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流光吟年华停 >  第五章 华胥

我只恨自己能力微薄,不能够护你一生。

1

叶云冉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熟悉的声音响在叶云冉的耳畔:“姑娘,可是醒了。”

叶云冉颇为费力地睁开眼睛。

“姐姐。”叶云冉看到叶商止心安下来,“这是哪?”叶云冉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叶商止轻笑:“你叫我姐姐?”

叶商止有几分惆怅:“我倒是有个妹妹,她叫云冉,只是她现在还在边境。”

叶商止打量着叶云冉:“其实姑娘你和我妹妹长的确是有五六分像的。”

叶云冉,这里已经有了个叶云冉,那她是谁?叶云冉心中震惊。

“可否劳烦小姐给我一面铜镜?”

叶商止依言为叶云冉找来一块铜镜。

叶云冉细细端详镜中的自己,确是和自己原先的容貌只有五六分像。

原先的叶云冉,面容虽也可说是清秀,但更多的是媚,随意的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带着一种凌冽的侵略气息。可如今的叶云冉,像是被打磨过,眉眼间的媚和凌冽尽数散去,只余干净的清澈。

叶云冉看着镜中的自己,脑中思绪翻飞,她是进入了夜尘的咒术门中,然后来到了这里。所以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测,现在最妥帖的方式就是随机应变。

叶云冉将镜子还给叶商止,“是我鲁莽了,只是看小姐觉得亲切,像是亲姐姐一般,所以不自觉地便脱口而出了,万望小姐不要见怪。”

叶商止接过镜子:“无妨,我看姑娘也觉亲切,不如我们就以姐妹相称可好,我想云冉回来看多了个姐妹也是会很高兴的。”

叶云冉微笑:“若是小姐不嫌弃,我自是愿意的。”

但是她能不了解自己吗?叶云冉回来就别说会不会高兴了,没撕了她都是好的了。

“我今年刚二十,只是不知姑娘今年是何岁数。”

若是没有记错,姐姐凡身应是死于十八,可如今这里姐姐却已经二十了。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叶云冉看着叶商止陷入沉思。

叶商止摸摸脸颊,打趣道:“我脸上可是有脏东西?”

叶云冉回神:“没有,只是我刚想起一些陈年往事,不由晃了神。”

“我今年十八,比小姐小了两岁。”

“那我当得起你一声姐姐了。”

“既是以姐妹相称,可我还不知妹妹你的姓名?”

“我叫安兮染。”

叶商止目光怜惜:“兮染妹妹你可是遭了什么难。为何会昏倒在将军府门口?而且身上又怎会伤得如此重?”

安兮染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惨不忍睹。

“姐姐,实不相瞒,我是庶出不受宠的孩子,母亲因为不忍我在府中受大夫人的欺凌打骂所以带着我逃了出来。但母亲长年卧病,逃出来后药食无着,不多时母亲就去了。外边的乞儿们看我年小软弱,便时时欺凌我。我饥累交加,所以才会昏倒。”

安兮染低眉垂目,眼泪簌簌而落。

叶商止温柔地拭去安兮染脸上的泪水:“兮染妹妹,实不相瞒,我也是庶出的姑娘,我懂你的苦痛。只是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以后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安兮染仰起尚有泪痕的脸看着叶商止,真诚道:“能遇上姐姐真是三生有幸。”

2

安兮染安心在将军府养起了病。

叶云冉从未生过病,所以不想生病是如此难熬的事,不仅每天都要喝苦得令人反胃的药,而且全身无力,连起床做不到。

更为难过的是,叶云冉发现身上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灵力,她现在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了。她虽投生为凡人过,可那时的她,还是保留了一丝灵力的,所以和凡人还是有区别的。

据叶商止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叶商止并未与叶晟成亲,但已经住进了将军府。

安兮染斟酌着问道:““姐姐,你为何住在将军府中?”

叶商止大大方方回道:“我在家不受重视,叶晟说我住在将军府,我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

“那姐姐何时会和将军成亲?”

叶商止脸上浮现红晕:“叶晟说等击退蛮人,边境安宁后,他就迎娶我。”

叶云冉看着叶商止红透了的脸,不由得笑了起来。凡人之身的姐姐真好玩。

叶商止捂着红透的脸颊,假意恼道:“兮染,你打趣我。”

安兮染脸上笑意更甚:“我敬姐姐还来不及,怎么会打趣姐姐呢?”

