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雁飞早上起来就见到李秋常坐在戏班的院子里,纤细漂亮的女人随意地打量着迎春班的装潢。
“雁飞,何不早说是李老板呢。”赵枝云正给李秋常倒上茶,见罗雁飞出来,笑道。
“李老板?”
“啊原来你不认得吗,李老板当年在天津可是红极一时呢,只是现在单干,出场少了。好几年了啊,有人说您退圈了,没想到还能见到。当日雁飞同我说您,我正觉得耳熟,今日一见才想起是您。”
“当不得当不得,不过略微有些名气罢了,”李秋常笑着摇手,“何况赵老板太客气了,我比您还小好几岁呢,叫我秋常就是了。”
“既然秋常想要和我同唱一台戏,我素知你擅长唱周瑜,不如就几日之后排一出《赤壁》如何?”赵枝云笑道。
李秋常自然欣然答应:“赵老板知晓,又愿意唱《赤壁》,那我自然是再欢喜不过了。”
罗雁飞有些紧张,他担心李秋常和赵枝云聊得投缘,会提起他帮万里做事一事,虽然仔细想来,李秋常必定也不想万里的谋划泡汤,但是万一万里觉得不满足,想要的不止自己,还要把整个迎春班拿捏在手里呢?
这想法吓了罗雁飞自己一跳。
李秋常还笑着跟赵枝云说些什么,罗雁飞有些头晕。
万里先对自己的过去了如指掌,现在强行要李秋常来和赵枝云见面,难道不是从始至终就打算着从自己开始,渗透一整个迎春班?
罗雁飞死死盯着李秋常。
不,谢楚江平日里会去的歌厅青楼乃至戏院很多,根本没有道理万里这样筹谋,只为了一个用处不大的戏班。
这样想通下来,罗雁飞已经觉得背后浸透了汗。
“雁飞?雁飞?”赵枝云叫道,“跟我送送秋常,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罗雁飞赶紧起身。
李秋常从头到尾没有怎么提万里的事,罗雁飞也算松了口气,两人目送李秋常离开,赵枝云却拉了罗雁飞一下:“雁飞,过来讲。”
“什么?”罗雁飞糊里糊涂坐下。
“你真的没听说过她?”
“确实没有。”
“罢了,时间来看,你当时还没有入行,”赵枝云面色凝重,“我原本以为,她只是万司令身边的某个好友,只是唱戏倒也不打紧。但是今日见了,我才全然想起来。”
“当年在天津,李秋常确实红了一时,但是传言也很多。”
“她确实有一些才能,人也很漂亮,但是名气大过她的才能太多了。当时她有很多海报,狂热戏迷众多,甚至戏迷们拉帮结派,她本人也是声名远扬,还传言说她要拍洋人的电影。”
“她出名之后,长期游走在众多商贾之间,极力给一些工厂做宣传。当时有传言说,她是被天津的地头蛇,万青好的一个儿子捧起来的,不仅之后嫁给了那个捧她的人,从此的演出也减少,即使出山也是商业活动最多。雁飞,你实话告诉我,她到迎春班来,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罗雁飞不假思索。
“你真的不知道?”
罗雁飞毫不犹豫点头。
“雁飞,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李秋常是必定要来的,如果出事……不要害怕把我推出去。唯独迎春班,不要有事。”赵枝云满脸忧虑。
罗雁飞从他脸上读出了不信任,但是他说不出口。
常绮烟和赵枝云知道他屈服于谢楚江,然而他一直以对方对他进行威胁为由表示无可奈何,于是三人之间已经有些僵局,但毕竟也没有更多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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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总是说自己的活多得要命,每天脚不沾地,但是很多事都是她给自己找的。
不过倒也不算她找事。
万里刚下班出来搞完赌场的事,立刻听说有个师长带手底下的兵去青楼了。
在集训期间。
万里都气笑了,她亲自一撸袖子走进了青楼,如果万里独自来的也就算了,她乌压压带着十个兵气势汹汹地过来。
这青楼叫花娘院,新开的,万里冷笑一声:“挺会享受。”
讲道理,手底下的人集训期间搞出这种事,万里的面子也没地方搁。平时也就罢了,谁管他们,可是这是那个师集训期间出来玩,甚至穿着军装毫不避讳,天老爷,万里去赌场都要在车上换了衣服再去。万里觉得自己再不出面,面子要丢光了,她就那么降不住人吗?
