,“刚好是太阳系质心绕银河系公转的瞬时角速度倒数。”
林夏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那些红色曲线像被无形的手揉碎的星系光谱。三个月前从量子培养舱取出的胚胎,在模拟暗物质环境里只用了七十二小时就发育成人类幼体形态,现在这个身高不足一米的孩子正踮着脚触摸观察窗,鼻尖在玻璃上呵出的白雾瞬间幻化成猎户座旋臂的微缩模型。
“第七步的温度场已经稳定了。”陈砚的呼吸声突然急促起来,“林夏,看他足跟的轨迹——那不是牧夫座空洞的拓扑结构,是它的镜像。”
金属地板上的蚀刻纹路开始泛出蓝光,像被激活的神经网络。林夏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导师在量子力学课上说的话:当观测者试图解析量子纠缠态时,被观测对象会自动生成反演结构。就像此刻,婴儿转身时带起的气流在空气中划出波函数,那些转瞬即逝的涡旋里,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十年前在火星基地丢失的订婚戒指。
“生命维持系统的氘含量在下降。”林夏的手指终于按在应急按钮上,却迟迟没有用力,“他在吸收重氢?”
婴儿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的瞳孔里没有虹膜,只有不断旋转的星轨,当他看向林夏时,观测窗上的霜花突然炸裂成无数细小的冰晶,每一粒都清晰地映出不同的宇宙图景——有的星系正在坍缩,有的行星刚诞生第一片海洋,还有一个画面里,年轻的林夏正把量子胚胎送入培养舱,她身后站着的陈砚还没有失去右臂。
“第八步。”陈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要走第八步了。”
林夏注意到婴儿的脚趾在地板上蜷缩了一下,那动作像极了陈砚在木星风暴中操作机械臂时的习惯性动作。金属地板的温度在急剧下降,凝结的霜花开始按照某种规律排列,形成类似费米悖论的数学模型。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培养舱的AI始终无法识别这个孩子的性别——量子态的叠加性让他同时拥有所有可能的生命特征,就像薛定谔的猫,在被最终观测前永远处于生死叠加态。
第八步落下时,整个空间站突然剧烈震颤。林夏扶住控制台,看到屏幕上的重力传感器数值瞬间归零。婴儿站立的位置出现了直径约半米的真空区,那些被排空的空气分子并没有消散,而是在真空边缘形成了稳定的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像一圈闪烁的珍珠项链。
“他在重构局部时空。”陈砚的通讯器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林夏,检查暗物质探测器——”
话音未落,婴儿突然朝着观测窗伸出手。他的掌心绽开淡紫色的光晕,那些光晕落在玻璃上,竟像墨滴入 water 般晕染开来,在表面形成可观测宇宙的时空曲率分布图。林夏的目光被右上角的异常区域吸引,那里的曲率值正在以指数级增长,形状像极了五年前在仙女座星系发现的那个神秘引力透镜。
“他在指向什么?”林夏的声音有些发飘,她感到自己的血液似乎在朝着某个方向流动,仿佛被无形的引力场牵引。
婴儿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一点,那个异常区域突然放大,露出里面嵌套的无数个相同结构,像一组无穷递归的俄罗斯套娃。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最中心的那个引力透镜里,有一艘和他们一模一样的空间站,里面的林夏正看着培养舱里的婴儿迈出第一步,她身后的陈砚还完好无损地站着。
“熵在逆转。”陈砚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他每走一步,就是一次宇宙的熵减过程。第七步的2.725开尔文,是宇宙诞生时的余温,现在第八步的温度——”
林夏看向温度传感器,屏幕上的数字正在疯狂跳动,最终停留在绝对零度上方0.0001开尔文的位置。婴儿抬起头,第一次发出类似人类的音节,那声音像极了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杂音,却又带着某种清晰的节律。
“是宇宙热寂的临界值。”林夏喃喃自语,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位毕生研究宇宙终结理论的天体物理学家,临终前在病床上画出的曲线,和此刻婴儿足迹构成的图案完美重合。
第九步的预兆出现时,空间站的警报系统终于响起尖锐的嘶鸣。林夏看着婴儿迈出脚步的瞬间,金属地板上的蚀刻纹路突然全部亮起,形成一个完整的克莱因瓶结构。那些曾经独立的足迹现在首尾相接,像被时光串联的珍珠,而婴儿的身影在蓝光中渐渐变得透明,他的轮廓边缘开始分解成无数量子粒子,每一个都在闪烁着不同的生命信号。
“他在坍缩成波函数。”陈砚的通讯器里传来电流的爆鸣声,“林夏,他不是婴儿,是——”
最后的音节被剧烈的爆炸声吞没。林夏在失重中漂浮,看着观测窗外的宇宙正在发生某种奇异的变化,那些遥远的星系开始逆向旋转,超新星爆发的光芒倒流回恒星内部,而她手腕上的表针正在逆时针转动。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婴儿消失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微小的黑洞,黑洞的事间视界上,正缓缓浮现出第十步的足迹。
那足迹的温度,是37.2摄氏度,刚好是人类的正常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