“你……,不理你了,我走了。”叶商止羞恼地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不放心,转过身叮嘱,“妹妹你记得把药喝了。”

安兮染笑答:“记住了。”

3

转眼三月过去,安兮染的病终于养好了。

安兮染着一身红裳,披散着头发站于院中梅树下长长地呼出了一大口气。

被关在房中这么久,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安兮染眯着眼睛向着阳光,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安兮染还未充分体会新鲜空气多久,一件大氅就将安兮染罩了个严严实实。

“才刚好就如此不安分地跑了出来,也不知多穿点衣服。”叶商止绕到安兮染的身前,细心地为她系上衣带。

安兮染的笑容灿烂:“因为知道有姐姐惦记着,妹妹才敢如此肆意妄为啊。”

叶商止瞅着安兮染,轻叹一口气:“你和云冉真像。”

安兮染握住姐姐的手,“姐姐你别担心,云冉和叶晟将军会平安归来的。”

叶商止眼中的忧思不减。

院中飘散着淡淡的冷梅香。

叶商止小心地握着一只梅花花苞,“入冬了,他们也该回了。”

4

北燕南归,叶云冉和叶晟随着归雁一同回来了。

叶商止早早地便打扮好候在了城门口,眼中有急切,亦有喜悦。

安兮染匆匆赶来,不满道:“姐姐,你怎的不喊我一声呢,也好让我陪你一起守着啊。”

“我看你睡得香,想着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也就不好扰了你的睡眠。”

“不是什么大事?”安兮染定定地看着叶商止,“姐姐当真觉得云冉和叶将军回来不是大事吗?”

“这……”,叶商止迟疑。

“既然姐姐觉得是大事,那在妹妹这里又怎么不会是大事呢。姐姐既是愿意唤兮染一声妹妹,便不应该将兮染当成了外人。”

叶商止看着安兮染明亮的双眸,心中涌上愧意:“是我不好,兮染别生姐姐的气。”

“兮染没有生气,只是姐姐今后若是有事,一定不能再瞒着兮染了。”

“好,仅此一次。”叶商止笑道。

安兮染的脸上浮现笑意,“姐姐出来的急,还没有吃饭吧。”安兮染从袋中拿出一袋包子给叶商止。

5

巳时,文武百官陆续出了城,街道两旁亦站满了人,只为一睹大将军叶晟的风采。

挤挤攘攘,安兮染和叶商止被挤到了街道边缘。

午时,大将军叶晟带着贴身兵将进了城。

“恭迎大将军得胜归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城中百姓纷纷响应。叶商止混在人群中也喊得热切。

安兮染抬头看去,大将军叶晟身着甲胄,立体的五官如刀刻般凛冽,但那双眼中却又有着包容一切的怜爱,将这世间一切容纳其中。

叶晟扫过行跪礼的人群,同时目光也在叶商止的身上短短掠过。

叶晟翻身下马,在皇帝叶劼的身前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中百姓,侍立官员,随着叶晟一句,也纷纷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劼俯下身扶起叶晟,“皇弟一路辛苦。”

叶劼面向着臣民朗声道:“众人平身。今日大将军得胜归来,是大喜事,令,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叶劼执起叶晟的手,“皇弟,宫中已备好宫宴,随皇兄一同进宫洗洗这一路风尘吧。”

叶晟低头恭敬道:“谢皇兄。”

叶晟随着皇帝离去。

叶商止远远望着,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6

“姐姐怎么只顾着看叶大将军,难道两个春秋,姐姐就忘了妹妹了。”叶云冉做男子打扮分开人群向着叶商止走来。

叶商止的眼中浮现明媚的光芒,“云冉,你回来了。”

叶云冉叹息:“回来也没有人惦记,倒不如不回来。”

叶商止笑拉住叶云冉的手:“我可是每天都在盼着妹妹归来,妹妹怎么能说无人惦念呢。”

叶云冉抽出手,不看叶商止:“可是我刚才远远地看着姐姐可是只顾盯着叶将军看了,是一点都没有留意到妹妹我呀。”

叶商止重牵住叶云冉的手,“是姐姐不对了,云冉回头看姐姐一眼可好。”

安兮染看着眼前的一幕,觉得怪异,又觉得好玩,不自觉地便笑出了声。

安兮染的笑成功地引起了叶云冉的注意:“你是谁?为何笑?”

叶商止将叶云冉拉到安兮染的身边,介绍道:“这是兮染,是我新认的妹妹。”

“云冉你看兮染是不是和你长得很像,而且依姐姐看,你们不仅长得像,性格也是极为相似呢。”叶商止兴高采烈的,全然忘记了叶晟对她的冷淡。

叶云冉打量着安兮染:“你可会武,可曾上阵杀敌?”