青楼的人只见一个长得很嫩的女孩领头,一群兵乌央乌央闯进来,一时间无论客人龟公女人还是鸨子,都魂飞魄散不知道摊上了什么事。
万里直奔前台记账的,报出几个名字。伙计哆哆嗦嗦报了房间号,万里对着身后的兵说:“都上去,娘的,爱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
万里噔噔噔走在最前面,结果被壮着胆子的鸨子拦住了:“军爷,这……里面那个是师长啊,我们这小店经不起折腾哟,您发发慈悲……”
万里一把将她甩开:“我他娘是他上司,没空管你。”
万里找到房号,砰地踹开门,床上的人直急着穿衣服,正破口大骂,抬头就看见万里的脸。
正是那个师长。
“都给我滚进来。”万里掏出枪喝了一声,她带来的兵里,好几个都是她手下的师长旅长之类,老老实实进来排排站,有的还要去揪床上那个师长,被万里挥手喝下。
万里亲自走上去,不顾那个师长求饶的声音,把人拖了下来,对方的武力并不低,然而万里的力气和外貌不符,完全可以说力大无穷,而且师长一乱动她就直接掏枪。她攥着那师长的脚腕子,狠狠把人扔在桌子角,对方发出惨叫,她从地上捡起一个茶盅塞在那人嘴里,然后把他的嘴撞向桌子。
接下来,万里先后给所有围观群众和那群被儆的猴展示了一下,这个师长满脸是血地被揪掉半脑袋头发,拧断了鼻骨,后背用烟烫了五六个疤,两条胳膊都脱臼的过程,惨叫声不绝于耳。
最后,万里抓住那师长的脚腕,她个子很矮,师长大半个身子都拖在地上,万里就这样拖着他下楼,师长的脑袋一下一下磕在台阶上,吓得周围人不敢出声。
“把他带回司令部去,不管他明天怎么样,他必须给我出现在集训的院子里。”万里命令道,几个兵忙不迭把这师长抬走了,很快另外来玩的几个兵也下来了,瑟瑟发抖站着。
万里笑了笑,看了他们几个一圈:“这几个不处置,给他们加点补贴,全都安排到那个师长手底下去。”
万里着重强调:“当然,他们的补贴,让那个师长来管。”
吩咐完,万里让其他人都滚回去,只有陈仰留下,她重新走进青楼,客人已经乱成一团,不乏逃单的,走人的。
“军爷……”那鸨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咱们到里屋去说。”万里不容置疑。
鸨子赶紧把万里请进一个雅间,抖着手给万里倒茶,万里点上一支烟:“你坐下。”
“诶,诶,军爷……”
“我都带着兵来抓人了,你还要拦着我……”万里悠悠吐出一口烟,“刚干不久吧?”
“是……我们这……”
“够新的,而且被查抄过吧?”万里打量着鸨子,对方不算特别老,看来是青楼女人年纪大了,拿积蓄出来开的青楼,出来不久。
“唉,是那么着……”对方似乎有点摸清万里想说什么,试探道。
“我姓花,以前在城北,以前的妈妈死了,现在我自己拿了些存的钱开了那么一家……现在不容易,好些兵,还有别家干的久的找茬……”
万里抽了几口烟:“我是警备区司令,我就是万里。以后出事,就上万公馆找人。不过,我也要钱养打手啊……”
鸨子忙不迭起身,到门口叫:“拿账本来!拿账本来!”
