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纺织厂门口,顾耿直倚靠在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旁,锃亮的车把上挂着一网兜红艳艳的苹果。
女工们三三两两走出厂门,见到他,纷纷掩嘴轻笑,窃窃私语。
"顾厂长又来了!"
"赵菊真是好福气......"
顾耿直理了理的确良衬衫的领子,目光紧盯着厂门。终于,赵菊的身影出现——她穿着浅蓝色的工作服,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眉眼清秀如画。
"菊子!"顾耿直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我送你回家。"
赵菊微微蹙眉,礼貌而疏离:"不用了,我走回去就好。"
顾耿直拦住她的去路,浓眉扬起:"怎么?嫌我的自行车配不上你?"他拍了拍车座,"这可是最新款!"
赵菊轻轻摇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忽然亮了起来。
顾耿直顺着她的视线回头,顾怀北穿着白大褂,正从医院方向走来,金丝眼镜后的眸子温润如玉。
"怀北哥!"赵菊的声音瞬间轻快起来,像山涧的清泉。
顾耿直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顾怀北走近,手里还拿着一本《临床医学》。
"菊子,下班了?"他的声音温和,目光在触及顾耿直时微微一怔,"大哥也在啊。"
顾耿直冷哼一声:"你来干什么?"
"我来给赵婶送降压药。"顾怀北晃了晃手中的药袋,转头对赵菊柔声道,"正好顺路,一起走吧?"
赵菊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好。"
顾耿直一把拽住弟弟的胳膊:"怀北,你什么意思?"
顾怀北还没开口,赵菊已经挡在了前面:"耿直哥,请你自重。"
晚风吹起她的发梢,露出光洁的额头。顾耿直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眼神竟如此坚定。
"我......"顾耿直松开手,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菊子,我哪点比不上他?我是厂长,有前途......"
赵菊摇摇头,目光清澈:"感情不是买卖,不讲条件。"
路灯初上,医院的长廊安静得出奇。
顾怀北将赵菊送到病房门口,犹豫片刻,终于开口:"菊子,我大哥他......"
"我不喜欢他。"赵菊直视着他的眼睛,"从来都没有。"
顾怀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赵菊的脸颊泛起红晕,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喜欢......穿白大褂的。"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一簇野菊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顾家客厅里,顾耿直将搪瓷缸重重砸在桌上。
"你明知道我喜欢赵菊!"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跟我抢!"
顾怀北站在窗边,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
"放屁!"顾耿直一拳砸在墙上,"不就是因为你是大学生,是医生吗?"
李梅从里屋冲出来,拉住大儿子:"耿直!你发什么疯!"
顾耿直甩开母亲的手,红着眼睛吼道:"你们都向着他!从小到大都是!"
第二天清晨,赵菊在纺织厂门口被顾耿直堵住。
他胡子拉碴,显然一夜未眠:"菊子,给我个机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这是上海买的......"
赵菊后退一步,声音轻柔却坚决:"耿直哥,别这样。"
顾耿直的手僵在半空,突然笑了:"好,很好。"他猛地将戒指盒扔进旁边的河里,"我顾耿直不缺女人!"
河水泛起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远处,顾怀北撑着伞走来,伞面绘着淡雅的菊花。赵菊迎上去,两人的身影在细雨中渐行渐远。
有些人像钢铁,坚硬却易折;有些人如菊花,淡雅却坚韧。而爱情,从来不讲道理。
赵菊站在梳妆台前,将乌黑的长发编成一条粗亮的麻花辫。镜中的少女肌肤如雪,眉眼如画,尤其那双杏眼,清澈透亮,仿佛盛着一汪秋水。
墨芳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崭新的碎花连衣裙。
“菊子,试试这件。”她将裙子展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女儿的脸上。
赵菊转头一笑,那神态和微微上扬的唇角,眼尾轻弯的弧度,与墨芳年轻时一模一样。
墨芳恍惚了一瞬,仿佛看见了四十年前的自己。不,更准确地说,是看见了照片里年轻的母亲夏婉。
三代人,一脉相承的美貌。
市第一医院的门诊部,护士们早已熟悉了这位“特别”的访客。
“赵姑娘又来啦?”护士长笑着打趣,“顾医生在查房,你坐这儿等会儿。”
赵菊点点头,熟门熟路地坐在走廊长椅上。她从布包里掏出一本《红楼梦》,安静地翻阅,时不时抬头望向走廊尽头。
顾怀北的身影终于出现。他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正低头翻看病历。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都染成了淡金色。
“怀北哥!”赵菊合上书,声音清亮。
顾怀北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菊子,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午饭。”赵菊举起保温桶,笑得眉眼弯弯,“我妈包的荠菜饺子,还热着呢。”
与此同时,钢铁厂厂长办公室里,顾耿直将一叠报表摔在桌上。
“厂长,这批钢材的质检报告……”秘书小心翼翼地说道。
“放那儿!”顾耿直烦躁地扯开领口,“下午的会都取消!”
他走到窗前,正好看见医院的白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个书呆子弟弟有什么好?文弱,寡言,除了会读书一无是处!
可偏偏赵菊就是喜欢。
医院天台,顾怀北和赵菊并肩坐在长椅上分享饺子。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顾怀北夹起一个饺子,状似随意地问道。
赵菊托着腮看他:“厂里机器检修,放假半天。”她眨眨眼,“怎么,不欢迎我?”
“怎么会。”顾怀北轻笑,“就是怕耽误你时间。”
“我乐意。”赵菊脱口而出,随即脸一红,急忙转移话题,“那个……饺子好吃吗?”
顾怀北没有立即回答。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菊子,你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你?”赵菊接过话头,眼睛亮晶晶的,“因为你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一见我就夸我漂亮。”她踢了踢脚尖,“你看我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个……人。”
当晚,墨芳翻出珍藏的老相册。
黑白照片里,年轻时期的母亲夏婉站在学校的门口,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笑容恬静。墨芳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又看向梳妆台上赵菊的毕业照,同样的杏眼,同样的梨涡。
“妈,看什么呢?”赵菊擦着头发走进来。
墨芳合上相册:“看你外婆年轻时的照片。”她顿了顿,“菊子,你和小顾医生……”
赵菊的脸瞬间红了:“妈!”
墨芳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外婆当年也是这样,认准了你外公,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周末的联谊舞会上,顾耿直喝得酩酊大醉。他盯着舞池中央的赵菊和顾怀北,拳头捏得咯咯响。
“顾厂长,跳支舞吗?”纺织厂的女工红着脸邀请。
顾耿直一把推开她,摇摇晃晃地走向舞池。
音乐恰好停止,赵菊拉着顾怀北逃也似的来到花园。月光下,她的脸红扑扑的:“怀北哥,我有话跟你说。”
顾怀北的心跳突然加速:“我也有话……”
“我先说!”赵菊深吸一口气,“我喜……”
“赵菊!”顾耿直的声音从背后炸响。他踉跄着冲过来,一把拽住赵菊的手腕,“跟我走!”
顾怀北立刻挡在两人之间:“大哥,你喝多了。”
“滚开!”顾耿直挥拳就打。
赵菊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扑向顾怀北。“砰”的一声闷响,那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她的肩膀上。
急诊室里,顾怀北小心翼翼地给赵菊涂药。
“疼吗?”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赵菊摇摇头,突然抓住他的手:“怀北,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格外明亮,“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
顾怀北俯身在她受伤的肩膀上轻轻一吻:“我也是。”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
最美的容颜会老去,最真的心意却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