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楼是湘潭城里最火的一家酒楼,可从昨日起就闭门谢客,因为老板娘病了,鼻血根本止不住。
不止急坏了众多伙计,那老板娘好友兼伙计的貊庠也急了,她找了全湘潭的棉花和纱布过来欲以止血,诸多大夫也差点连店都搬空,全部都带到了玉锦楼。皆想要一展身手治好老板娘的失血症,拿到过百两银子的高额诊金,就算一年不开张也够悠闲吃半载。
这种奖赏,就连貊庠手底下的一众老鬼和小鬼都想要凑数帮忙。
可是还没有挨到玉锦楼地界就被他们的鬼老大,一巴掌给全数拍飞了。
他们只能哭唧唧的钻回阴沟角落里去,暗自躺着生气,他们的老大简直是重色轻下属,这还没有得到人呢,就这般对待他们。
“你怎么样,你该不会成为狐狸一族史上留鼻血死亡的妖狐吧!”
貊庠坐在与浓的面前,凑近了她那流血不止的鼻子瞧,深思复杂。
与浓往椅子后一靠,远离了貊庠近距离放大的丑脸,心里眼里都舒服了后。
这才将鼻孔里吸满血液的棉花团抽了出来,捡起一旁新的棉花团又悠悠塞进鼻孔里,提醒道,“你又忘记了,你活着我就活着……”
貊庠是一点也未注意到某人对她的嫌弃,那是又追着挪近了距离,真诚的对上她的眼睛,满眼困惑的蹙起秀眉,连忙插话道,“不对啊,可我怎么没流鼻血,按理说来我们的命运应该相连啊!”
与浓没有再移开她的想法,只意味深长的抬头瞥她一眼,解释说,“我只是前几日弄坏了族人的脸,所以不巧被追杀了几座城,所以跑的气血飙升了,放心我们只是生死紧系,与旁的无关!”
貊庠有点惊疑不定,于是,她再一遍询问,“你没说慌,我们只是性命交关而已?”
与浓举起手爪起誓,鼻子塞进去的棉花却当即掉了出来,鲜血瞬间狂涌到嘴里吐冒了一个大泡泡,扑了一脸,像个滑稽的娃娃,但她仍旧正气凛然道,“真的!”
貊庠看着眼前一脸血腥泛滥的女人,赶忙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手指麻利的给她鼻孔塞了两团棉花,看着不再溢出血迹,这才松了口气,她嘱咐道,“那我去找大夫给你开止血的药,你在这里研究怎么样才能换了这具仙体。”
话落,就窜出了房间。
与浓趴了下来桌面,像是线条断了后支撑不住身体的布娃娃,她将自己的脸都埋在了堆成山的棉花堆里,任由鼻孔里的血一点一点渗透进去。
这个天杀的死鬼,是真不知道,这很难的吗?
午后的艳阳照进玉锦楼的后院,斑驳陆离的光束打在地面上,忽闪忽闪的明亮。
而窗户房门大开的厨房,却时不时的冒出咕咕浓黑的狼烟,而厨房里的物品除锅灶外其余都摆放整齐,却通通都被烟雾笼罩的失去了往昔面貌,乌漆麻黑的一层黑雾缭绕。
外面的数百名大夫则横七竖八的站着或坐着,却都焦虑不安的只盯着厨房的方向。
心里都怕烧了房子,正等着去扑救,因为,高额的诊金还没付出来,这主家万不可没了。
与此同时,一位白衣干净的少年则倚在门口的位置张望了厨房里许久,迟迟不见转动眸子,似乎是僵硬了,直到“砰”的一声,炸裂响起,众人才一齐看向少年一早便看去的地方一混而上。
万幸的房子是没着火,但是堆在厨房外面一摞小山似的药材却被浓烟醺着火了,那都是止血凉血,平益气血的珍稀之物。
“这我家的百年地榆,可是止血的宝贝啊!”一位老大叔扑灭了装药材盒子上面的火,脸上心疼的曝出猪肝色,爆粗口道:“特么谁放的火!”
“呀,我家的龙牙草!”另一中年男人吵囊道。
白衣干净的那位少年,终于从黑云翻涌的厨房里收回了快要僵直的视线,抱着一扎皮相皱皱巴巴又干瘪的红薯干,疑惑的掰开一点,喂进了嘴里,然而干硬的根本嚼不动,只能吐了出来,脸色逐渐铁青,“这也能是药材,毒药吧!”
