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莫失莫渝 >  14.北漠行

阿莫学乖了,她不敢再用信鸽传信,只得让璃珠帮她托人送信,只是这样一来,人力物力就要耗费许多了。

当顾鸣融看到这封信的内容时,他并不意外,他早就料到了。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那股沁人心脾的味道是他爱的庐山云雾,鼻尖萦绕着她的味道,都是记忆。

往下看去,目光所及,是“君安否”三字。

呼吸停滞了那么一瞬,他轻靠在了椅背上。

这么久没见了,她对他只有这几句话吗?他还以为……会看到一长串她叙述家常的话,问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他倒希望,她说一堆废话。

罢了,她又不像黎平,她内敛,脸皮薄。

他们之间……无需多言。

提笔回信,顾鸣融问了问黎平的近况,继而就顿住了。笔锋迂回,纸墨辗转,正困惑着对她说什么,一阵栀香从按头飘过,抬首便是她养的那盆栀子花,白色,很香。

只见顾鸣融带着温热的笑写下:栀子花开,盼卿归来。

景狄进来时见顾鸣融笑得像个小相公,而他却是面色凝重,硬着头皮敲了敲门板。

闻声,顾鸣融立马敛起了笑容,坐直身子,不动声色地将信纸遮了起来。

景狄的脸色很是难看,作揖道:“殿下,方才陛下……封了二殿下为太子。”

顾鸣融原本脸上还是隐隐有笑意的,听到这个消息,脸庞立刻蒙上了一层寒霜,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还真是快啊。”顾鸣融扯出一丝冷笑。

果不其然,清仁宫那位坐不住了。不一会儿,顾鸣融就被许皇后召了去。

一进殿,只见几个小宫女都被发落了出来,许皇后闭眼靠在鸾凤椅上,扶着玉额,朱砂丹蔻指上的鸽血石甚是闪耀。

“儿臣参见母后。”顾鸣融不紧不慢地行了礼。

许皇后睁开凤眸,见他如此不慌不忙,心中倒来了火气:“现在如何是好?竞被顾鸣礼占了先机,不过是死了的容贵妃之子,凭着母家的权势作威作福。”说着,她起身走了下来。论起家世,她绝不会输给容贵妃,她只恨自己没有个亲儿子。

“母后不必过虑,儿臣相信来日方长。”顾鸣融心中自有打算。

“来日方长?能有多少来日?你得想法子让你父皇器重你才是。”许皇后是个急脾气,黎平也是随了她。

顾鸣融暗暗捏了捏拳头,这是他的痛处。虽然过继给皇后之后,父皇终于愿意召见他与他说话了,但他还是感到他们只是陌生人,不失君臣之礼,却无父子之情。

见他不说话,许皇后心中倒是打起了算盘,理了理褶皱的裙摆,坐正了身子,语气忽然放缓:“融儿,都说男儿要成家立业,你也该娶一位能助你的妻子了。”

听了这话,顾鸣融猛然诧异抬头,转瞬换上笑脸:“母后,儿臣还年轻,这种事无需着急。”

“十九了还年轻?你几个兄弟都有子嗣了,有了孙儿你父皇也欢喜,也会多关照些。”许皇后不容许别人对她的打算说不,但还是耐心地说道:“母后为你好好考虑过了,一位是越国的嫡公主,一位是吴丞相的女儿,不知你中意哪个,你也自己回去想想,想好了来告诉本宫。”

顾鸣融心中“咯噔”一声,纵使心中万般不愿,但他知道,他逃不过的。随即谢了恩:“谢母后为儿臣思虑周全。”低下头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意全无。

顾鸣融踱步回到顺泽殿,还未来得及坐下,便对身后的景狄说道:“立刻打点一下,我要向父皇请旨去北漠。”

