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您的茶。"女佣轻手轻脚地放下茶杯,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夏婉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她听见楼下传来墨寒的脚步声,那种刻意放轻却依然沉重的步伐,她太熟悉了。他们早已熟悉彼此的每一个习惯,却又像两个陌生人般生活在一起。
书桌上的电报机突然发出轻微的"滴滴"声。夏婉迅速转身,丝绸旗袍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她熟练地戴上耳机,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将电码转化为文字。
"红桃三:柳梦雨正在秘密行动,携带重要情报,务必截获。"
夏婉的瞳孔微微收缩。柳梦雨竟然逃去了上海,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她迅速销毁电文,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支小巧的勃朗宁手枪,检查弹匣后塞进手提包里。
"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墨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夏婉转身,脸上已经挂上了完美的微笑:"临时有事,我得去一趟。"
墨寒倚在门框上,西装革履,眼睛深不可测。他慢条斯理地摘下怀表看了一眼:"十一点了,什么事这么急?"
"例行会议。"夏婉走近他,伸手整理他的领带,这个亲密的动作如今只剩下表演性质,"你知道的,最近时局紧张,日本间谍活动频繁。"
墨寒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那也不必深夜出门吧!"
"职责所在。"夏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你最近不也经常半夜才回来?"
两人对视,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这种试探已经成为他们日常的一部分,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我送你去。"墨寒最终让步。
"不必了,林少尉会来接我。"夏婉故意提起这个名字,满意地看到丈夫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夏婉拿起大衣外套,在墨寒脸颊上留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别等我,早点休息。"
走出家门,冷风扑面而来。一辆黑色别克停在门口,车窗摇下,露出林远那张年轻英俊的脸。
"黑桃长官,上车吧。"他跳下车为她开门,军装笔挺,肩章上的少尉徽章在路灯下闪闪发光。
夏婉钻进车里,立刻闻到一股淡淡的古龙水香气。林远总是这样,即使在寒冬也保持着军人的整洁与风度。
"直接去军统总部?"林远问道,眼睛却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夏婉的表情。
"不,先去火车站。"夏婉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柳梦雨逃往上海了,处座命令尽快抓到她!"
林远眉头一皱:"上海现在鱼龙混杂,日本人、青帮、共党都在那里活动。您亲自去太危险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亲自去。"夏婉的声音冷了下来,"情报显示她携带的是关于我们内部人员的名单。"
林远的手在方向盘上紧了紧:"内部人员?您的意思是......"
"有人在我们眼皮底下活动了很久。"夏婉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也许是时候收网了。"
路灯在雨后的路面上投下斑驳光影,夏婉想起今早墨寒西装口袋里发现的那张戏票大华戏院,昨晚的《四郎探母》,而墨寒告诉她他去了俱乐部。
"林远,"夏婉突然开口,"帮我查查昨晚大华戏院的观众名单。"
林远侧目:"有什么特别的人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夏婉轻声道,"小心行事,别打草惊蛇。"
军统总部灯火通明。夏婉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林远紧随其后。她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露出贴身的墨绿色旗袍,衬得她肌肤如雪。
"这是柳梦雨的资料和可能的落脚点。"林远将一叠文件放在桌上,"她在法租界有个亲戚,开了一家裁缝店。"
夏婉翻阅文件,一缕发丝垂落额前。林远看得有些出神,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拨开,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怎么了?"夏婉抬眼。
"没什么。"林远收回手,耳根微红,"我只是担心您的安全。"
夏婉微微一笑:"林少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自从......"林远深吸一口气,"自从上次您差点被那个日本间谍刺杀……"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夏婉想起那次行动,林远是如何不顾一切地挡在她面前,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留下了一道至今未愈的伤痕。
"我不会有事的。"夏婉的声音柔和了些,"去准备吧,我们明早第一班火车去上海。"
林远立正敬礼,转身离去时又停下脚步:"黑桃长官,您丈夫......他知道您要去上海吗?"