“白及神君你在干嘛,我们下来是要找公主神识的!”
一位仙僚凑近白衣少年说道,手上却抱了一堆被火燎的半熟人参,那药香浓郁四溢,奈何神仙们多数辟食五谷,如此好物却只能作观赏,如同凡人看花鸟草木一般,不可享用。
但另一方凡人却毫无抵抗能力,加上已累了半日,水食未进的,那熟透的山药自然就无比诱惑,忍不住的小年青几口就吃了大半,其他诸位看过,微微一愣便都纷纷效仿,思索着要统一口径,统统都归咎于这场大火不可。
反正一时三刻里面的哪位傻姑娘出不来,一定会忽悠过去的!
白及像是没听见一样,他自动掠过一旁,手上便多了一根皮相发黑但味儿特正的山药,不止汁浓肉嫩,还一根喷香,他眼见凡人吃的那是个个欢愉,便特意凑近鼻翼闻了闻,可一会儿便苦巴着脸,着实品不出个什么滋味来。
白及凝着漂亮的眼眉有一搭没一搭的瞅向吃相狼吞虎咽的人堆,愁云布满精雕细琢的漂亮五官,疑到,“这玩意儿也能吃?”
自打从出生以来万年之间,白及确实还未见过如此粗鄙难看之物,他远远望了一眼扎堆儿的老中青男人们的奇形怪状的脸,又看了看山药,叹气道:“凡人们真心可怜,怪不得个个长的歪瓜裂枣,如是此物吃下去影响的吧!”
那仙撩顿生惊愕,一张脸如是变幻莫测,心里暗暗纠正道:那是神君你没见过好看的人吧,真是没品的很!
还有这天庭上的诸神诸仙,一类是属神族后裔,靠着血统纯正,不用修炼生来便是正儿八经的神,一类是各种各样的人、妖,鬼、精、怪、历经修炼飞升成神仙,可那个不是幻化的人样儿,披着一身人皮游走各处,可如今这般嫌弃人类相貌倒是有些过了吧!
迟迟半天得不到回应,白及不觉望向身旁仙撩那一张若有所思的脸,“唉,彭离,你在想什么!”
那名唤彭离的仙撩瞬间回神,冷酷解释道:“……没什么!”
与白及同行的这位仙僚是一位六日前从凡间飞升的凡人,供职北方玄武大帝神府,隶属三十六天将之一,乃神将彭离。
然而此刻他越想白及的话便越怒遏,连连心道:卧槽,真特么,一个没眼看的原生之神,可最终却只“哼唧”出个,“没见识!”便甩袖作罢!
白及不明其意,便生凑上前,可迟疑了半晌才问,“这位仙友,何来没见识?”
彭离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来,不止有一点怀疑,这昆仑之北约一千五百里的凤麟洲,那西海中央,四面弱水缠绕,鸿毛不浮可溶万物的地方,有从上古便遗存下来的神族长幽部族,这万年间才出的独苗太子殿下,他妈活的也太不谙世事!
不过,也有可能,是那个邪门歪道的地方本就三界之人轻易进不得,所以,这太子殿下也不常出来,故而晓不得三界之事儿,倒也实属正常,彭离这般安慰自己。
于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一本正经道,“殿下此番来此可是有要务,这个是凡间俗话,往后,在解释!”
下一秒心里则暗暗的咒道:解释个屁,骂人的脏话还需要解释,他是嫌弃自己活的太长,还是想要自我毁灭。
苍天呐!他当初飞升的时候,可没有想过当神仙还要这般憋屈,那与人间又有何异。
这擅自诽谤上神又是自家主神的徒弟,那可是死罪好吗?
一经提点,白及点点头,似乎是想起来那个天帝家的公主表姐,自从去了一趟凡间后回来,就一直昏沉着醒不来,多亏了他的师傅玄武帝君才得知病由,原是公主神识被困凡世身体所导致。
可至于尸体在哪儿,这可要找彭离了。
彭离可是公主托身凡世时的大哥,这不六天前才飞升的!
哦,按照凡世算法应是六年前。
所以,这找不找的到,可就要看彭离了。
所以,白及拍拍他的肩,面色坚毅的说道,“我相信,那是你的要务,我要去闯荡三界,好不容易才出的归墟,好不容易才得到师傅的准许!”