“殿下,您去那种鬼地方干什么?”景狄费解。

“当然是去见故人。”顾鸣融一掀衣摆,坐下喝了口凉透的茶,意味深长地说道。

景狄随即反应了过来,迅速告退离开。

看来这一切,不得不提前了。

“如果是她,不用我说,一定能立刻知道我在想什么……”顾鸣融瘫在座椅上,望着案头的栀子花,自顾自喃喃道。

魏帝听说顾鸣融请旨去北漠了解边疆军情,甚是赞许。许皇后也以为他终于上心,想让他父皇刮目相看了。

却没有人知道,并非如此简单。

——

如今天下时局,以梁、魏、越、齐四国为首,其他零星小国各自依附,不是那么太平,但也不那么混乱。

北漠之地,终年寒冬,凄苦荒芜,但也被四国划分了界地,被发配来的将士们,不是待罪之身就是势力单薄。

寒冬凛冽,北风萧瑟,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天地一片苍茫,银装素裹。

营帐中,炭火烤得暖和,陈允度灌着烈酒,嘴角青色的胡茬细密可见,袖子随意抹了一把嘴唇,他又为自己开了一坛酒。

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他当初为了争夺太子之位,设计杀害陈允诀未遂,父皇便把他发配来了这不毛之地,还下令没有陈允诀的旨意永不能回梁国。

罢了,不过成王败寇的事,他认了。

其实梁国先帝对陈允度已是开恩,他的母妃深受先帝宠爱,所以并未赐死,所以他从小就很嚣张。

回忆起这些,心中很是不痛快,他又大口喝着烈酒。

这时,一个下属进来通报:“殿下,有位魏国皇子说要见你,他说您一定会愿意见他的。”

“魏国?魏国人来凑什么热闹?”陈允度抓着喝了一半的酒匪夷所思,“为何断定我愿意见他?”

下属也摇摇头:“这,属下也不知。”

“罢了,让他进来,你们盯着点,别不是来刺杀我的。”陈允度戒心不减当年。

顾鸣融让一班人马都在界地之外等候,连景狄也不让跟着,景狄不肯,顾鸣融只道无妨。

这极寒之地怪冷的,顾鸣融身着一身厚实的青灰色狐毛披风,耳朵与鼻尖冻得微红,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冰天雪地之间,漫天飞雪纷纷落在他身上,自成一幅画,衬得他整个人愈加清冷。

下属为顾鸣融掀起帐帘一角,他望着那个自顾自喝酒的身影,嘴角藏住笑意,低头走了进去。

见他孤身一人,陈允度只觉面孔莫名熟悉,笑道:“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竟来找我这样一个废人。”

顾鸣融谦和笑道:“魏国四皇子,顾鸣融。”

蓦地,陈允度倒酒的手狠狠顿住。

他抬头怔怔望向顾鸣融,忽然咧嘴一笑:“阁下莫不是在说笑吧。”可望着那双熟悉的丹凤眼,陈允度便知道是真的了,不由咽了咽口水。

顾鸣融径直走到他对面,自己坐了下来,与陈允度对视:“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与三殿下谈一笔生意。”

陈允度根本不敢跟他对视,握着酒杯的手隐隐发抖,“你与我有什么生意好谈?不是来杀我就不错了。”

顾鸣融忽然大笑起来,敛眸望向他:“我为何要杀三殿下?我并不记得与三殿下有何过节,我只知道,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突然,他放低了声音:“我们都想要皇位。”

陈允度心虚似的躲闪着顾鸣融的目光,“呵呵,四皇子说笑了,我一介废人并没有这种想法。”

“你就甘愿在这里度过余生?”顾鸣融步步紧逼,“若三殿下觉得顾某在说笑,现在大可杀了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耍我?”陈允度将酒杯重重放下,与顾鸣融对视了起来。

“我说了,你大可现在杀了我,反正我只身前来,任你处置。”顾鸣融越过他的手拿起酒坛,为自己倒了一杯,“只不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世上还有谁能带三殿下走出这里呢?”

陈允度眼珠忍不住打转,心中拿不定主意,倒酒险些洒了出来,“容我想想。”

“好。”顾鸣融爽快起身,“三殿下考虑好了派人来知会我便是,我这几日都会在北漠。”

说着,顾鸣融往营帐外徐徐走去。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用那月朗风清的嗓音说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恩怨情仇,有的不过是利益的驱使,为了利益,朋友与敌人也能变换自如。希望三殿下能明白顾某这番话。”说完,便提步离开。

留下陈允度一人,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