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砸在火墙上迸出火星时,沈烬的指尖已经开始不受控地发抖。

楚昭攥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血污渗进来:"密道出口还有三十步。"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剑,可指腹却在她脉搏上轻轻摩挲——那是只有她知道的安抚方式。

沈烬咬着唇,任由他半拖半扶地往前冲,耳后传来南宫烬低喝,银针破空声混着蚀骨藤被灼焦的噼啪响。

"到了!"楚昭突然发力将她推出洞口,自己旋身挡住最后一块落石。

沈烬跌坐在青石板上,抬头便撞进漫天血色。

城楼下的喊杀声像滚雷般炸响。

她这才发现,方才的地宫不过是冰山一角——整座楚都外城已被邪道大军围得水泄不通,黑旗上的鬼面图腾在火光里张牙舞爪,百姓们拎着包袱往内城跑,有妇人抱着啼哭的孩子被推倒,陶瓮碎在地上,米粮混着血珠滚得到处都是。

"阿烬!"南宫烬从地道钻出来,发带散了半缕,额头划着道血痕,"邪道尊主的人比我们想得更快,西城门已经破了!"他指向远处,几个穿灰衣的医者正用门板抬伤员,其中一个白衫女子突然踉跄,怀里的药箱摔开,银针撒了一地。

"是战场医师。"沈烬扶着墙站起来,诅咒的刺痛从太阳穴窜到后颈,她捏紧袖中半块碎玉——那是压制反噬的法器,"去帮他们。"她转头看向楚昭,后者正盯着城楼方向,龙纹玄衣上落满石屑,却仍挺直着脊背,"你呢?"

"传国玉玺在我这儿。"楚昭摸了摸怀中鼓起的轮廓,血书被他仔细收在玉玺之下,"林怀远要的从来不是权,是让我替他背下所有罪名。"他的指节抵着腰间剑柄,"现在,该他尝尝被当众扒皮的滋味了。"

沈烬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烬火在两人相触处腾起微弱的光:"当心他狗急跳墙。"

楚昭低头吻了吻她发顶:"等我回来给你擦药。"

城楼的台阶被血染红了。

楚昭拾级而上时,看到林怀远正站在最高处,玄色官服一尘不染,仿佛只是寻常早朝。

直到他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老丞相的瞳孔才剧烈收缩,手指死死抠住汉白玉栏杆。

"九皇子这是?"林怀远的声音还稳着,可喉结在发抖,"莫不是被乱贼吓昏了头?"

楚昭将玉玺拍在案上,金印相撞的脆响惊得阶下群臣后退半步。

他展开血书时,故意让边角的焦痕露出来:"白璃,前朝最后一位宗室女官,死在你相府地牢的第七夜。"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她在血书里写,林大人如何用'保命符'控制义子,如何将邪道契约纹种在林靖后颈——"

"一派胡言!"林怀远踉跄着扑过来,却被一道银针刺中膝盖,南宫烬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指尖还捏着半盒银针:"老匹夫,你教我毒医之术时,可没说要拿活人试邪道禁术。"

林怀远瘫坐在地,官帽滚到楚昭脚边。

他抬头时,眼角的泪混着鼻涕往下淌:"陛下...臣对您一片忠心啊!

当年您母妃中毒,是臣替您挡下所有质疑——"

"够了。"楚昭抽出佩剑,剑尖挑起林怀远的下巴,"你挡的从来不是质疑,是我查探母妃死因的眼睛。"他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雪,"今日,我以帝王之名审判你。"

城下突然爆发出惊呼。

沈烬跃上城墙时,看见那道身影正立在邪道大军最前方。

玄色大氅被风卷起,露出腰间九根白骨串成的念珠,面容隐在黑雾里,唯余一双猩红的眼:"沈姑娘,别来无恙?"

烬火在沈烬掌心凝聚成赤金火焰,圣力从丹田翻涌而上,金光裹着烈焰在她周身流转。

她能感觉到诅咒的反噬在啃噬经脉,可此刻比疼痛更剧烈的,是胸腔里烧得发烫的执念——白姐姐的血书,南宫义兄的断指,楚昭母妃的毒酒,所有被邪道碾碎的鲜活生命,都在催她燃尽最后一丝力量。

"你操控人心,残害忠良。"她一步步走向城墙边缘,风掀起她的裙裾,"今日,便是你的末日。"

邪道尊主的笑声像刮过骨缝的刀:"就凭你?"黑雾突然暴涨,裹着腥风扑来,"当年你沈家被灭门时,我就在火场里。"他的声音陡然变尖,"你娘抱着你跪在我面前求命,说什么'这孩子有烬火,是天选之女'——"

沈烬的瞳孔骤缩。

"她求我留你一命。"黑雾里伸出一只青灰色的手,指甲几乎要碰到她的脸,"可天选之女又如何?