夏婉的表情瞬间冷峻:"我的工作不需要向他汇报。"
夜深人静,夏婉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出乎意料的是,客厅灯还亮着,墨寒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冷掉的茶。
"还没睡?"夏婉脱下高跟鞋,脚趾在柔软的地毯上舒展。
"等你。"墨寒放下报纸,镜片后的眼睛审视着她,"会议开到现在?"
夏婉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半杯白兰地:"有些文件需要处理。"她啜饮一口,酒精灼烧着喉咙,"你呢?昨晚的《四郎探母》好看吗?"
墨寒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什么戏?"
"没什么。"夏婉放下酒杯,"我累了,先去睡了。"
她刚转身,墨寒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婉婉,我们谈谈。"
"谈什么?"夏婉没有挣脱,但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林远。"墨寒的声音低沉,"你们走得太近了。"
夏婉冷笑:"你在监视我?"
"我是你丈夫。"墨寒的手指收紧,"我有权知道我的妻子为什么总是半夜和一个年轻军官单独外出。"
"工作需要。"夏婉直视他的眼睛,"就像你那些神秘的'商务会谈'一样。"
两人僵持不下,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最终墨寒松开手,声音疲惫:"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夏婉没有回答。她转身上楼,听见墨寒在身后说:"明天我要去上海出差,大概一周。"
夏婉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真巧,我明天也要去上海。"
"又是和林远一起?"墨寒的语气带着讽刺。
"这次是单独行动。"夏婉头也不回地说,"祝你旅途愉快。"
卧室门关上后,夏婉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在地。她从手提包夹层取出一个小本子,翻开其中一页,上面记录着几个时间和地点,那都是墨寒行踪可疑的时刻。
最新的一条写着:"12月15日,大华戏院,与代号‘裁缝’接触?"
夏婉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怀疑,她的丈夫,那个她曾经深爱的人,现在学会了背叛与隐瞒。
第二天清晨,夏婉早早起床,墨寒已经离开了。桌上留着一张字条:"注意安全。"字迹工整冷淡,没有落款。
夏婉将字条烧掉,拎着行李箱出门。林远已经在门外等候,他今天穿着便装,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商人。
"都安排好了?"夏婉问道。
林远点头:"火车票、假身份、接头人,都准备好了。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周长官今早乘飞机去了上海。"
夏婉的手指攥紧了行李箱把手:"我知道。"
"您认为他是......"
"我不确定。"夏婉打断他,"但这次行动必须绝对保密,包括对他。"
火车站人潮涌动,各种口音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夏婉和林远混在人群中,像一对普通的夫妻。
林远体贴地帮她拿着行李,不时低头在她耳边说些什么,惹得周围几个女学生投来羡慕的目光。
"有人在跟踪我们。"林远突然压低声音,"九点钟方向,戴灰色帽子的男人。"
夏婉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她的心跳加速,但面上不显:"可能是日本人,也可能是共党。分开走,到车上汇合。"
林远不情愿地点头,故意大声说:"亲爱的,我去买些水果,你在车上等我。"
夏婉独自走向站台,感觉背后的目光如影随形。就在她即将登上火车时,一个搬运工突然撞了她一下。
"对不起,太太。"那人低头道歉,却趁机将一个纸条塞进她手里。
夏婉迅速将纸条藏进袖口,登上火车。找到包厢后,她锁上门,展开纸条:"柳梦雨已警觉,小心内鬼。——红桃三"
她的血液几乎凝固。难道组织内部真的有人叛变?或者......这根本就是有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敲门声响起,夏婉迅速烧掉纸条:"谁?"
"是我。"林远的声音。
夏婉打开门,林远闪身进来,脸色凝重:"那个跟踪者不见了,但我发现更奇怪的事。"他压低声音,"周长官的飞机票是用化名购买的。"
夏婉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当她再次睁眼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不管他是谁,只要妨碍我们抓捕柳梦雨,就是敌人。"
火车鸣笛,缓缓驶出站台。夏婉望向窗外,重庆城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她不知道在上海等待她的是什么——是真相,还是更大的谎言;是重逢,还是永别。
林远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您。"
夏婉没有抽回手。在这一刻,她需要这份温暖,哪怕它来自一个她并不完全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