安兮染垂手答:“不会武,更不曾上阵杀过敌。”

安兮染进入这里后,没有了任何灵力,手无缚鸡之力,完全的一个柔弱女子。

叶云冉嗤笑:“姐姐你看,我和她哪里像。”

叶商止无奈:“云冉你啊。”

又见安兮染垂着头,忙安抚:“兮染你不要介意,云冉没有恶意的。”

“叶小姐心直口快,是个直爽之人,兮染很是欣赏,怎么会介意。”安兮染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怎么会对自己生气。

“姐姐,走吧。”

叶云冉拉着叶商止就走,并不理会安兮染。

安兮染很自然,很不怕遭叶云冉嫌弃地跟了上去。

7

叶云冉和叶商止回了丞相府。叶商止不是叶姨娘的亲生女儿,没有叶云冉护着,叶商止便随时会被丞相府的人欺凌赶出来。

叶姨娘虽是将叶商止当成亲女儿疼,但太过软弱,护不住叶商止,所以叶商止只能暂居将军府。

叶姨娘住在丞相府的后山,房屋十分简陋,平时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犯了错被罚到这的老嬷嬷帮衬着,月钱基本没有,所以不得已在院中开垦了一片地,基本上也是自给自足了。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正在院中培土。

“娘。”叶云冉和叶商止走过去轻唤着。

妇人转过头,却看不太清眼前的人。叶姨娘常年靠刺绣赚钱生活,加上早年受磋磨太多,日日以泪洗面,所以眼睛就不太好使了。

叶云冉和叶商止一人一边扶起叶姨娘:“娘,女儿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娘高兴。”叶姨娘离得两人近些,看得也就更清晰。

看着日思夜想的女儿就在眼前,叶姨娘的眼中不禁又涌出眼泪。

叶商止抬手为叶姨娘拭去眼泪:“娘,你可不能再流泪了。再流泪就更看不清女儿了。”

叶云冉撒娇地挽住娘亲:“对啊,娘,你要多笑笑。多笑笑,娘就会更加漂亮了。”

叶姨娘握着两个女儿的手,渐渐止住了眼泪,脸上浮现出笑容。

叶姨娘拉着叶商止和叶云冉向屋中走去:“饿了吧,快进来,娘为你们做好吃的。”

叶商止和叶云冉坐在桌前等着娘亲和老嬷嬷做好饭。

8

安兮染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叶云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什么时候走?”

安兮染垂头低声:“我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叶云冉嘲讽,“随便进入哪个府中,签个卖身契,不就有处可去了。”

“云冉!”叶商止看不下去了。

叶云冉真诚地看着姐姐:“姐姐,不是我狠心,只是你我虽是住在丞相府中,我虽是顶着个小姐头衔,可是我们生活的苦楚只我们自己明白。姐姐,你想一想,我们过得可有这丞相府中的丫鬟好,又怎好让人跟着我们受这种苦?”

叶商止犹豫。

安兮染抬头,“我不怕吃苦,只要能留在姐姐身边,我什么苦都吃得。”

叶商止迟疑道:“其实云冉说得没错。确实去做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比跟着我强。”

泪珠在安兮染眼中打转:“我就要跟着姐姐,我哪里也不去。”

叶商止忙转变口风:“只要有姐姐一口吃的,就绝对有兮染一口。”

安兮染破涕为笑,叶商止松了一口气。叶云冉则是狠狠地瞪了安兮染一眼。安兮染垂头低眉,假装没看见。

叶姨娘有一双巧手,任何食材经她烹调,都能很美味。

一餐饭吃得其乐融融,除了叶云冉时不时阴沉地盯安兮染两眼。

吃过饭,叶云冉笑吟吟地开口:“你看我们家这么简陋,只有三间房,我和姐姐一间,母亲一间,嬷嬷一间,你要睡哪?”

这确实是个问题。一时房中都沉默下来。

老嬷嬷小心地开口:“既是小姐的朋友,那不好怠慢了,老奴做惯了粗活,哪里都睡得,老奴可以在这大厅睡,将房间让出来。”

“这大厅寒气重,嬷嬷你的身体怎睡得。”叶姨娘不同意。

叶姨娘考虑下,看着安兮染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和我睡一床怎么样。”

安兮染讨好道:“怎么会嫌弃,我看夫人亲切和气,想亲近还来不及。”

叶姨娘也挺喜欢安兮染:“你喊商止一声姐姐,不如也认我做个义母可好。”

“娘。”安兮染甜甜道。

“哎,我又多了个好女儿了。”叶姨娘拉着安兮染的手,喜笑颜开。

叶商止自是欢喜看到这样的场面,叶云冉则是一声不吭地就回了房。

叶姨娘疑惑:“云冉怎得了?”

“许是困了。”叶商止答道。

又聊了会天,天色黑得沉了,也就各自回了房。

9

叶晟不定时地会来丞相府,有时是给叶商止带一些首饰胭脂类,有时则是来和叶云冉商讨一些事情,更多的时候是应丞相之约。

安兮染拿着刚从街上买的点心边走边吃,远远地,便看见叶晟和叶云冉在亭中交谈。

安兮染记得她是一直不待见叶晟的,怎得在这里会和叶晟的交情这么好,三天两头的要碰次面。

出于好奇,安兮染猫着身子走过去,躲在草丛中,安心地偷听起了叶晟和叶云冉的话。

“叶大将军,你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最近为什么和叶蓁走得那么近,你是不是忘了对我姐姐的承诺?”叶云冉语气逼人。

叶晟诚恳道:“丞相次次相约都借故有事让大小姐相陪,我也是没有办法。”

叶云冉语气稍软:“丞相为什么那么做你应该明白。”

叶晟声音低沉:“我明白。”

“所以你怎么打算?”

