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指尖刚碰到火精灵冰凉的小爪子,便觉袖中残卷突然发烫。

那是烬火传承的残页,自她记事起便贴着心口藏着,此刻竟像被泼了热油般灼人。

"你说刻纹在古卷里出现过?"她声音发颤,不是因为痛——喉间那股腥甜正顺着气管往上涌,诅咒又在反噬了。

但她咬着舌尖,血腥味混着焦糊气在嘴里炸开,硬是把涌到喉头的血咽了回去。

火精灵翅膀抖得更厉害,透明的小身子几乎要融进她袖口的阴影里:"方才离得近了些......真的,和古卷里画的'焚世纹'一模一样!"

楚昭的手掌突然覆上她后背,隔着两层锦缎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另一只手已经摸出残卷,指腹擦过卷角那道陈年焦痕——那是沈家灭门夜,她抱着残卷从火场里滚出来时留下的。

"别急。"他声音像浸了寒潭的玉,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先看。"

残卷在两人掌心展开。

沈烬盯着泛黄的纸页,字迹是她熟悉的,祖父用烬火灼刻的,每个字都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

火精灵"咻"地窜到纸页上方,小爪子点着第三行:"这里!"

"夜影,烬火分支,由叛者'焚世者'创立。"沈烬念出声,指尖戳在"叛者"两个字上,"祖父从未提过......"

"焚世者。"楚昭低低重复,指节抵着下巴,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传说中背叛烬火的疯子?"

火精灵重重点头,翅膀拍得纸页簌簌响:"他想把烬火变成杀人的利器!

当年被初代主人封印在镜渊,可镜渊......"它突然噤声,圆溜溜的眼睛转向沈烬——她正攥着胸口的衣襟,指缝里渗出一丝血,顺着腕间金铃往下淌,"叮"地砸在残卷上。

"阿烬。"楚昭的声音变了,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紧绷。

他扯下腰间玉佩,那是块暖玉,专门用来压制她诅咒的,此刻按在她腕间,"反噬又厉害了?"

沈烬摇头,血沫却顺着嘴角溢出来。

她盯着残卷上"夜影"两个字,突然笑了:"原来夜影不是什么江湖组织......是我沈家的叛徒搞出来的。"她的指甲掐进掌心,"难怪当年灭门夜,那些黑衣人身上的火焰......和我的烬火,像得可怕。"

窗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林无痕的声音混着风灌进来:"王妃,沈老将军旧部求见!"

沈烬抹了把嘴角的血,将残卷塞进楚昭手里。

她知道楚昭会收得稳妥——这三个月来,他连她的帕子都要亲自收进暗格里。

来的是个灰衣汉子,脸上有道刀疤,见了沈烬便要跪。

她伸手虚扶,汉子却固执地磕了个头,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今日在城西破庙,见个要饭的老头脖子上挂着块玉,和王妃方才拿的那块......像极了。"

油纸包里掉出块碎玉,雕的也是衔珠玄鸟,只是缺了半片翅膀。

沈烬捡起来,和之前那块玉佩并在一起——裂痕严丝合缝。

"带路。"楚昭已经披上外袍,指尖在腰间剑柄上一弹,"现在。"

城西破庙的风比城里冷三倍。

沈烬裹紧斗篷,跟着灰衣汉子穿过断墙。

月光从坍塌的屋顶漏下来,照见供桌上一盏孤灯,火苗是幽蓝色的,舔着灯芯发出"滋滋"的声响。

"人呢?"灰衣汉子攥紧腰间短刀,"小人亲眼看着他进的庙!"

楚昭突然拽住沈烬的手腕,将她往身后带了半步。

沈烬的烬火在体内翻涌——那盏灯的火焰里,有股熟悉的焦糊气,像极了她失控时烧出来的味道。

"你们不该来。"

声音从供桌后的阴影里飘出来,像老树皮擦过石板。

沈烬的瞳孔骤缩,她看见楚昭的手指已经扣住剑柄,而那盏蓝灯的火苗突然拔高三寸,在墙上投出个佝偻的影子。

灰衣汉子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哆哆嗦嗦指向供桌:"那、那灯刚才还没......"

沈烬没理他。

她盯着墙上晃动的影子,喉间的腥甜突然消失了——烬火在沸腾,在她血管里烧出一条路,指向阴影最浓的角落。

"谁在说话?"楚昭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出来。"

阴影里的呼吸声重了些。

沈烬看见供桌下的青砖动了动,像是有人跪着挪了半步。

那盏蓝灯突然炸出个火星,"啪"地落在她脚边,转瞬又熄灭了。

"你们不该来。"那声音又说了一遍,这次带着点哽咽,"尤其是你......带着烬火的小丫头。"

沈烬往前迈了半步。

楚昭的手却更紧地扣住她,热得烫人:"别去。"

她回头看他。

月光正好落在他眉骨上,把眼窝衬得更深,像口藏着暗涌的井。

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手腕上的血痕,又很快松开,抽出了剑。

供桌后的阴影突然动了。

沈烬听见布料摩擦青砖的声响,很慢,很慢,像春蚕啃食桑叶。

那盏蓝灯的火苗跟着晃动,在墙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是......

