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殿里龙涎香早熄了,只剩冷铁味往人喉咙里钻。

玉帝攥着食盒的手青筋直跳,金漆木片扎进掌心都没知觉——他望着食盒里结着冰碴的米饭,突然想起前日千里眼汇报时,说人间有个小孩偷肉被逮着,那妇人没骂,反而夹了块更大的塞进孩子嘴里,说"馋虫勾的,不算偷"。

"陛下!"太白金星的拂尘抖得像风中芦苇,"灶君已寻了三日,连火德星君的丹炉都歇了——"他压低声音,"方才小仙去御膳房瞧,那灶膛里的灰......凉得能攥出冰珠子。"

玉帝"哐"地踹翻脚边鎏金香炉。

炉身磕在汉白玉地砖上,溅起的香灰落进他龙袍褶皱里,痒得人心慌。"岂有此理!"他扯着袖口猛蹭,"那凡人做饭,难道比供香还金贵?"

"许是......"千里眼缩着脖子从殿角挪出来,眼眶还红着,"人间的灶房里,锅铲碰锅沿的响儿,比磬声热闹。

小神前日见个老妇熬粥,搅勺时哼的调儿,和咱们凌霄殿的《朝元乐》......"他挠了挠后颈,"像,但又不像。"

"放肆!"玉帝拍案,案上玉镇纸"骨碌"滚到桌沿,"吃饭也能成道统?

传朕口谕,着托塔李天王带十万天兵——"

"启禀陛下!"顺风耳突然从殿外撞进来,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西王母的美容汤又熬糊了!"他抹了把鼻尖的汗,"这次不是火候问题,是熬汤的仙娥说......说她闻着下界的糖粥香,手一抖就多撒了把盐。"

玉帝的龙袍下摆突然被扯了扯。

他低头,见最小的金童攥着衣角,小脸皱成包子:"陛下,小仙今早去蟠桃园摘桃,那桃子......"他吸了吸鼻子,"酸得能把牙硌掉。"

殿里静得能听见房梁上灰尘簌簌落。

太白金星偷偷抬眼,正撞进玉帝发绿的眼仁里,吓得拂尘"啪"地掉在地上。

"退朝!"玉帝甩袖时带翻了案头茶盏,青瓷碎片在地上蹦跶,"都给朕查!

查人间那口破锅,究竟煮了什么妖邪!"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青牛村,萧逸正踮脚往老槐树上挂木牌。

木牌刷着朱红漆,写着"民选灶王爷·口味大选",下面三个歪歪扭扭的选项:辣不怕、甜滋滋、咸香党。

他踩的梯子突然晃了晃,低头见七岁的小豆子正踮脚够木牌,手里攥着颗小石子。

"豆儿,这是投票,不是投壶。"萧逸扶住梯子,笑着摸他脑袋。

小豆子扁扁嘴:"可阿爹说,拿石子投进'辣不怕'的碗里,就是选辣的灶王爷。"他扬起石子,"我阿爹能吃三碗辣面,我要给他选!"

话音未落,树下围了一圈人。

张婶拎着锅铲挤进来:"我选甜滋滋!

我家小闺女就爱喝糖粥。"李铁匠搓着满是铁屑的手:"咸香党好,干活的人得吃咸的才有力气。"

日头爬到树顶时,三个粗瓷碗里的石子丁零当啷。

萧逸蹲在地上数,突然笑出了声——"五味调和派"的碗里,不知谁偷偷塞了把花椒、半块糖、几粒盐,还有片青葱段。

"成了!"他跳上石磨,冲人群喊,"咱村的灶王爷,是五味调和!"

傍晚的炊烟比往日浓了三倍。

二十口大锅支在晒谷场上,张婶往锅里倒了半袋米,李铁匠抓了把野山椒扔进去,小豆子踮脚撒了把糖,隔壁王婆又添了勺陈年老酱。

孩子们举着树枝当锅铲,大人们捧着腌菜坛子来回跑,连村头瞎眼的赵伯都摸来,往锅里丢了把晒干的野葱:"这葱,香。"

当第一缕香气窜上天空时,萧逸摸出块青石板。

他蹲在灶前,用炭笔一笔一画刻字:"此灶无神,唯心所烹。"

"萧大哥!"小豆子举着块烤得焦黑的红薯跑过来,"这灶火,比土地庙的香灰暖多了!"

