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莫失莫渝 >  23.忘前嫌

身为一个妻子,只能得到丈夫的尊敬,似乎有些可笑。

是她太贪心了吗?

陈允诀的皇后,是一段她编织的美好梦想。或许她不该奢求过多,至少,她已经实现了这个梦想。

可是做皇后真的好累,宫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来过问她,她看不懂那些记录着后宫吃穿用度,密密麻麻的账本,她从小就不爱识字念书,见到字便头疼,可这里没有人惯着她,她不能偷懒,她得硬着头皮一点点看下去,学一些她不喜欢的东西。她也不擅长与人交际周旋,锦妃成日里来烦扰她,时不时说一些暗戳戳刺伤她的话,可她不能生气,她要大度。她也不会同人吵架,从前哪里有人敢给她气受,若是阿莫在,阿莫还会护着她帮她吵几句,可现在,也没有了。她也认不全那些皇亲国戚,不知他们来拜见该是什么姿态什么措辞,唯恐说错一句丢了魏国的颜面。宫人犯错,罚轻了,怕旁人说她没有威严,罚重了,又怕说她苛待下人。

她真不敢想,以后这宫里若是坐满了女人,她要如何自处。后宫斗争的血雨腥风不亚于前朝,她不是不知道,也许她们个个都觊觎她皇后的位子,变着法子想要害她;也许她们个个都花容月貌,冰雪聪明,深得陈允诀的欢心,她要眼睁睁看着陈允诀每日都换一个美人在怀;也许她们个个都家世显赫,聪慧能干,随时都能代替她的位置;也许……

还有很多的也许。

她突然就生出一种冲动:她想走,想回家。回到魏宫中去,回到父皇、母后和四哥身边去,继续做那个什么都不用愁的小公主,永远都不用长大。

就这样,她想着想着,一动不动,从白天一坐坐到了晚上。

她抬头瞧着窗外的月亮,那月亮是惨白色的,与朱红色的窗形成对比。夜都如此漫长,余生又该如何度过。

也许是此刻太过孤独,她忽然就想去找阿莫,想找她,拉着她的手说说话,想抱抱她。而陈允诀,此时似乎已经不能成为一道阻隔。

阿莫此刻一定也很痛苦,她对四哥的情义并不比自己对陈允诀的少,她怎么能怪她呢。

这样想着,她动了动,原本死寂的双目像是被唤回了生机,眼中有了光,连忙下床套好鞋,却因为身子坐麻了而踉跄了一下,四处唤着璃珠的名字,说要去沧澜殿。

璃珠很诧异,不知黎平为何转了性。

今晚陈允诀并没有来沧澜殿,他知道她心里有怨,他可以给她时间。

阿莫正在睹物思人,她举着一块色泽润丽的蓝田玉佩,花纹如同淡淡的云海,形状似一个长方形,却不规整,还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是离开魏国前顾鸣融给她的,他说是他的亲生母亲留给他的,也就是那位荣乐郡主。

其实是不小心被顾鸣融摔碎了,碎成了两半,他索性就让人打磨成了独立的两块,虽裂了,但扔可合二为一。

她本觉得这样重要的东西给了她,她承受不起,现在发现却是个触物生情的好玩意儿,她喃喃自语道:“殿下啊殿下,我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呢?”

顾鸣融说要让陈允诀喜欢她信任她,可具体该如何做,他也没说,而且她目前来说还是排斥陈允诀的,一见着他就跟老鼠见了猫,怵得很。

这边正苦恼着,烟茹小跑着进来通报,看似稳重却眉头紧锁:“才人,皇后娘娘来了……”

似是没听明白,阿莫回首看她,愣头愣脑道:“啊?”