像是有人,正从阴影里,缓缓站起。

青砖缝隙里的青苔被月光浸得发亮,供桌后的阴影里终于浮出一道佝偻身影。

老者须发皆白,却梳得整整齐齐,每一根银丝都服帖地垂在肩头,唯有眉尾那道刀疤翻着暗红,像条狰狞的蜈蚣。

他的目光扫过沈烬时突然发亮,像枯井里坠了颗星子:"我是最后一个见证夜影起源的人。"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烬火在血管里窜动——这双眼睛她在沈家灭门夜的记忆里见过,藏在黑衣人面巾下的,也是这样灼人的光。

楚昭的剑已经出鞘三寸,寒光映得老者脸上的皱纹都在发颤:"说。"

老者抚了抚心口,从怀里摸出本裹着油布的古籍,油布边缘泛着霉斑,显然藏了许多年。"老朽姓陈,当年是焚世者座下最年轻的亲卫。"他枯瘦的手指划过古籍封皮,"那疯子要把烬火变成屠刀,我跟着他烧过七座城......"他突然剧烈咳嗽,指节叩在供桌上,"后来见着个被烧得只剩半口气的小娃娃,攥着块碎玉喊娘......"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清亮起来,"像极了方才你们拿的玄鸟佩。"

沈烬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想起祖父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想起火场里母亲用身体护着她时,颈间那抹冷玉的触感——原来当年那个小娃娃,是她。

"夜影不是江湖帮派。"陈老翻开古籍,泛黄的纸页上画着与残卷相同的焚世纹,"是焚世者用烬火血脉养的毒瘤。

他死了之后,毒瘤被林怀远捡走了。"

"林怀远?"沈烬脱口而出,喉间的腥甜突然涌得更凶。

楚国丞相,楚昭的养父,那个总在早朝时捋着花白胡须笑的老臣,怎么会和灭门惨案有关?

"正是他。"陈老的声音突然哽咽,"当年九皇子母妃暴毙,是他让夜影在药里下了焚心散;沈家满门被屠,是他借夜影之手,要断烬火血脉;他甚至在楚昭幼时便往他心里种了根刺——"他指向楚昭,"让这孩子以为自己是前朝余孽,必须踩着鲜血登上帝位。"

楚昭的剑"当"地磕在供桌上。

他的指节白得像雪,眼尾却漫上红血丝:"养父......"他低笑一声,笑声里浸着碎冰,"原来我从小到大喊的那声'父亲',是把捅进心口的刀。"

火精灵突然"啾"地尖叫,透明的翅膀炸成一团火星。"他来了!"它的小爪子死死揪住沈烬的发尾,"夜影的暗卫,至少二十个!"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半角。

沈烬听见瓦片碎裂的轻响,像极了当年沈家灭门夜,黑衣人翻上屋檐的动静。

林无痕的刀已经出鞘,刀尖指向庙门,后背却稳稳挡在沈烬身前:"王妃,末将护着您先走!"

"护陈老撤离。"楚昭突然收剑入鞘,指腹擦过沈烬唇角的血痕,"我和阿烬断后。"他的声音沉得像暴雨前的闷雷,"林怀远等这一天很久了,我也等够了。"

陈老被忠义之士架着往庙后跑,灰衣汉子举着短刀断后,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沈烬望着他们的背影,烬火突然在掌心腾起,是少见的金红色——这是她彻底失控前的征兆。

但此刻她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清醒:"当年我从火场里爬出来,发过誓要让所有凶手血债血偿。"她转头看向楚昭,他眼里的冰正在融化,露出底下翻涌的暗潮,"现在才知道,原来最大的那条蛇,一直盘在你我脚边。"

庙外传来箭矢破空的声响。

楚昭拉着她往供桌后躲,青砖被箭簇凿出火星。"该正面交锋了。"两人同时开口,话音撞在一起,却像两把合鞘的剑,严丝合缝。

沈烬握紧掌心的烬火,金红火焰舔过她的手腕,在臂弯烙下与残卷相同的焚世纹。

这一次,她不再害怕诅咒反噬——因为她终于看清了,那些缠绕在她命格里的火焰,不是催命的咒,是斩断前尘的刀。

"这一战,不只是为了复仇。"她望着楚昭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笑了,那笑容像烬火冲破云层,"而是为了终结这一切。"

庙门"轰"地被踹开。

二十道黑影如夜枭般掠入,面巾上绣着的焚世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沈烬松开楚昭的手,金红火焰在指尖跃动;楚昭的剑已经出鞘,寒光映着她眼底的坚定。

破庙外的风卷着灰烬扑进来,吹得供桌上的蓝灯忽明忽暗。

而在这明暗交替里,两道身影背靠背站定,像两簇即将燃尽黑暗的烬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