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百乐门舞厅的霓虹灯在雨夜中闪烁,将湿漉漉的马路染成一片绯红。门口停满了各式轿车,穿制服的侍者撑着黑伞,迎接着一位位衣着光鲜的客人。
二楼化妆间内,王凤蝶正对着镜子涂抹口红。镜中的女人有着一张精致的鹅蛋脸,柳叶眉下是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卷曲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将鲜红的口红缓缓旋出,沿着饱满的唇线细致描绘。
"王小姐,陈局长到了,点名要您陪舞呢。"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小丫头探头进来,声音压得很低。
"知道了。"王凤蝶轻轻点头,手上动作不停。她将口红旋到最底部,取出一个卷成细管的小纸条,迅速塞进胸衣内侧的暗袋,然后若无其事地补完妆容。
镜子一角映出化妆间门口站着的另一个舞女。那女人穿着绛紫色旗袍,鬓边别着一朵小小的红玫瑰,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王凤蝶。
王凤蝶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拿起粉扑,借着补粉的动作,从镜中仔细观察那个女人。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王小姐是新来的吧?"女人走进来,在王凤蝶旁边的位置坐下,自顾自地开始卸妆,"我是红玫瑰,在这儿三个月了。"
王凤蝶勾起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刚来两周。久仰大名。"
红玫瑰从镜中直视柳梦雨的眼睛:"我总觉得在哪见过王小姐,特别眼熟。"
"可能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王凤蝶轻笑,将粉盒咔哒一声合上。
红玫瑰突然凑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王小姐这样的美人,见过一次就不会忘。"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王凤蝶的发鬓,"尤其是这双眼睛......像刀子一样利。"
王凤蝶不动声色地后仰,避开红玫瑰的触碰:"妹妹说笑了。陈局长还等着呢,失陪了。"
她起身时,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大腿,那里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红玫瑰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那道疤痕,瞳孔猛地收缩。
她想起来了,几年前在重庆军统局,她曾远远见过这个女人。当时这个女人穿着国民党军装,正指挥士兵包围一栋疑似**联络站的小楼。月光下,那道从大腿延伸到膝盖的伤疤在军装下摆若隐若现,给红玫瑰留下了深刻印象。
王凤蝶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嫣然一笑:"对了,红玫瑰姐姐,你的花儿歪了。"
红玫瑰下意识抬手去摸鬓边的玫瑰,王凤蝶已经翩然离去,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淡香。
等她的脚步声远去,红玫瑰立刻锁上化妆间的门,从手包里取出一个小本子,迅速写下几行字:
"王凤蝶疑似国民党特务柳梦雨,曾在重庆参与破坏我党联络站。现潜伏百乐门,目标不明。请示下一步行动。——红桃三"
她将纸条卷好,藏进鞋底,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化妆间,朝舞厅后门的方向走去。
舞池中央,王凤蝶正与一位秃顶的中年男子翩翩起舞。她脸上挂着妩媚的笑容,身体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让对方觉得被冷落,又不容其真正亲近。
"陈局长,您今天怎么有空来玩啊?"王凤蝶的声音甜得像蜜,眼神却冷静如冰。
陈局长的手在她腰间摩挲:"想你了呗,王小姐这些天在忙什么?"
"还能忙什么,等您来呀。"王凤蝶娇笑着,目光却扫过舞厅的每个角落。她注意到红玫瑰不见了,后门的方向有个侍者正接过什么人递来的东西。
音乐转为快节奏的爵士乐,王凤蝶顺势从陈局长怀中滑出:"这曲子太欢快了,人家跳不动呢。局长您先玩,我去补个妆。"
不等对方回应,她已轻盈地穿过人群,却不是往化妆间方向,而是朝二楼贵宾区走去。那里有个专为贵客准备的小阳台,可以俯瞰整个舞厅。
王凤蝶靠在阳台栏杆上,从手包里取出一支烟点燃。借着点烟的动作,她仔细观察着舞厅的每个出口和可疑人物。红玫瑰还没回来,那个侍者也不见了踪影。
"借个火?"一个年轻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王凤蝶头也不回,将打火机往后一递:"百乐门禁止男宾上二楼贵宾区,先生怎么上来的?"
"我说是王小姐的相好。"年轻男人凑近,借着接打火机的动作,嘴唇几乎贴到她耳边,"梦雨,你疯了吗?全上海的军统都在找你!"
王凤蝶——柳梦雨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林远,你胆子不小。"她终于转过头,看向这个冒险前来的情人兼下属。
林远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与往日那个年轻英俊的军官判若两人。
他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显然是匆忙伪装。
"跟我走。"林远抓住她的手腕,"戴老板已经下了格杀令,说你是共党间谍。"
柳梦雨轻笑一声,吐出一个烟圈:"那你呢?你是来执行命令的?"