然后对方回过脸,她不老,但也决计不年轻了,看起来将近五十岁,以青楼女人的老化情况来推断,估摸三十多岁,她有些胖,皱纹很多,面皮很白,脸是圆的,眼睛也是圆的,皱纹更深起来,比着一个数字讨好笑道:“我们刚开,利润不多,那么多姑娘要养,就给您这个数的钱……”
“就那么点?”万里站起来,“我们这的打手也要钱花的,罢了罢了。”
“不是不是,军爷您别走……这个数行了吧!”对方重新开了一个价。
万里觉得差不多了,但是对方说得出来,可见保护费还能多要,正准备提一提价,一个女孩拿着账本进来了。
女孩看着十来岁,很瘦,手上还有青紫,她哆哆嗦嗦拿着账本靠近过来。
“那么慢,死丫头!”鸨子骂道。
“那么小?你们这让小孩挂牌?”万里叫道。
“不是!”鸨子吓了一跳,“她就打杂……大了才卖呢!那么小的干不了啥啊,您看她头发都没梳!”
万里这才重新坐下:“过来。你叫什么?”万里静静盯着这个小孩。
花鸨子有点害怕地看着万里。总不至于女军爷也玩女人,还要小孩吧……就算是想,也没办法……
“我叫小鱼儿。”女孩怯生生说。
“小鱼儿?这是你自己的名字,还是花名?”万里精神有些恍惚。
“就是我自己的名字……就是,会游的那个,那个小鱼儿……”女孩已经被万里吓得要哭出来了。她被一群姐姐还有龟公欺负,这次来了个军爷她又被推进来送东西,她几乎觉得自己是要死了。
“买来的?新来的?”万里问。
“刚买了没几天,还没教什么东西呢。”花鸨子讨好地说,“您想要……”
“你家在哪?”万里转头问。
“在羊城……”小女孩小声说,不住地看花鸨子,仿佛寄希望于妈妈帮她回答,但显然没用。
“知道父母在哪吗?”
“不知道,他们说我在这才有吃的。”
万里沉默了一下:“你想待在这吗?”
女孩憋了半天,看看花鸨子,点头。
“说实话,不说实话我比妈妈打你打得更狠,我弄死你。”万里点上第二根烟。
女孩好半天说不出话,花鸨子不敢出声,万里闷头抽烟。
好久过去了,女孩哇地哭出声:“我不……我不!他们打我,不给我吃饭……”
“你……”花鸨子想打人,又不敢。
“你要是能离开这,你想干什么,你能干什么?”
“我,”女孩仿佛已经无所谓了,她感觉自己今天非要被军爷弄死不可了,说道,“我去投奔我守寡的舅妈,让她教我做针线活。我做针线活也能养活自己。”
“她多少钱买的?”万里干脆地问。
“她,她一晚上……”
“我问她的赎身钱!”
“一,不是,两块大洋!”
“陈仰,拿五块大洋来。”万里说。
陈仰动作很快,五块大洋很快递到万里手上。
万里把两块大洋扔给花鸨子,三块给小鱼儿:“把她的卖身契拿来。”
老鸨赶紧叫人去拿了来。
万里接过来看看,递给小鱼儿:“钱给你了,卖身契也在这,你可以滚了。怎么能活就怎么过,死了,钱丢了,我不管。别找我,我这不缺人。”
小鱼儿反应了好半天,拿着卖身契和钱站了一会,砰地跪下了,使劲磕头,好像要砸破自己的头似的响亮。
“起来,收拾东西滚吧,这地方一会都别多待。花鸨子,咱们就那么说定了。”万里疲惫地站起身。
“啊,啊!好的,军爷慢走!万司令慢走!”
万里钻进车后座,靠在靠背上闭上眼,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陈仰发动汽车,以及询问是否回万公馆的声音。几乎只回答了一声是,她就半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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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恩客想要个小孩。”
“小孩?!”
“就要年纪小的,大点的不要!”
“这上哪去找哟!”
“妈妈,刚买的那个叫鲤鱼的不是小吗,她说是十二岁,看着才十岁多。”
“刚买来,她哪会伺候人啊!”
“我会。”蓝鲤鱼赶紧走过来说,“妈妈,我在罗府伺候过少爷,怎么伺候男人,我都会。”
“你会?那就赶紧去!赶紧去!嘴甜一点!”
“哎,知道了,妈妈。”
蓝鲤鱼打开恩客房间的门。
“怎么那么慢啊,说是给我安排一个叫鲤鱼的……”
“我,客人,”蓝鲤鱼抬起头来,“我就是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