“皇上对我的猜忌越来越重,回京一周不到,他已经剥夺了我一半的兵权,将军府中的眼线越来越多。丞相的门生遍布朝廷的各个部门,手上还有一支精兵,丞相夫人是黎家独女,黎家掌握国家将近一半的财富。”叶晟答非所问。

“所以?”叶云冉语气生冷。

“帝王猜忌一旦生起,便要以臣子的生命为终结。”叶晟依旧答非所问。

叶晟垂着头:“我想活下去。”

叶云冉无言以对。

静默一会,叶云冉转身打算离开。

“我不会负商止的。”叶晟眺望远方,似是对自己承诺,又似是对叶云冉承诺。

叶云冉回头,“可帝王猜忌心起,你也不会甘愿等死,不是吗?”

“是。”叶晟语声坚定。

叶云冉冷哼一声离去。

安兮染从草丛后偷偷离开,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10

日子依旧流水般地过,只是叶晟来将军府的次数越来越多。

日光和暖,叶云冉静静地看着叶商止作画,开玩笑问道:“姐姐,你的琴棋书画绣工皆是极好的,我又有一身的好武艺,参军多年也攒了不少的钱,我们带着母亲嬷嬷偷偷出府,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怎么样?”

叶商止停笔,疑惑问道:“妹妹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可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叶云冉笑着摇头:“没事,只是想姐姐或许会喜欢这种安静的生活。”

叶商止摇摇头,脸颊微微有些红,“叶晟说过会娶我为妻,我想……我想听听他的想法再决定。”

叶云冉伸手轻轻捏着叶商止的脸颊,叹气笑道:“我的傻姐姐啊,叶将军心系天下,怎么会喜欢这种生活呢?”

叶商止的脸更红:“说不定呢。”

叶云冉沉吟:“那若是叶将军他不负姐姐你,却不能给姐姐你正妻之位呢?”

叶商止执笔继续未完成的画:“我不求那个虚名,只要能陪在叶晟的身边,就够了。”

叶云冉认真地看着叶商止:“既是姐姐所愿,云冉就祝福姐姐了。”

叶商止行画自然:“今天怎关心我的私事来了,以往你可是都不耐烦听我说这些的。”

叶云冉痛心疾首:“我一直都是很关心姐姐的。姐姐竟是都没有感受到吗?”

“感受到了。”叶商止慢吞吞道。

“哎……”,叶云冉更为痛心。

“好了,喝口茶吧。”叶商止将桌上的茶递给叶云冉堵住她的叹息。

叶云冉却有点神思不属,手一滑就将茶杯摔了,手上也划伤了长长的一道。

安兮染在门外听到声响,急急跑了进来。

叶商止急急捧起叶云冉的手:“都怪我不小心。”

“是我自己没拿稳茶杯,姐姐何须自责。而且这点伤也没什么的。”叶云冉亦懊恼着自己的失神。

安兮染则是被叶云冉手上那一片血淋淋的伤口震惊了。

叶云冉玉化成灵,凡世没有任何利器可伤她,就算是上古神器能伤她的也几近于无。

安兮染指着叶云冉手上的伤口:“你为什么会受伤?”

叶云冉不耐:“我是人,又不是神,受伤不是很正常嘛?大惊小怪什么。”

能被碎瓷片所伤,那这里的叶云冉岂不就是**凡胎?若这个空间中都是**凡胎,那叶商止又怎么逃得过皇帝的围杀?

安兮染站在那里呆呆地想着。

“傻站着干嘛,还不将碎瓷片扫出去?”叶云冉吩咐安兮染。

叶商止急忙道:“我来扫。”

安兮染回过神:“姐姐你帮叶小姐处理下伤口吧。我来扫就好了。”

“那就麻烦兮染了。”叶商止看着叶云冉还在流血的手,没有坚持,找来纱布细心地为叶云冉包扎了起来。

安兮染边扫边想,这里有好多都和自己所经历的不一样了,或许结局会不一样吧。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丞相嫌天热,斥巨资在家中建造了一个巨大的冰窖,皇帝来看了一眼,也很是喜欢,夸了几句爱卿真是奇思妙想便再没来过。