"你知道我不会。"林远的声音里带着痛苦,"但你必须离开上海。那份名单......"
"嘘——"柳梦雨突然捂住他的嘴,眼睛盯着楼下舞厅入口。红玫瑰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穿灰色长衫的男人,两人正在与看门的侍者交谈。
柳梦雨迅速掐灭烟头:"从后面楼梯走,明天中午,老地方见。"
"梦雨!"
"走!"柳梦雨厉声喝道,一把将他推向阳台暗门。
林远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柳梦雨的眼神,最终咬牙离去。
柳梦雨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表情,转身下楼,径直走向吧台。
"一杯马天尼,加冰。"她对酒保说,同时将一张折成方块的钞票推过去,"给后门的小张,就说王小姐谢他今天的服务。"
酒保不动声色地收下钞票和夹在其中的小纸条:"明白,王小姐。"
柳梦雨端起酒杯,余光瞥见红玫瑰和灰衫男人正朝她的方向走来。她故意晃了一下,让几滴酒液溅在自己的旗袍上。
"哎呀!"她惊呼一声,引来周围人的目光,"真是不小心。失陪一下,我去处理一下。"
她快步走向洗手间,却在拐角处突然转向,溜出了舞厅。
夜雨还在下,柳梦雨撑开一把黑伞,沿着南京路快步行走。在一个卖花的小摊前,她停下脚步。
"有红玫瑰吗?"她问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
"有,刚摘的,特别新鲜。"老妇人从篮子里取出一朵半开的玫瑰,"五块钱。"
柳梦雨递过一张钞票:"不用找了。"
接过花的瞬间,老妇人低声道:"'裁缝'说,明早九点,新到的布料。"
柳梦雨点点头,将玫瑰别在衣襟上,继续向前走去。转过几条街后,她确信没有人跟踪,便闪进一栋破旧的公寓楼。
三楼最里面的房间没有开,三下,停顿,再两下。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
"你迟到了。"一个沙哑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
柳梦雨闪身进入,门在身后无声关闭。黑暗中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霓虹灯光,勾勒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轮廓。
"有尾巴吗?"轮椅上的女人问。
"甩掉了。"柳梦雨走到窗前,拉紧窗帘,然后才打开桌上的台灯。
昏黄的灯光下,轮椅上的女人露出真容——约莫五十岁,左脸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右眼浑浊无光。
"百乐门有我们的人认出我了。"柳梦雨直奔主题,从胸衣暗袋取出那个小纸条,"这是今晚从陈局长那里套出的情报,江海关下周有一批特殊货物入境。"
轮椅女人接过纸条,仅存的右眼快速扫过内容:"军统已经知道你叛变了?"
"林远今天冒险来警告我。"柳梦雨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戴笠下了格杀令。"
"那你还不走?"轮椅女人锐利的目光盯着她,"任务已经完成了。"
柳梦雨走到墙边一幅画前,轻轻掀开,露出后面的保险箱。她快速转动密码,取出一叠文件和一把小巧的手枪。
"还有一件事没做。"她检查了一下手枪的弹匣,"那份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裁缝'的真实身份,我还没确认。"
轮椅女人突然推动轮椅靠近:"你怀疑'裁缝'是......"
"我怀疑他是我弟弟柳梦龙在延安的上线。"柳梦雨的声音终于出现一丝波动,"如果是真的,那么梦龙他们......"
她没有说完,但轮椅女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敲打着玻璃。
"值得吗?"良久,轮椅女人轻声问,"为了一个可能已经背叛你的弟弟?"
柳梦雨将文件和手枪塞进一个皮质小手包:"他不是叛徒,只是......选错了路。"她走向门口,"明天我会去确认'裁缝'的身份。如果情况有变,你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文件。"
轮椅女人点点头:"小心那个红玫瑰。我查过了,她是地下党的人,真名李桃,代号'红桃三',她的上级是黑桃皇后。"
柳梦雨的手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夏婉......黑桃七?"
"就是你弟弟投共的介绍人。"轮椅女人冷笑一声,"世界真小,不是吗?"
柳梦雨没有回应,轻轻带上门离去。走廊里,她摸出那朵红玫瑰,指尖抚过柔软的花瓣。雨声渐大,掩盖了她离去的脚步声。
而在百乐门舞厅的后巷,李桃正将一张新的纸条塞进鞋底。纸条上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确认目标为军统特务柳梦雨,疑似执行秘密任务。请求指示是否接触或清除。——红桃三"
灰衫男人接过那朵花,低声道:"黑桃皇后已经收到你之前的消息。她回复:监视但暂不行动,查明其目的。必要时......可以接触。"
李桃点点头,转身走回灯红酒绿的舞厅。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柳梦雨今晚再也没有出现。
雨夜的上海,霓虹灯依旧闪烁,照亮了表面的繁华,却照不进那些暗巷中无声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