面色逐渐变得铁青的彭离,咬牙阻止道,“可我们一起领的命!”
白及微笑拒绝道,“不要,师傅偷偷告诉我,公主表姐是因为你才未完成下凡的要务便提早回来了,你是男人,还是哥哥,便更要负责!”
她娘的负责个狗屁,明明是她自己执意要嫁人然后又自己作死,跟他有个屁毛钱关系,再说了他们之间可没怎么有感情,老早就脱离了兄妹这一层关系的!
若她不是天界公主化身,他打死也不愿见她,更别说帮她,那简直是吃亏,吃大亏。
于是,彭离破罐子破摔,恹恹气愤道,“若是神君执意如此,那只能……小神再去死一回,偿还公主殿下好了!”
要他自己去寻那个讨厌的妹妹。
不……现在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宫公主呢,他才不愿意!
见状儿,白及摸着下巴苦思了会儿,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曾听说彭离是土匪,当初死的时候还是被砍头的,难免这性子会变得薄凉,但他依旧向着他们两在凡世之间真真存在的血缘驳回了句,“我才五千年没出来,怎么就连神仙都变这品性低劣的么,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我可不帮你!”
话落,白及就撇开欲言又止还想要反驳什么的彭离,拎着手中山药就走向了一旁清净之处,低着头无聊的瞧着脚下搬家的蚂蚁们。
两个时辰之后,貊庠熬的药终于成了,与浓喝下,鼻血是止了不少。
于是乎,满园子的大夫都领了诊金,乐呵呵回家去了。
但是与浓要是知道自己赞了将近五百年的家底被貊庠一瞬给败了干净,她一定会好好磨牙吃了她,绝对不考虑放过她。
好在,貊庠将诊金分发出去,那些人还没有摸热乎,复又给偷了回来,顺道还洗劫了湘潭城主府的金库,那是将玉锦楼的库房压的满满当当,有种比本朝皇帝百里奚的议政大殿还阔的架势。
那位名叫商容的城主,在得知金库不翼而飞之后,在人力毫无头绪查出凶手,只能推测出是妖鬼后,便气急败坏的发布命令,满城召集能人异士,一定要找到那偷金库的妖鬼。
然而,此消息就像是长了腿,八百里加急般,散播在大虞的七十四城,而后各种能人异士们像是按揭般涌入湘潭城。
差点让大虞皇帝百里奚误以为,湘潭城要造反,派了好些巡抚大臣来,最后却是一乌龙。
不过,城主府金库被妖鬼所盗,倒也不是小事,百里奚便让巡抚大臣们留下来帮忙继续彻查。
但是湘潭城中热热闹闹的忙活了一个月,也没有什么发现,不过湘潭城的妖鬼,却是被那些能人异士们逮了不少,就地关押。
貊庠听闻此消息的时候,差点操起她的飞月刀去干死那城主商容,那可都是她手底下的鬼啊?
除了妖。
那么一点小钱就发脾气,咋那么小心眼的。
可奈何她偷了仙体,还未更换,十分害怕招来神仙,便去了那城主府转了一圈,又灰溜溜的回去。
与浓见此,捂着肚子笑话貊庠,一激动,鼻子又开始流血。
貊庠愤愤大哭,那一个月的药啊,她真的白熬了。
越想越气的貊庠,提着刀就打上了湘潭城主的门,可还未打到那城主出来。
与浓就将她拎到了玉锦楼,关在了库房里,布了五行六域的困鬼阵法,不准出来。
最后,为了平息此事,与浓特意还将貊庠偷回来的银钱一分不动的还了回去,一场人与鬼的冲突,故才做罢。
而那城主商容,没有再找妖鬼,反而高调的寻起了一位蒙面女妖狐,这下整个大虞都被这位搞事的年轻城主气到语竭,连皇帝百里奚索性都不再管湘潭城主,不止撤回巡抚大臣,还三遍帝令特别强调,没有调令,不许商容回京师蒲阳。
可见是被气着了,这相当于是失宠啊!