土地庙的变化像长了翅膀。

三日后,三百里外的云州城,最后一座废弃土地庙的门板被卸了下来。

几个汉子扛着铁锅冲进去,有人在墙上贴红纸:"神不来也罢,饭不能凉。"墨迹未干,就有妇人端着刚蒸的馒头进来:"先垫垫肚子,我家锅还热着。"

与此同时,韦阳蹲在村口的老榆树下。

他望着盲童小锁头又往柴堆里添了根干枝,终于忍不住问:"小锁,你每日拾柴,怎么总多带一根?"

小锁头歪着脑袋笑:"阿爹说,柴火烧饭时会说话。

我听着那'噼啪'声,像在说'还有热乎的'。"他摸索着把干枝码齐,"多带一根,给听得见香味的人。"

韦阳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望着小锁头沾着草屑的手背,想起昨夜路过村东头,王寡妇家的烟囱还在冒烟——她男人走得早,可每夜都多煮一碗饭,放在门口的石墩上。

"留柴运动"是在第二日晌午发起的。

韦阳挨家挨户敲门,手里举着根干枝:"做饭后,留一捆柴在门口。

不用写名,就说'热乎的刚吃完,火还没灭'。"

起初只有七户响应。

第三日清晨,韦阳推开门,见门前柴堆比昨日高了半尺。

第四日,柴堆从村头连到村尾,像条金黄的龙。

第七日夜里,北风卷着鹅毛大雪扑下来,十七个被困山道的旅人循着柴堆摸进村时,正赶上张叔家的热汤面出锅。

"谢天谢地!"为首的旅人跪在雪地里磕头。

韦阳站在暗处,望着他们捧着碗哈气的模样,轻声说:"谢不用出口,暖也不必署名——这才是活的庙。"

二郎神庙前的铁铺却热闹得冒火星。

天兵的银枪尖戳在青石板上,领头的天将扯着嗓子喊:"奉玉帝旨意,私设炉灶,惑乱神纲,即刻查封!"

"查封?"二郎神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把铁铲,"那你们说,百姓吃饭算不算犯罪?"他突然掀开身后的布帘,十口大锅"哗啦啦"露出来,炖肘子的香、烧鱼的鲜、炒青菜的脆,"轰"地涌上天。

几个天兵的喉结动了动。为首的天将硬着脖子:"休要狡辩——"

"尝尝?"二郎神抄起铁铲,铲起块肘子塞进他嘴里。

天将瞪圆眼睛,突然"哇"地哭出声:"这......这是我娘的手艺!

我娘走了三十年......"

其余天兵"哗啦"扔下兵器,抢着往碗里盛菜。

小金猴趁机从柜台底下掏出个陶罐,扯着嗓子喊:"铁匠牌辣椒酱!

神仙吃了跪,凡人吃了美!

五文钱一勺——哎哎,那个抢我罐子的,先给钱!"

日头偏西时,铁铺门口的旗杆上多了面布幌,是小金猴用红布缝的,歪歪扭扭写着:"正宗凡间味,神仙抢着跪。"

此时的花果山,孙小朵正躺在桃树上啃桃子。

她望着西方翻涌的雷云,嘴角勾起个笑——西天的菩萨来了。

"急什么。"她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剩月饼,"上回中秋没吃完的。"她咬一口,对着天空吐出一圈芝麻。

芝麻随风飘散,落进沿途村庄。

张婶正揉面,突然顿住:"哎呀,昨儿中秋剩的月饼馅还没吃完,该蒸点月饼糕。"李铁匠蹲在门槛上抽烟,猛拍大腿:"我娘说过,中秋的月光要拌在饭里才香!"

不多时,人间飘起缕缕轻烟。

那烟不是直冲云霄的香火,是带着枣香的年糕味、混着桂香的甜酒酿、裹着芝麻香的月饼糕。

烟雾织成张网,托着西天来的莲台直往下坠。

"菩萨,这是......"侍者扶着摇晃的莲台。

菩萨合眼轻叹:"慈悲走不动了......人心太实,浮云托不住。"

凌霄殿的夜比往日更冷。

玉帝裹着狐裘坐在龙椅上,听着殿外此起彼伏的肚子叫声——三天没正经吃饭的神仙们,连打哈欠都有气无力。

"陛下......"太白金星缩着脖子凑近,"第七日的御膳单子,还......"

玉帝望着殿外漆黑的御膳房,突然想起千里眼说的那个偷肉的小孩。

他摸了摸饿得发疼的肚子,声音轻得像叹气:"传旨......重启天厨司。"

殿外,不知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