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突然变得温柔。方瑜摸出炭笔,在军粮袋上速写:戴钢盔的赵明远,背景是燃烧的篝火和星空。
"送你了,"她声音轻得像叹息,"等胜利后......"
"等胜利后,"赵明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给你建个画室。"
他手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方瑜看见他眼里映着火光,还有自己小小的倒影。
1945年的春天,部队休整时给他们办了婚礼。
方瑜的嫁衣是卫生队姐妹们凑的——白床单染成红色,颜料里掺了缴获的日军朱印。赵明远用子弹壳给她打了枚戒指,内壁刻着"与子同画"。
证婚人刚喊"交拜",空袭警报就响了。方瑜把嫁衣撕成绷带时,赵明远正往机枪里压子弹。
"活着回来,"她咬破手指在他眉心点了个红点,"这是画家给你的护身符。"
那场阻击战打了三天三夜。冲锋时赵明远看见方瑜居然也在队伍里——她端着步枪,马尾辫上的红头绳在硝烟中猎猎如火。
停战后的第一个中秋,赵明远在驻地河边找到方瑜。
她正对着月光画素描,脚边堆着十几个药瓶——都是给老乡们准备的。画上是戴红领巾的孩子们围着识字班老师,背景隐约可见重建的海大美术楼。
"给,"赵明远变戏法似的掏出盒颜料,"托人从上海买的。"
方瑜拧开铬黄色膏体的瞬间,眼泪砸在调色盘里。赵明远这才发现她右手小指永远畸形了——是徐州会战时被弹片削断的。
"还能画吗?"
"能,"她用残缺的手指蘸颜料,在他军装口袋上画了朵小黄花,"就是再画不了精细的工笔了。"
赵明远突然单膝跪地,捧着她变形的手指:"等回上海,我当你的人体模特。"
方瑜破涕为笑:"那你得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三小时。"
"一辈子都行。"
土改工作队进驻皖南时,赵明远发现妻子总在深夜画画。
有次他假装睡着,看见方瑜从贴身口袋取出张照片——上面是穿旗袍的姑娘站在西式建筑前,背后"济民堂"的招牌下还挂着块"西洋画授课"的木牌。
"战友?"他突然出声。
方瑜手一抖,素描本掉在地上。赵明远捡起来,发现全是药材素描——当归、黄芪、党参......每页角落都标着奇怪的数字。
"我的闺蜜,"方瑜抢回本子,"现在当中医了。"
火光中,赵明远看清了那姑娘的脸——他见过,是南洋巨贾秦家的少奶奶陆依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妻子冻僵的手捂在怀里。那晚他梦见方瑜站在悬崖边画画,他拼命去抓,只扯下半截红头绳。
发现药瓶底的莲花徽记时,赵明远在师部档案室枯坐整夜。
南洋秦氏——这个在军统黑名单上排前三的家族,竟通过妻子的素描本传递情报。
天亮时他烧掉了调查报告。回到家,方瑜正在教村民画宣传画,黑板上的"建设新中国"五个字描着金边。
"明远!"她回头笑,"来看看孩子们画的向日葵!"
阳光下,她耳垂上的子弹壳耳钉闪闪发亮——那是他送她的定情物。赵明远突然冲过去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勒断她的肋骨。
"怎么了?"方瑜轻拍他后背。
"没事,"他把脸埋在她颈窝,"就是......突然很想看你画日出。"
方瑜在溪边洗画笔时,发现颜料盒里少了支赭红。
她慌忙摸向内衣暗袋——微型胶卷还在,但多了张字条:
"皖南往北三十里,白桦林里有画箱。
——你的模特"
夕阳将溪水染成血色。方瑜突然想起那个上海废墟里的青年军官,此刻正用另一种方式守护她的秘密。
她拆开胶卷,将底片藏进颜料管。铬黄色的膏体融化在掌心时,远处传来集合号声——是赵明远在带队出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