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千生结 >  第四章 狐犬同类

随着暮色渐渐发重,石桥上的人影也沉在水底,慢慢的开始变黑,融进水里。

与浓握着手中薄薄的一片红枫叶,尖厉的指甲划过,在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将叶片缓缓地抛入水中,“咕咚”一声就没了动静,化作了石块堆尘在鹅卵石的中央。

鼻子痒了痒,与浓随手擦过,手心一片血红,她习惯性的用手堵住鼻孔,而怀中的枫叶失了禁锢便如数落进了溪水,化作一块块石头砸进溪水之中。

与浓用棉花堵住流血的鼻孔,然后抬了抬头,这是,貊庠教给她止血的几种法子之一,但也只有这一种有些奇效,能够让血流回口腔后咽进肚子,不至于太浪费。

貊庠端着手中冒着热气腾腾的大碗,像护着个什么宝贝,穿过熙熙攘攘的北街,拐过护城河边的红枫林,在最偏西南的角落就看到了一座石桥,与浓就独坐在那纯白色的石桥上,没有一个人路过。

此时夜浅浅的擦过地表,天幕深色的蔚蓝细腻,晚风托起枫叶在高空胡乱的盘旋,而她静如画中人宛若云中仙。

貊庠长睫翕动,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她又在这里,可算没有白跑一趟。

真是的,鼻血未见停止流动,就跑来此处,再喜欢看景也不需要这般殷切吧!

也不见对自己换尸体的这件事情有这么上心。

貊庠啧啧嘴,倒是没有怪罪,反而热切,“与浓,我来了。”

西风拂过红叶清浅的擦过天空,貊庠抬起头,看到满天的红枫就像是在下雨,她忙用袖子急急护住碗口,防止落叶飘进去破坏了她辛苦熬制的药汤。

顶着不断飘落的红枫,貊庠深吸了一口气,走向石桥,跑向与浓,停在她的身后,将护在怀里的药汤小心翼翼的呈了出来,献宝似的,“你看,这是最后一碗药,这疗程用完,一定会有些效果的。”

与浓转回头看到貊庠,目光移到那一大碗褐青色的药汁上,停留了几秒,她艰难用手指掏出来了填在鼻孔里的两团棉花,一脸绝决的拒绝,“你看,我鼻子没有再流血,我不要喝!”

貊庠没说话,只殷勤的又递过去了碗,眼神诚恳。

与浓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看,真没流血!”

这下,貊庠把碗直接递到与浓嘴边,眼睛精亮的眨了眨,自豪劲儿上来,说话道:“我煎完药,给隔壁当铺家的大黄每次都试过,没有不安全,你别看它今天颜色是差了点,但应该是可以喝的。”

“而且你都喝了一个月了,大黄也喝了一个月,你看,哪一次出过问题。”

“我没有说不安全。”

与浓皱眉,把碗一推,脸转向一边,不解问道,“大黄是谁?算了,你先喝一口!”

貊庠摇摇头,义正言辞的拒绝,“不行,大黄在我找你之前,被它主人送到狗肉馆了!”

与浓脸色刷的一冷,不可置信的瞪大漂亮的眼睛,“所以……你说的……大黄是狗?”

貊庠遥遥望着她,迟疑了一下,实诚回答道,“是啊!我想着你们是同类,估计效果不会错的,不过,好在确实是可以喝的!”

与浓从桥上当即下来,握住了貊庠端药碗的手,接过了碗,低头端详药汁些许,只见那黏黏糊糊、又褐又青的颜色搅和在一起,就像此时与浓的脸色一样扭曲,她一字一顿的吐出一句解释的话,“可我是狐狸精唉!”

貊庠一合计,拍手道,“对啊。”

顿了顿又面露难色,“可成精的我抓不住啊,不过想来效果应该都不会差太多,大黄只是喝太多了,所以物极必反,但是,你只需要喝一碗就好!”

与浓无力的蹲下来,与手中的药碗平视,只能看到湛青色的碗边,再往前去是貊庠半截勉强算是红色的裙子,似乎在漏风,鼓起来又贴回去,像是一大朵透着油烟味的破碎红花,而大腿处烧破了的大洞口漏出里面泛红的皮肤,油腻的腥浓沁血,想来是熬药的时候烧伤到了。

与浓心想,这只鬼,还真是不拿这具尸体当回事儿。

下一刻,她像是隐隐决定了什么似的,只见她不假思索的便喝了一口,但是,随即脸色就痛苦的皱成一只丑陋的鬼脸,泪顷刻滴了下来,可最后一咬牙,她仰头就喝了精光。

貊庠看着与浓喝完了她熬的药,欣慰的笑了,她飞扑过去抱住与浓,兴奋道,“我好开心,除了当铺家的大黄,这五百年来,你是第一个喝我煮药的狐狸精!”

