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行至沁芳桥上,秋阳正好,微风拂面。桥下流水潺潺,岸旁菊花盛开,姹紫嫣红。下人们早已备好了各色名品菊花,供贵客簪戴玩乐。
南安太妃兴致颇高,摘了一朵金灿灿的“御袍黄”簪在鬓边,笑道:“人老了,就爱这热闹颜色。”
北静太妃则选了一朵素雅的“玉翎管”,别在衣襟上。
贾母也笑着让鸳鸯给自己簪了一朵“醉杨妃”。
贾瑛的目光却只在黛玉身上打转。他兴致勃勃地在花篮里挑拣,选了一支开得正盛、花瓣层层叠叠、如同云霞般绚烂的“胭脂点雪”,走到黛玉面前。
“林妹妹,低头。” 他声音带着笑意。
黛玉脸颊微红,在众人含笑的目光中,微微低下头。贾瑛小心地将那朵娇艳欲滴的菊花,斜簪在她乌黑的鬓边。霞光般的花瓣映着她莹白如玉的脸颊,人比花娇,更添三分艳色。
“啧啧,好看!真好看!”贾瑛退后一步,毫不吝啬地赞叹,眼神亮晶晶的,满是欣赏,“这花儿配林妹妹,才算没白开这一季!”
黛玉被他看得脸颊更红,心中却甜丝丝的,垂眸浅笑,默认了他的“杰作”。
众人说说笑笑,来到码头乘船。画舫缓缓驶入藕香榭水域。时值深秋,昔日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景早已不再,唯余一片片枯黄残破的荷叶,或低垂水面,或挺立风中,在秋阳下勾勒出萧疏却又别具意境的线条。
贾宝玉坐在船头,看着水面被残荷枯茎阻碍,船行稍缓,忍不住皱起眉头抱怨:“这些破荷叶真碍事!怎么也不叫人来拔了去?看着就烦!”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薛宝钗便温声接口,带着当家奶奶的体贴:“宝兄弟有所不知。如今园子里各处的丫头婆子们,都忙着预备老太太的寿诞呢,大事小事堆山似的,哪一处不要人?哪一处不忙?哪里还有空来收拾这些残荷败叶?且忍一忍吧。”
黛玉坐在船舷边,正看着水中倒影的残荷出神,闻言,眼波流转,唇角勾起一抹清浅又略带讥诮的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宝二哥这话差了。我倒觉得这‘留得残荷听雨声’,也别有一番意境。李义山这句诗,最是道尽了秋日枯荷的况味。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
她语气淡然,仿佛只是随口道出心中喜好,却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深厚的诗书底蕴和独特的审美情趣。一句“不喜李义山”,一句“独爱”,瞬间将薛宝钗那番“下人没空”的世俗解释衬得苍白平庸。
南安太妃等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即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北静太妃笑道:“林姑娘好雅致!这‘留得残荷听雨声’,果然意境深远,非俗人所能解。这残荷秋韵,倒比那盛开的芙蕖更添几分萧疏古意。”
贾瑛就站在黛玉身侧,听到她这话,心中猛地一动!他瞬间想起原着中这一情节,黛玉也是这般说的。当时他只觉黛玉才思敏捷,情商极高,一句诗便化解了尴尬。此刻亲耳听到,看着她眼中那份对诗意的敏锐捕捉和欣赏,再联想到她的身世心境,贾瑛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黛玉并非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她只是不喜欢自己和李义山诗中那“秋阴不散霜飞晚”、“红楼隔雨相望冷”的孤寂悲凉处境!她将“枯荷”说成“残荷”,一字之差,意境迥异。“枯”是彻底衰败,了无生机;“残”是虽败犹存,尚余风骨,尚可期待雨声的慰藉。这何尝不是她内心深处,对自身处境一种含蓄而坚韧的期许?即便身处凋零,也总想抓住点什么,相信着雨声、春光、或者…某个人带来的转机。
一股强烈的怜惜与心疼瞬间涌上贾瑛心头。他侧过头,看着黛玉清丽的侧颜,低声问:“宝宝也喜欢李义山的诗?”
黛玉收回望向残荷的目光,对上他温柔的视线,唇边笑意加深,轻轻点头:“嗯,喜欢。义山诗深情绵邈,词藻精丽,尤其他那些无题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写尽了人间至情。”
“心有灵犀…”贾瑛重复着这四个字,看着她眼中清澈的认同,心中愈发笃定。他伸出手,悄悄在宽袖的遮掩下,握住了黛玉微凉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声音带着笑意和无比的珍重:“宝宝,那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呢?”
黛玉被他这大胆的小动作和直白的话弄得心尖发颤,脸上飞霞,用力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住。两人在船头并肩而立,宽大的衣袖交叠,遮住了紧握的双手。他们低声交谈着,时而说几句诗词,时而评论园中景致,贾瑛不知说了什么俏皮话,逗得黛玉忍不住掩口轻笑,眼波流转间,情意绵绵。
画舫悠悠,载着满船心思各异的人,在秋日的暖阳和粼粼波光中,缓缓驶向藕香榭深处。两人在船尾低声絮语,时不时发出会心的轻笑,引得旁人频频侧目,目光复杂。
直到日头西斜,染红了半边天,喧嚣了一整日的宾客们才带着各种心思,渐渐散去。荣国府重归宁静,唯余下满园秋色和贾母心满意足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