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九长天言毕,极为心疼地捧着肖启兰的脸庞,小心翼翼地抹去眼泪。
已经香消玉殒的肖启兰几乎毁容的脸终于回归到了昔日的颜。
本是一生的母子缘分,却相处不过四载,谁看了都是唏嘘不已。
九长天怀抱着母亲,一度沉默了许久,僵在那儿。当怀抱中的女人灵魂游走,一双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滑落在床沿上。耳畔的声音从静默回到了原先的嘈杂。通红的眼睛里有一丝回神,干燥的咽喉就这么烧起来,随即失声痛哭。
这迟到的温情,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这世间的故事,无非是坚持了不该坚持的,又错过了不该错过的,大概如此。
可是,不管如何悲天悯人,肖启兰已然气绝。按照巫灵族的风俗,圣女归天,需化尘,还清风。
在恍惚和悲痛交织融合中,他唯一急切去做的,就是让肖启兰重见天日。
于是,他放下肖启兰的身体,将“麒麟鞭”放在她的内侧。转身抹干眼泪,在处处湿滑的河底岩石夹层找了好一会儿,都未能找到出口。
回到石室,头顶的微光,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猛得抬头,仰头望着波光粼粼的岩石层,似乎比之前通透了许多。
这一处没有任何可用的工具,唯有“麒麟鞭”。
挥动鞭子的一刹那,四周除了异响,水流没有丝毫异常。就这样,他尝试了数次。头顶的岩石层依旧纹丝不动。
此时,肖启兰的尸体慢慢地浮了起来,身旁出现一捆不知年月的竹片书籍。
九长天拾起,阅之,随即,默念心咒。
不多时,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头顶可见岩石裂开数道缝隙,水流却极为小心地绕道流动,最终依旧汇聚在了石室。
九长天翻了个身,把肖启兰护在身下,等水流平稳,他拿起鞭子别在腰间,将肖启兰的尸身用布带子三两下捆在后背。
见到水面的光时,双脚在岩石上狠狠地一蹬,冲出百米,终于在冥河水面露了头。
“母亲,儿子带你重见了天日了。那是太阳,前头是大漠,后面的是,天启。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肖启兰此刻已僵硬地靠在九长天的肩头,冰冷的像是冻了几千年的树根,一个形状,一个曲度,扣在那个曾经软呼呼的孩子的身上。或许,谁都没有想到,肩头的暖意竟然需要如此表达,生与死,更替交叠,此意味沧桑了谁的命数。
正当九长天艰难地行至河岸,才抬眼,就看到对面骑着马的白面书生正静静地看着他。盼望的身姿倾于马前。
而他,被水草和泥沙裹着,一步一停歇。可是,眼神中的杀气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形体走姿也不似从前傲气。
整个人,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光芒。
书生下马,脚步稳且缓地走向九长天,眼神中除了从容,还有一些被压抑的不忍。
两人相见无声,就这么看着。
许久,九长天叹了一口气,问:“大人何故在此?”
“来接你。”书生团团手,低着头,说道。
“我无处可去,接我作甚?”九长天说完就要沿着河道走。
“公子,差不多得了,你本来就讨厌继位,这不正好浪迹天涯?”说话的书生转过身子,和九长天一道快速迈步。
言语极其直白,说话的正是朱渠。
话音未落,九长天就转头极为无力地扫了一眼,轻声说道:
“早年的事,极其荒唐。朱大人,以后就别提了。不过,我想起了一些事。那会儿你陪我浪迹江湖,惩恶扬善。你可知道恶有千奇百怪,善有真善伪善?”
“公子,你今日是怎么了?”
九长天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今日,我已明了。在明处的恶,并不可怕。”
他抬手抚摸肖启兰的发丝,眼角抽动,眸中布满鲜红的血丝,另一侧的拳头已经青筋爆出,刻进骨髓的恨,像是时刻出鞘的剑。
“公子,听你这番话,臣很高兴!你既已知恶有千百种,应该明了眼前的恶,并不似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正面和反面,简简单单。朝堂的斗争,你真的看清了吗?!”
