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的蟠龙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玉帝捏着狐裘的手紧了又松。

三天前他咬着牙说"重启天厨司"时,以为不过是让八百厨仙复刻人间菜谱——毕竟当年孙悟空偷桃时,天厨的翡翠虾饺还能让四海龙王抢破头。

可此刻御案上摆着的糖醋排骨泛着死白,桂花糕硬得能硌掉牙,连最普通的白粥都寡淡得像刷锅水。

"陛下,太上老君求见。"殿外小仙的声音带着颤音。

玉帝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宣。"

太上老君踉跄着扑进来,炼丹炉似的红脸皱成苦瓜:"陛下!

臣把人间菜谱翻了八百遍,油盐酱醋分毫不差,可这菜......"他抓起筷子戳了戳排骨,"没魂儿啊!"

"什么魂儿?"玉帝扯过锦帕擦嘴角的粥渍。

"那声'开饭啦'!"老君一拍大腿,胡子都抖起来,"臣去人间查了,凡家做饭,灶前总得有人喊一嗓子,孩子蹦着跑,媳妇擦着手笑,连狗都摇尾巴。

这些个热乎气儿,全渗进锅碗瓢盆里了!

咱们天厨的仙娥只会掐诀念咒,谁见过有人举着锅铲喊'开饭'?"

玉帝的龙袍下摆突然被拽了拽——是个端茶的小仙,正仰头小声道:"前日臣去南天门,见人间小孩蹲墙根儿啃烤红薯,边吃边喊'奶奶我还要',那红薯冒的热气儿,比咱们的甘露都甜......"

"住口!"玉帝拍案,茶盏"当啷"落地。

他望着殿外东倒西歪的神仙——千里眼抱着酒葫芦当饭,顺风耳把朝珠塞嘴里嚼,连托塔李天王都在偷偷啃腰带扣。"传旨!"他扯过御笔,笔尖几乎戳破黄绢,"凡不供香火喊'开饭'者,三年不准生火做饭!"

旨意传到人间时,萧逸正蹲在灶前添柴。

他抖开圣旨扫了两眼,突然笑出声:"管锅?"他抄起烧火棍在地上画了个圈,"我萧逸偏要让他们知道,饿肚子的人,喉咙比铁锁还硬。"

当晚,纸鸢带着折成青蛙模样的圣旨冲上夜空。

那粒米饭粘在纸鸢尾巴上,被风一吹,"扑簌簌"落进千万户窗棂。

第二日清晨,小丫头们揉着眼睛从枕头下摸出画纸——画上大人捂着嘴,小孩指着空锅掉金豆,底下歪歪扭扭写着:"你想不想说话?"

"妈妈,我能说句话再吃吗?"村头王二家的小囡举着筷子脆生生问。

王二媳妇愣了愣,菜刀"当"地掉在案板上。

她望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笑出了泪:"说!

说你今天在学堂学了啥,说你想吃啥菜,说......"

这一天,从东海渔村到西山竹楼,饭桌上的动静比过年还热闹。

有说媳妇新纳的鞋底扎脚的,有说隔壁老李家的鸡又啄了菜苗的,连最木讷的老猎户都摸着孙子的头念叨:"爷爷当年打猎,就是听着你太奶奶喊'开饭',才觉着山路不陡......"

萧逸蹲在晒谷场边记笔录,砚台里的墨汁被笑声震得晃荡。

他抄起笔在《开口集》扉页写下:"锁得住灶火,锁不住话头;堵得住锅沿,堵不住喉头——语言苏醒处,枷锁自断。"

与此同时,韦阳正蹲在村口老槐树下剥毛豆。

他望着远处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是朝廷派来查"违禁开火"的密探,正扒着篱笆往院里瞅。

"今晚摆沉默宴。"他冲剥毛豆的老婶子使了个眼色。

月上柳梢时,晒谷场支起百张木桌。

蒸笼掀开的刹那,桂花香的甜酒酿、蜜枣糯米饭、红烧蹄髈的香气裹着晚风,直往密探鼻子里钻。

全村男女老少围坐,筷子举在半空,却没一个人动。

密探的笔在本子上狂写:"聚众......可疑......"