11

大将军叶晟迷上了美酒和妙曼的佳人,府中夜夜笙歌。皇帝听了只是皱了皱眉头,竟是默许了。

叶云冉日日不见人影。

叶商止等居于丞相府后山,难得是没有人来为难她们。

但不知为何丞相突然不允许叶商止出府了,叶云冉对此也没有意见。叶商止虽是有些不平,但也未太过追究缘由,天天待在房中绣嫁衣,倒也是安稳。

安兮染直觉有所不对,但是只要叶商止是安全的,她就无所谓。

枫峦如火,半天朱霞,粲然如焚。

皇帝终于按捺不住。

御林军团团围困住了将军府。

将军府却还是歌舞升平,衣袖飘荡,美人如云,叶晟坐于高位,一脸沉迷。

“大将军叶晟,意图谋反,就地斩杀。”

御林军统领一声令下,将军府大门应声而开,大批御林军涌入。

叶晟斜坐榻上,不卑不亢:“将军何必如此急切,待我看完这场舞可好?”

“逆贼,死到临头还如此狂傲。”

叶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御林军,“逆贼,狂傲,我为国血战时怎无人喊我逆贼,怎无人斥我狂傲。”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御林军统领大怒,“御林军听令,就地斩杀逆贼叶晟。”

叶晟冷哼,“那也得你们有那个本事。”

“我暗影阁弟子听令,一个不留。”叶晟对着高台下一众歌舞姬下令。

场中乐声更甚,如同凛冽的冰凌,打在御林军的身上,御林军只觉浑身发寒,瑟瑟发抖,手几乎要拿不住剑。

歌姬歌声更为婉转动听,似鲛人在远方召唤,似梵音在耳边吟诵,御林军终是沉沦其中,手中兵器纷纷掉落。

舞姬配合着乐声歌声舞得更为热烈,皆是柔弱无骨的倾城女子,也皆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杀手,衣袂翩飞间御林军便纷纷倒地而亡。

一刻钟后,所有的御林军和皇家暗卫已尽数气绝身亡。

叶云冉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切。

叶云冉看着虚空:“都散了吧,你们谨记,这世上再无暗影阁,无暗影阁阁主,无暗影阁弟子。”

厅中人依次对着叶云冉一拜,依言离开。

12

同一时刻,丞相府中运出大批制造精良的兵器,叶晟身穿甲胄逼入皇宫,斩杀皇帝叶劼。

皇帝叶劼的贴身太监曹公公恭敬地将诏书呈给叶晟:“这是老奴仿的诏书,老奴从小伺候皇帝,这诏书必无人看得出真假。”

叶晟看一眼那诏书,拿过一旁的玉玺盖下印章。

隔日,曹公公向天下宣告皇帝叶劼驾崩,传位于大将军叶晟。

皇帝叶劼虽是和大将军叶晟兄弟相称,但并非嫡亲血缘,所以这诏书也受到很多质疑。

但在叶晟的铁血镇压和丞相的鼎力支持下,叶晟坐稳了皇位。

13

叶晟登基后,娶叶家嫡女叶蓁为后,封叶家养女叶商止为妃。

叶商止穿着自己缝制的嫁衣,被一顶软轿抬进了宫中。

同日,叶家嫡女叶蓁凤冠霞帔登上鸾驾,十里红毯,皇帝在红毯的尽头执起叶蓁的手,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叶商止红布盖头静静地坐在祈云殿中,等着她的夫君为她取下盖头。

戍时,有太监尖声尖气在殿外喊道,“今日大喜,陛下让娘娘早些休息。”

殿外太监离去,叶商止还是静静地坐着。

亥时,叶云冉一身酒气地走进叶商止房中。

“姐姐,你这是何苦。”叶云冉取下叶商止的盖头,眼眶微红,““姐姐,你可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再也出不去了。”

叶商止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我答应过叶晟要陪着他,他如今虽有了锦绣江山,但是我看得出来他还是孤单的,我不能食言。”

叶云冉急言:“呵,不能食言?姐姐你是没有食言,可他呢,他答应过明媒正娶你过门,他答应过一生独你,可是姐姐你看,这就是他的明媒正娶,这就是他的一生独你。”

叶商止叹气:“云冉,你明白的,如果当初叶晟不许叶蓁皇后之位,叶晟活不到现在,若是叶晟违约不娶叶蓁,他的皇位依旧坐不稳,比起那些诺言,我更希望叶晟他平安。”

“更何况,叶晟他心中并不是没有我,只要他的心中有我一席之地便好。”

叶云冉喝多了酒,头有些痛,她扶着头,长叹道:“姐姐啊。”

叶商止站起身,抬手轻柔地为叶云冉按摩着头部,“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是你想想多少女子想要入宫而不得,我本是孤儿,如今能入宫已经是造化了。”

叶云冉认真地看着叶商止,“姐姐,你不是孤儿,你是我的姐姐,我是你的亲人,还有娘亲,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永远无需妄自菲薄,我的姐姐配得上一切最好的。”