湘潭城里的百姓为他们的城主发愁,可鬼却都松了口气,可妖们却都大祸临头,纷纷逃窜出湘潭,叫嚣着,还没有见过这么发疯的人族,那蒙面女妖狐,到底是怎么就招惹到这种疯子。
简直是妖族败类。
貊庠被关了一月,终于从布了五行六域的困鬼阵法眼里,寻了一丝生机。
便着手与她的一众鬼下属们,一个从上,一群从下挖洞,挖到院子里的那棵红枫树下,才侥幸逃出来。
重见天日,光芒撒照。
貊庠四平八稳的躺在地上,当真是挖洞累极了。
可当从一众八卦的鬼下属,那大窟窿鬼嘴里,听到湘潭城主商容正在苦苦寻找,一个蒙面女妖狐的消息时,当即就窜了起来,还窜的老高。
在后院里生气大喊大叫,“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蒙面女妖狐是谁,能还给你银钱的除了风与浓还能有谁,你个狗城主商容,你是不想活了吗?敢打我鬼老大中意的女人。”
“你配吗,那么小心眼,还蒙面女妖狐,那是我的风与浓。”
“我的身体还没有更换呢,你就打主意。”
“不行,我还要将他的金库给偷回来。”
一众鬼下属,大约四五十位鬼,满满当当蹲满了院子。
全部都茫然的看着他们的鬼老大,一脸不解,十分不解。
忽然,与浓打开窗户,裂着嘴巴大吼,“死貊庠你干嘛,逃出来了还不老实,是又想被关是吧!”
“身体还想不想换了。”
关上窗户后,又补一句,“你再敢动商容的金库引起纷争,你试一试,看我不打死你。”
貊庠委屈巴巴捂住嘴,心中十分不爽,但还是屁颠屁颠的和院子里面的一众鬼们散了干净。
她走在湘潭城的街头,穿过人群,骂骂咧咧的恨道,“好你个死狐狸,为了一个死人族你要打死我,好吧,我不回去了,看你怎么办。”
貊庠心思都在嘴上,所以便没有看路。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意外的就撞到了一位锦衣男子,她心中一动,正好有处撒气。
看都没有看对方,张口就骂,“你走路不长……”眼睛!
貊庠词还没有蹦完,对方率先道歉,“抱歉!”
貊庠的气瞬间蔫棋息鼓,低着头,只好做罢,绕开锦衣男子,离开。
锦衣男子停在人群中注视着貊庠背影,思忖,她身上的喜服那么肮脏破烂,已经好些年头。
看起来,身为女子,她并不怎么注重形象。
锦衣男子身边的下属慕容清上前,询问,“城主,要不要查她,身上不止有金库的气息,还有鬼气。”
锦衣男子正是湘潭城主商容,他眉目微扬,勾唇笑了一笑,俊逸硬冷的面容,稍许温情,他嘱咐,“盯住她。”
慕容清颔首遵命,朝着貊庠的方向隐遁。
商容走向一处小摊,摊上各种饰品,他挑起一枝狐形的花簪,沉思良久,才询问价钱后向摊主给了银子。
正欲要离开,去而复返的貊庠挡在商容面前,将之前的话蹦出完整,“你走路不长眼睛。”
话落,貊庠心情着实好了许多,折身离开。
原路跟回来的慕容清,看着商容,没有憋住,哈哈笑出声儿。
不止是不注重形象,还是很有脾气的女鬼,商容评论后收好花簪,眼刀瞥过慕容清。
慕容清收住笑,立马朝着貊庠离开的方向追去。
貊庠浪了多久,就被一众鬼下属们哄了多久,直到气消了后,才回到玉锦楼,同玉锦楼的伙计们帮忙照顾生意。
其实,在玉锦楼帮忙的伙计们不是貊庠的鬼,就是与浓的妖。
与其貊庠说是帮忙,还不如说是瞎指挥。
妖鬼们平日里虽是一个看不上一个,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出其的团结,都这般认为。
貊庠在玉锦楼里指挥着大窟窿鬼干着干那,置于跟在身后的尾巴,那是心大的一点子也没有发现。
与浓在玉锦楼门口摆弄蔷薇花树,一眼就看见了跟在貊庠身后的尾巴。
可她却并未有所动作,因为想起那尾巴的主子,满城再找蒙面女妖狐,她的心情便不是一般繁重。
又一个傍晚十分。
日头逐渐填进连绵的山头,烧红了天的边沿,像是一团无限蔓延燃烧的焰火。
与浓怀里抱着一些红枫树的叶片站在湘潭护城河上最偏西南的一座石桥上。
独自一人坐着,清澈的河流那么浅,她的影子就那么清澈的倒映在河底的石块上斑驳碎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