朱渠慢慢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再前行。
九长天也停了下来,松开带子,将母亲放在松软的土地上,旁边开着许多蓝色小花。微风中,圣女的灵魂在缓缓地消失。
眼见这一幕,九长天侧身,蹲下来,随即招呼朱渠过来。
朱渠恭敬地快步上前。
“我自诩生活在一个极其简单和幸福的国度,除了我母亲,其他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没想到,是我过于蠢笨。”
朱渠低头侧脸,犹疑了片刻,鼓起勇气问道:“公子,自古以来只有站在最高处的人,才能给天下人足够的善意。这条路,摆在你面前。如果放弃了,王后遇到的事,就会出现在更多人身上,极有可能还会变本加厉。您想明白了吗?”
正当九长天长叹一声,欲言又止的时候。
朱渠抬眼直愣愣地看着九长天,一字一句都充满了份量地吐露:“这不是报私仇,而是为天下。圣女为何遭遇至此,还要坚持不反抗?第一层是源于主上对待百姓并不暴虐,相反在大荒之境,算是仁君。另一层是源于你,被苏若掌控。不仅仅是血脉,也不是因为你是公子。”
还未等朱渠叨叨完,九长天打断道:“你还是老样子,爱说教,我知道母亲的隐忍是为了什么。”
“那就好。”朱渠如释重负。
九长天仔细端详了眼前这个从小到大好到穿一条裤子的人,意味深长地叹息道:
“那个女人倒是不难对付,这件事,我终会亲自处理。天启在这个地界,永远只是夹板肉。喂着四面八方的狼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朱渠听闻,靠了过来,末了,嘴角上扬,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去查清楚。是关于巫灵族被灭族的事情。”
此言一出,前头说的话,就像是戏言,朱渠立刻问道:“多少时日?”
“短则两月,长则半年。”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早就知道我母亲被囚禁在此地?”
“不曾!”
九长天转过头,瞄准朱渠的眼睛,发问。朱渠低着头,近乎贴着九长天的耳朵,递上一块破的帕子,答道:“主上给的,你自己看。”
这块帕子很薄,像是常年被携带在身上,或者被清洗了数次。
上面绣着两个字“幽兰”,字体分明出自九淮益之手。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一种反复提醒自己的工具,到底为什么,也只有九淮益心里清楚。但在九长天的眼中,很讽刺。
“朱渠,你为何不早些给我?”
“当时,谁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直到,我翻阅了御医的宫廷记录,才探查到这里。”
“挺好!”九长天双目暗淡,眉头紧锁,眼泪不知不觉泛出眼眶。
星空将至,九长天哀叹道:“时候不早了,圣女归天。”
言罢,如行军之前一样,将朱渠揽入怀中,拍了拍后背,转身拾起柴火,隆起一个小小的山包。
身边的朱渠想要帮忙,却被他拒绝了。
“这是我生来唯一给母亲做的事。”九长天说,“以后咱俩,兄弟相称。按我母亲的说法,生而为人,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在这一年半载的时间里,危机四伏,我们都小心着点。”
朱渠作揖,眼含热泪,答道:“世间总要分门别类的,无妨。为主子做事,是我一大幸事。您尽管放心,我朱渠必当竭尽所能。倒是,公子身在江湖,一切谨慎为主。”
九长天早已厌倦了朝堂,懂得虚无和伪善,是极其无聊的东西。对他而言,江湖中的真性情,才是珍贵的品格。朱渠不喜江湖中的弯弯绕绕,学的是诸子百家,行的是中庸之道,洒脱对他而言,就是浪费时间和生命,唯有为民生做事,才是正道。
见这十足迂腐的身板杵在面前,九长天并没有继续接话,而是挥了挥手,躬身拾起一根枯树杈,伸到朱渠的胸前,示意让他点上火。
随着火苗乘风而起,在杳无人烟的暗夜里,肖启兰终归墟。
九长天纹丝不动,良久才从送行的路上遣返。
朱渠并没有走,他手里始终捧着骨灰龛。木盒子沉甸甸的,异香扑鼻。细看,做工讲究,纹路上刻着金丝凤凰。与肖启兰的身份也算匹配。
冥河暗夜星落,只有月上枝头。
异装后,俩人骑着一头马匹行夜路,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