与浓从貊庠的怀里寻出缝隙大口的深呼吸了几下,不知是对方一身油烟味呛的还是怎么的,反正她额上冷汗蹭蹭的直往出冒,她吐着舌头:“好辣啊!”

貊庠放开与浓,退开一步,瞅了瞅她微微痛苦的脸,陷入了沉思,皱眉自问道,“可我没放辣椒啊!”

与浓捂住似有虫子在蠕动的肚子,避开貊庠的视线,难受的低头,“我只是不想说恶心!”

貊庠脸皮一僵,没有底气的辩解道,“可我是看着药方煮的啊!”

与浓忍住作呕,心道:你怕是连药方都认不全吧!

沉默了一会,她忽然问,“那你每次试药都有把大黄的鼻子给搞出血来,把药灌进去,看效果么?”

貊庠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承认。

与浓无奈扶额,似乎能同情到那时候的大黄该有多么可怜,叹惋道,她是间接沾上一条狗命了吗!

这个鬼,真是不良善。

所以,什么时候,要把这个坏毛病给她改回来呢?

思量着,与浓从地上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顺手扔掉手中的碗,倚靠在石桥边琢磨法子,整个人显得静静地冷漠。

貊庠在一旁望着与浓沉默的背影,心里一瞬发虚,想了想大黄虽然是狗,可也和狐狸是同类,顿觉得自己处境十分尴尬,一时心乱如麻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想与浓会不会生气。

其实,当她看着凶猛的大黄,软绵绵的被拉上板车拖走的时候,嘴里还在狂吐着药水,鼻子倒是不流血了,她是有些后悔在的,可是能怎么办,她都已经干了,所以就不能后悔了。

其实……真真就连后悔她也只是象征性的想想罢了,因为她是恶鬼啊!

干的坏事儿那是数都数不过来的,在枉死城里大家都是如此模样相处的,你砍我一刀,我必定还你十刀,因为你惹我,必须要比我痛苦万分才能算结束。

貊庠也想过,这样子下去迟早会完蛋,可也不是不那样就不完蛋,反正就是你犯过一个不能挽回的致命错误,之后对你的惩罚要么死要么就是死,除此之外啥法子都没有!

所以,那样的她还不如机智的多犯错误,反正最终结局本来就是注定不变的要被灭亡。

所以,貊庠一直以来都很努力的在干坏事,当然也不怎么大程度的伤天害理,引来人神共愤的追杀,都是搞些小灾小祸,祸乱旁人旁物不顺遂然而看着他们走向死亡即可。

但是,她发誓,她不想害与浓,不是害不过,是真的不想害。

夜风袭来,道路两旁的枫树簌簌作响,纷乱下拽宛若叶蝶。

貊庠不由得打冷颤,皮肤立刻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用手搓了搓,看到皮肤红了一层,才满意的作罢。

确实,暖和多了。

她抬眼望了望不知几时安静走在前面的与浓,想着要解释大黄和她根本不是一个样子的地位,但总觉得哪里又不怎么对,于是思量再三,决定还是算了,怎么说狐狸和狗都同属一科的!

所以,现在,她允许与浓伤心一小会儿,但是只能是一小会儿,因为,伤心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貊庠跟在与浓后面,下到桥边,几步之后,就开始同与浓说话。

与浓不甚其烦,说了一句,“我没有因为大黄生你的气。”

仗着妖法高深,便撇下貊庠像是风一般消失于云上。

“风与浓,你不带我!”

貊庠生气,蹲在地上,碎碎念念的骂着与浓,河边的风凉飕飕的吹过,带着几片飘落的红色枫叶。

大窟窿鬼急急慌慌在枫叶落下地面的那刻冒出头来,貊庠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你干嘛,大窟窿。”

大窟窿像是被神仙追杀一样,整个鬼都能抖搜成飘带,他结结巴巴说话道,“老……老大,我来通知你一声儿,城里的鬼兄……弟姐妹们和妖精邻居们都被湘潭城主给抓了,听说是有神仙帮忙,那神仙挺有身份,是玉京上府,执明帝尊座下三十六位神将之一的彭离。”

“啊,神将!”

貊庠像是被惊雷劈中,惊愕跳起,害怕的直直哆嗦,和大窟窿鬼一模一样。

她快要哭了,“我……要去找与浓。”

话落,就跑,大窟窿鬼在后面飘起来追,“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