你每次用烬火,都是在替我养诅咒。

等你彻底被反噬吞噬......"他的指甲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这天下,还是我的。"

沈烬突然笑了。

她反手抓住那只手,烬火顺着对方的经脉往上窜,疼得邪道尊主厉啸着后退。

她望着远处被火光映红的天际,感知到云层里翻涌的雷意——那是只有拥有烬火之力的人才能触达的天地之力。

"你错了。"她抹去脸上的血,目光扫过城下慌乱的百姓,扫过城楼上正将林怀远压入大牢的楚昭,最后落回邪道尊主惊恐的眼底,"我从来不是为天而战。"

她张开双臂,掌心的火焰突然暴涨,赤金与金光纠缠着冲向天际。

云层剧烈翻涌,第一声惊雷,正顺着她的召唤,劈开血色的天幕。

沈烬指尖的雷光与邪道尊主的黑雾在半空相撞时,整座楚都城墙都在震颤。

邪道尊主的青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黑雾里溢出腐臭的血沫——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些被自己用阴煞之气喂养了二十年的诅咒,此刻正顺着沈烬的火焰倒灌回来。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引什么!"他的黑雾突然凝结成骨刀,"这雷劫会连你一起碾碎——"

话音未落,天际滚过第二声惊雷。

赤金雷光顺着沈烬的发梢劈下,将那柄骨刀熔成铁水。

她望着邪道尊主逐渐透明的身形,喉间溢出带血的笑:"我知道。"她的瞳孔里跳动着两簇小太阳,"但只要能烧干净你这种人渣,碎成灰我也认。"

城楼方向传来龙吟。

楚昭站在最高处,血书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指尖抵着眉心,前朝皇室特有的鎏金血脉在皮肤下翻涌——那是母妃临终前用最后一口真气封在他血脉里的秘密。

当沈烬的火焰照亮天际时,他终于看清了记忆里那个女人的脸:她穿着与沈烬相似的赤裙,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跪在火场里,而火场外,正站着此刻与沈烬对峙的邪道尊主。

"原来你才是当年的刽子手。"楚昭的声音裹着冰碴,他抬起手,掌心浮起一枚褪色的龙纹玉珏——那是母妃遗物,"御龙诀,启。"

龙啸声撕裂云层。

一条由半透明魂灵凝聚的巨龙从楚昭背后腾起,金鳞上还沾着未散的血气,正是当年为保护前朝皇室战死的三千御林军。

巨龙振翅时,邪道大军的黑旗被掀飞数十面,几个试图偷袭百姓的灰衣杀手被龙息卷上半空,眨眼间烧成灰烬。

"九哥!"沈烬转头的瞬间,额角的冷汗砸在城砖上。

她看见楚昭白衣染血,却仍在全力维持龙诀,而龙身正缓缓朝她的方向游来,将她与邪道尊主的战场护在龙翼之下。

变故发生在龙啸最盛时。

林靖从废墟里窜出来时,腰间的邪道匕首泛着幽蓝光芒。

他早就在地道里藏了三日,本想等楚昭与林怀远两败俱伤时渔翁得利,可此刻见邪道尊主被压制,竟红着眼朝沈烬后心刺去——那是他在邪道禁术里学的"同归于尽式",匕首淬了蚀骨毒,哪怕只擦破点皮,也能让沈烬的烬火失控焚烧自己。

"小心!"南宫烬的银针擦着林靖耳际飞过,却还是慢了半步。

楚昭的瞳孔骤缩。

他松开维持龙诀的手,身影如离弦之箭射向沈烬。

龙鳞在他背后碎成星芒,却仍有半片残鳞挡在沈烬身侧。

林靖的匕首刺穿龙鳞时,楚昭的胸膛也迎了上去——金属入肉的闷响混着沈烬的尖叫,在血光里炸开。

"楚昭!"沈烬转身接住他下坠的身体。

他的玄衣前襟迅速被血浸透,指腹还在无意识摩挲她的耳垂,像从前每夜替她擦药时那样:"我就说...要回来给你擦药..."

"闭嘴!"沈烬的眼泪砸在他染血的下颌。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正在她掌心变弱。

诅咒的刺痛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胸腔里翻涌的滚烫热流——那是烬火与圣力在疯狂交融,像两簇被暴雨浇灭又重新燃起的野火,烧得她眼尾泛起金红。

"你敢动他。"她的声音变得不像人类,每一个字都裹着熔金的温度。

林靖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金焰缠住,"你敢动我最重要的人。"

邪道尊主终于慌了。

他想化作黑雾逃窜,却被龙鳞残片凝成的锁链缠住脚踝——那是楚昭用最后一丝血脉之力布下的困局。

沈烬站起身,怀里的楚昭被龙翼轻轻托住,她走向邪道尊主时,地面的青砖都在融化,"我娘求你留我一命,不是为了让我成为你的容器。"她抬手,金焰在掌心凝成凤凰形状,"是为了让我,烧光你这种吃人的鬼。"

金焰裹着雷劫劈下的瞬间,整个楚都的天空亮如白昼。

邪道尊主的黑雾发出刺耳鸣叫,他的白骨念珠碎成齑粉,青灰皮肤像被剥了层皮般脱落,最后只剩一道惨绿色的魂体在火焰里挣扎:"这不可能...你明明该被诅咒反噬..."

"因为我有比诅咒更重要的东西。"沈烬的金瞳映着他消散的魂体,"是他让我知道,活着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为了和他一起看没有血的天亮。"

最后一丝阴煞之气被烧尽时,沈烬眼前一黑栽倒。

她模糊看见楚昭挣扎着爬过来,用染血的手捧住她的脸;看见南宫烬带着战场医师狂奔而来,白衫上沾着别人的血;看见龙灵化作星芒钻进楚昭的玉珏,而远处百姓举着火把涌来,欢呼声像浪潮般淹没了所有血腥。

"阿烬..."楚昭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说过...会陪你完成复仇..."

她想笑,眼泪却先砸在他手背上:"这一世...我们终于赢了..."

意识消散前,沈烬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在耳边低语。

那声音像春风拂过她幼时的院落,像母亲哼过的摇篮曲:"现在...该去唤醒'真正的你'了。"她的心跳逐渐平稳,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山巅之上那道与她容貌相同的身影——女子穿着褪色的赤裙,怀里抱着个裹着红布的婴儿,在暮色里对她轻轻招手。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