烟茹很是担心,之前宫里都传成什么样了,只怕皇后娘娘来者不善,会找她主子的麻烦。

眼见阿莫慌里慌张爬了起来,烟茹急急拦下:“才人,要不奴婢去回绝了吧,只怕您不好对付。”

“这怎么行?我想见她那么多日了,怎么能赶她走?”说着,阿莫提着裙子,兴冲冲地望殿外跑。

烟茹拦都拦不住,只得干着急地跟在她身后。

已是深秋,冷冽的月光洒下来,庭院里宛如铺上了一层霜雪。秋露打湿了桂花,凝神去嗅,丝丝冷气倒更衬桂香袭人。

黎平徐步走进沧澜殿的庭院,还在垂头琢磨着一会儿开口该说些什么,隔老远只见殿门口蹦出来一个人影。

对视。

蓦地,两人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静默住了。

阿莫手扶着门框驻足在那儿,此刻真见到了黎平,她却胆怯了,也许是好几日未见,都生疏了,是一种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的生疏感。

另一边的黎平也是如此,两人相望,庭院深深,秋风拂过,才意识到这里似乎安静得异常。

终是黎平先踏出这一步,向她走来。

见她愈来愈近的身影,阿莫双肩微微佝偻,双手并在胸前,弯下腰低下头,循规蹈矩地向她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这是阿莫第一次向她行这样严谨的大礼。

从前两人在一块没规矩惯了,后来阿莫又一直待在黎平的身边,所以没有用到这种礼仪的时候。

走到她跟前,看着眼前这个向她卑躬屈膝的人,黎平只觉陌生,不知今夕是何年。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发生了改变,它看似合乎情理,却令人感到怅然若失,落寞无力。

“你们都下去吧。”黎平向周围的宫人都发了话。

黎平扶起她,她不确定,阿莫现在是怎样想她的,也许觉得她是个狠心的人,也许不愿再见她了。

她望着阿莫的眼神满是迷茫与迟疑,她在等,等一个阿莫的回应,可阿莫似乎不敢看她,只低垂着眉眼。

“莫、莫姐姐?”黎平试探地开口道,她声音糯糯的,稚气未脱。

阿莫以为等来的会是黎平的责怪、训斥、怨恨,甚至会用她皇后的身份来打压、惩处她,她都接受。

可此刻,她再次唤她莫姐姐,就像儿时一般。

阿莫缓缓抬起头,心神恍惚地看着黎平,她不确定,反复再凝望她几遍。

舌头仿佛打了结,她犹豫开口道:“皇后娘娘……呃不,平、平儿?”

下一瞬,少女原本满怀心事的双眸迸发出一道光,宛若有一道洪流冲进了心房。

黎平雀跃得有些不知所措,朱唇颤了颤却没有出声,还搀扶着阿莫的双手忽上忽下,不知该往哪里放,许是太高兴,她索性一把抱住了阿莫。

阿莫猛地被抱住,她脑袋晕晕的,下巴抵在黎平肩上,只听耳边的人断断续续地抽泣道:“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跟我玩了……你会不会怨我,我知道这都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阿莫侧眼看着她,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

不,这就是她的错,这都怪她,是她有意为之的。

她怎么会天真到以为这不关她的事。

如果她能打她骂她恨她,她会心安一些,可她这样,只会让她更愧疚,更有负罪感。

“你为什么不恨我呢?”阿莫望着孤寂的月色,双目空洞,声色沉重。

黎平放开她,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她,拉着她的手说:“我是很喜欢陛下,可我不是那么糊涂的人,我不会因为他而错怪了你,辜负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阿莫移开目光,她根本不敢看黎平那双真挚的眼,她不配。

“怎么……你不肯原谅我吗?”黎平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与自己已经生分。

“怎么会?你什么都没有做错,谈什么原谅不原谅?更何况,我有什么资格不原谅你呢……”阿莫诧异地看向她,如此娇贵的公主,她不该这样想的,“是我,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阿莫忽然觉得,黎平就这样天真糊涂也挺好,她还是从前那个黎平。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快乐的,即便被欺瞒,也是快乐的,而背负一切的人,会溺毙在痛苦的沼泽之中。

“不,这都不怪你,我们都没有错。”黎平语调轻盈,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副爱玩爱闹的样子:“既然我们都没有错,那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阿莫说不出话,眼中渐渐有了泪意,千言万语都似哽在了心头,最终汇成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