叶商止认真地为叶云冉按摩穴道:“我都有这么好的你们了,还要什么不满足的呢。所以云冉你也不用为我感到委屈。”

叶云冉闭上眼睛:“姐姐你高兴就好。”

叶云冉醉了酒,情绪不稳,叶商止不放心她一人离去,便留她宿在了宫中。叶云冉也想陪着姐姐,所以也就同意了。

安兮染看着寝宫中的灯火熄灭,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宫中。

14

叶商止没有死,叶云冉,叶晟也好好活着,应是值得高兴,可她为何如此地意难平。安兮染抬头仰望着天空,星辰明亮,可是这里没有星辰一族,这里只有凡人,而她的仙女姐姐,本是如星辰般让人仰望的存在。

叶晟对叶商止毕竟是喜欢的,又加杂着对叶商止的愧疚,所以对叶商止更是宠爱。名贵珍品必是先送到祈云殿,也不许叶商止行礼,天寒天热更是惦记着。

安兮染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可并非所有人都如此认为。

15

叶蓁怒气冲冲地领着大量侍卫宫女往祈云殿而来。

“见到本宫为何不跪?”叶蓁对叶商止垂手站立迎接很不满。

安兮染上前一步:“圣上说了,姐姐体弱,受不得累,所以免了姐姐的跪礼。”

叶蓁直勾勾地盯着叶商止:“跪一跪就能跪出病来,妹妹这还真是够体弱的呀。”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叶商止低头跪了下去。

叶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叶蓁自觉地走到主位坐下,才微抬了下手让叶商止站起来。

叶蓁环顾四周,“云妃,我看你这的物什都是顶尖的。”

“你也知圣上刚登基,国库空虚,黎家为帮助圣上充盈国库费了不少力,可云妃这宫中却是如此奢侈,本宫实是有些心寒啊。”叶蓁假意叹息,毕竟皇后宫中比这祈云殿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姐姐说得是。这宫中物什就但凭姐姐做主吧。”叶商止温声道。

叶蓁笑看着叶商止:“还是云妃明事理。”

“来人,将这宫中大小事物充入内务府。”

一队侍卫宫女涌入祈云殿。不一会儿,祈云殿便被搬得差不多了。

叶商止没有言语。安兮染却是看不下去了。

安兮染拦住一个侍女:“你将被子拿走,姐姐晚上如何睡觉?”

安兮染欲从她的手中拿出被子。侍女牢牢抱着被子,不松手。

叶蓁盯着安兮染,安兮染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

叶蓁逼视着叶商止:“云妃就是如此管教宫女的吗?”

叶商止认真道:“兮染是我妹妹,不是宫女。”

“是云妃的妹妹啊。”叶蓁玩味地笑着。

“既是云妃的妹妹,那云妃就也脱不得这不尊的罪名了。”

“本宫谅你们姐妹情深,就轻惩一番吧。”叶蓁对外吩咐,“来人,去浣衣局拿两个衣板来放在院子中。”

衣板很快就置放好。

叶蓁笑道:“云妃,去吧。”

安兮染怒了:“你凭什么罚姐姐,圣上也从未罚过姐姐?”

叶蓁不搭理安兮染。

“云妃可是想要恃宠而骄?”

“不敢。”

叶商止拉着安兮染在院中跪下。

早在叶蓁还没进入祈云殿时,安兮染便遣了宫女去请叶晟。

所以安兮染跪着虽是多有不甘,但是她更想让叶晟看看他的皇后是如何对待叶商止。

安兮染想着叶晟应是快来了。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叶晟迟迟没来,安兮染**凡胎,已经觉得双膝疼痛难忍。

安兮染稍用余光看去,叶商止的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

她的姐姐是何其高贵的人,是何其强大的人,竟是被人欺辱至此?

安兮染撑着站起来。

叶蓁瞥一眼安兮染,冷冷道:“我让你起来了吗?”

安兮染讨好地作揖:“娘娘莫怪。奴婢突然想起几天前圣上还赐了姐姐一物,据说是圣上亲手所制,亦是无价之宝,因它珍贵,所以我将它藏了起来。我想皇后娘娘也是会喜欢的,便想用这物,换娘娘一个恩典。”

叶蓁示意安兮染继续说。

安兮染扑通跪下去:“我姐姐毕竟体弱,实在是不能再跪了。”

圣上亲制之物,这对叶蓁的诱惑力何其大。

叶蓁看着叶商止:“云妃愿意?”