直到夕阳把晒谷场染成金色,韦阳才缓缓起身。

他端起第一碗饭,轻轻倒进田埂:"这一顿,敬那些不敢吃的。"

"敬不敢吃的!"百个声音跟着响起。

米饭落进泥土的瞬间,原本蔫头耷脑的野草"唰"地窜高,枝桠间冒出淡金色的小花,像撒了把星星。

密探的笔"啪"地掉在地上,连滚带爬往县城跑:"大人!

他们......他们把饭喂了地,草都开花了!"

玉帝拍着龙椅直喘气:"雷罚!立刻雷罚!"

"陛下且慢。"太白金星颤巍巍捧来卷宗,"他们没生火,没骂天,就是......没吃。"他翻出一页,"律例里没写'不吃饭'是罪。"

"那铁匠铺呢?"玉帝想起千里眼报的信,"二郎神那厮关了炉子七日,现在倒成了香饽饽?"

此时的铁匠铺外,队伍从巷口排到了石桥。

小金猴举着算盘蹦跶:"五文一勺辣椒酱,先交钱再插队!

那个穿青衫的书生,你都排第三回了!"

二郎神抡着锅铲骂骂咧咧:"早让你们平时来,偏要等老子闭炉!

这锅贴儿凉了不脆,那肘子炖老了塞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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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得好!"书生突然跪下来,"求您再骂两句,我媳妇听了准回家!"

"滚!"二郎神抄起锅铲作势要打,却在半空停住,嘴角偷偷往上翘,"要哄媳妇,回家喊她吃饭去!"

人群哄笑时,几个天兵正躲在巷口啃刚买的酱肘子。

带头的抹了把油嘴:"这骂声比仙乐还中听......"

深夜,所有监灶亭的墙上都多了歪歪扭扭的字。

有用辣椒酱写的"脾气差,味道绝",有用酱油画的"骂得狠,吃得香",最上面还用木炭描了个大圈:"此处不监灶,只存香。"

银河岸边,孙小朵盘着腿坐在星礁上。

她手里的星星残骸还带着余温,那是上次"开饭啦"喊得太响,震落的陨星。

她轻轻吹了口气,星屑像金粉似的飘向人间。

人间的灶膛里,正添柴的张婶突然停手。

她望着跳动的火苗,恍惚听见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叮"——像小时候母亲掀开锅盖的轻响,像阿弟趴在门槛喊"姐,饭好了"的脆音。

李铁匠揉面的手顿住,擀面杖"咚"地砸在案板上。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突然笑出了声:"他娘,咱今晚煮碗酒酿圆子吧,就着月光吃。"

这一晚,天下的饭菜都多了点说不出的滋味。

有人说像小时候外婆的手温,有人说像娶亲时敲的铜锣,还有人捧着碗掉眼泪:"我娘走了十年,可这饭里,有她喊我名字的味儿。"

凌霄殿的烛火忽明忽暗。

玉帝独自坐在御案前,面前摆着冷透的御膳。

他望着殿外的星空,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落在瓦上的雪:"朕......能不能......去人间讨一口饭?"

话音刚落,殿内所有神像的眼珠突然微微转动。

千里眼的琉璃瞳转向南天门,顺风耳的金坠子垂向人间方向,连最古板的托塔李天王像,指尖都轻轻颤了颤——那是通往人间的方向。

殿外的风卷着桂香扑进来,吹得龙袍猎猎作响。

玉帝望着案头那碗没动的白粥,忽然想起前日千里眼说的:人间有个小娃娃,举着馒头对他喊"神仙爷爷,你要不要尝尝?"

他伸手碰了碰碗沿,凉的。

可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