安兮染低眉顺眼:“姐姐一向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自是会愿意的。只是娘娘可能先让我姐姐起来,也好让我姐姐将东西拿出来。”

叶蓁冷声道:“云妃,你起来吧。”

安兮染俯身将叶商止扶起。

叶商止疑惑地看着安兮染。

安兮染解释道:“姐姐忘了,在姐姐梳妆台的最里层有一块圣上亲自打造的玉佩啊。”

叶商止一向不在意这些东西,所以也自是不知自己有多少饰品。

叶商止走进内室去拿玉佩。

安兮染带着讨好的笑靠近叶蓁,“是奴婢的错,得罪了皇后娘娘。望皇后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叶蓁并不答理她。

安兮染靠叶蓁更近。

安兮染的眼中戾气大盛,“凭你也配做皇后”,安兮染手上银钗用力插入叶蓁的心口。

周围是丫鬟们惊恐的喊声。

泊泊鲜血从叶蓁的心口冒出,她睁大着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16

叶蓁躺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安兮染双目赤红地将银钗从叶蓁的心口拔出,摇摇晃晃地在原地站定。

叶商止从内室走出来,她悲伤地看着安兮染,眼泪无声地落下。

安兮染安抚地对着叶商止微笑着,终是体力不支倒地。

17

安兮染迷迷糊糊醒来。

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是死牢,只是极为破败。

难不成刺杀皇后还可以活下来?

门被推开,一股浑浊的空气涌入。叶云冉身着甲胄走近安兮染。

“你醒了。”叶云冉难得温和对安兮染说话。

安兮染看着叶云冉:“你救了我?”

叶云冉眉目冷淡:“准确来说是我和姐姐一同救了你。你高烧不退,姐姐不眠不休守了你五天五夜,刚累得昏倒过去被我送到了隔壁房中。”

安兮染大怒:“你也不拦着她!”

“我拦不住姐姐,而且你不可以死。你死了,姐姐该怎么办。”

“我死不足惜,甚至叶蓁,叶晟都该死”,安兮染的眼中染上嗜血的恨意:“我的姐姐是多么高贵的人,怎么能被他们践踏。”

叶云冉脸上却挂上了温和笑意:“姐姐以前说你似我,我观你面貌却是有五分似我,但我不喜你,你为人在我看来太过懦弱,且又来历不明,我要防着你。”

“我不需要你的好感。”

“但现在我看你却是和我比较相似的。你对姐姐是真正地掏心掏肺地好,你在姐姐的身边我也就比较放心了”,叶云冉弯身对安兮染行礼,“我以前对你不敬是我的错,但愿你以后能依旧如此待姐姐。”

“我自是会真心待姐姐”,安兮染环视周围一圈,“只是你打算就让姐姐在这冷宫中吗?”

叶云冉面容冷漠:“姐姐为妃已是天大的委屈,又怎能一直待在这冷宫中。除了姐姐,这世上有谁配做皇后。我的姐姐自是皇后。”

安兮染满意点头:“算你还是有点用的。”

“这里虽是简陋,但是所有的生活物资我都准备好了。宫中上下也打点好了,没有人敢为难姐姐的。你们先安心住在这里。”

叶云冉转身离开:“你病好了,姐姐也应该快醒了,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安兮染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姐姐大婚后,你便再也没来看过她了,姐姐她很是想念你。你就等她……等她醒了和她告个别再走吧。”

叶云冉脚步一顿,不过片刻恢复如常:“不了。”

18

叶云冉走了。

想是这宫中耳目众多,叶商止和安兮染又是带罪之身,叶云冉也不好多待。

叶商止醒来后看见安兮染好好的自是欣喜异常,但又遗憾叶云冉的不告而别。

安兮染劝慰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叶小姐自是需要处理。等这事过去,还怕没有相聚的机会吗?”

叶商止展颜:“兮染你说得对。”

叶商止又蹙眉看向安兮染:“但兮染你太冲动了。以后可不能再如此了。”

安兮染点头:“不会了。”

以后不会再有人能够这样对她的姐姐了。

内务府每天都会按时送来物资,也无人敢对叶商止和安兮染不敬。所以虽是住在冷宫中,但是叶商止过得比在祈云殿还舒适。

19

深夜,叶云冉将手中册子递给叶晟。

“这是丞相和黎家的全部势力和罪证。这段时间皇宫暗卫已经暗杀了一半多,剩下的不足为惧。丞相的根已经可以连根拔起,黎家的资产也都会充入国库。”

叶晟翻动着册子,叶云冉安静地立在一旁。

叶晟看完册子,他的手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道:“这些年多亏你帮衬,孤这一路才可以走得顺畅些。如今你的手中握有十万大军,暗影阁杀人于无形,是当今第一大杀手阁。”

叶云冉弯腰双手将兵符呈上:“暗影阁早已解散,臣愿将兵权尽数交与圣上。”

叶晟没有接:“孤曾经和你说过,帝王猜忌心起,便只能以死亡为终结,叶将军如今可理解这句话。”

“臣明白了。”叶云冉将兵符置于案上,挺身站起:“叶商止不是叶家之人,叶家之人不认她,叶家族谱中没有她。”

叶晟点点头:“叶商止是孤的皇后,只是孤的皇后。”

叶云冉俯身行礼:“望皇上谨记今日这番话。”

叶晟将刚拟好的圣旨拿给叶云冉看:“待一切尘埃落定,这份圣旨便会向天下公布。”

叶云冉细细地扫过圣旨中的每一个字,确定无误,复将圣旨还回。

“臣还有一事相求。姐姐身边的那个名叫安兮染的姑娘,望皇上也能善待她。”

叶晟点头:“待丞相之事解决,安兮染刺杀叶蓁的罪名自会消除,她伺候皇后身边,自是一生安乐。”

“臣愿已了。”叶云冉眉眼间漾出笑。

叶云冉转身离开。

“云冉,是孤对不住你。”在叶云冉即将关上御书房的门时,叶晟的心中还是涌出一丝愧疚。

“圣上没有对不住臣,这路是臣选的。”

叶云冉孤傲的身影消失在叶晟的视线中,一阵寒风涌入御书房,寒意不经意间便自心向身席卷向叶晟。

20

叶家因谋逆之罪被全家抄斩时,都城下了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人头落地,不过一刹,被大雪掩埋,不过一刻,从此后,国内再无叶家,叶晟的皇位终于坐稳。

那天,叶商止头戴紫金翟凤珠冠,身着金罗蹙鸾华服正式成为皇后,成为叶晟名正言顺的妻。

叶晟对叶商止极尽宠爱,后宫只叶商止一人。

叶商止曾在绣嫁衣时不止一次盼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而这心愿终成真。

后宫消息闭塞,宫中人又被严令禁言叶家之事,可这世间哪会有不透风的墙,鲜血染就的凤冠又怎能戴得安稳。

寝宫中,叶商止拿起一块百花糕要吃,却突然是想起什么,只闻了闻那糕点又放了下去:“我记得云冉最是喜欢吃这百花糕,小时候还经常去偷吃别人家的。如今我这里有了这糕点,她却不来看看。”

安兮染看叶商止有些伤感,便劝慰道:“叶小姐肯定也是想念姐姐的,只是叶小姐不是普通小姐,她还是将军,日理万机的,抽不出空来也是正常的。”

叶商止摇摇头,“云冉她不是会忙得连来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的人。她自十五参军,征战途中不管什么环境每星期都会写一封信给我。有一次军队被困住,信寄不出来,她急得一人单挑对方上万大军,斩杀敌方全部战将,硬是拖着一身的伤回来见我,只为告诉我一句,她很好,无需担心。”

安兮染缄默。

叶商止的看着安兮染,似是通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眸中蒙上清浅泪意:“云冉从小就是个傻孩子,明明她是叶家正经小姐,我充其量只是叶家的一个丫头,可她却将我当成小姐一样照顾着。我体弱,她就去练武,护我周全。我位卑,她便去参军,用一身傲骨为我争一个身份。”

叶商止泪意朦胧:“女子练武从军是多么地艰难,她硬是一天天地熬了过来。”

安兮染拭去叶商止脸上的泪:“她既是唤你一声姐姐,这自是她应该做的。”

叶商止叹道:“是啊,她唤我一声姐姐,我又何尝尽了姐姐的责。”

叶商止看向安兮染:“兮染,你在我身边也一年多了,可曾想过去其它地方,或者做点其它事。”

安兮染蹙眉:“姐姐是嫌我了,想要赶我走了。”

“兮染既是我妹妹,我又怎么会嫌你呢。只是云冉说得对,这宫中终究不是长久好待的地方,姐姐只是希望你活得自在些。”

“那姐姐呢?”

叶商止浅笑:“姐姐出不去了。”

安兮染坚决:“我不离开,如果姐姐出不去了,那妹妹就在这里陪着你。”

叶商止在屋中踱着步,有些苦闷:“怎非得是和云冉一样的性子呢?”

安兮染轻笑:“姐姐忘了第一次见我时说的话了,姐姐当时还是挺喜欢我和叶小姐一样的性子呢。”

叶商止认真凝视安兮染道:“可我此时只希望你是我第一眼看到的那柔弱女子。”

安兮染亦望着叶商止,道:“姐姐,晚了,我已将姐姐的喜好记在心里了。改不回去了。”

叶商止移开目光,轻叹:“罢了,这样也好。”

21

天空黑漆漆的,仿佛刚刚被墨染过了一般,偶有的几颗星子似是圆润的明月划过天际时洒落的几点光辉,大地上的一切都笼罩在凄静的月光下,如时光卡壳一般寂静,窗外偶飞过几只闪着光亮的萤火虫,又瞬间消逝,时间从未如此安静,又或是时光也觉疲累,想要休憩一小会儿。

叶商止将酒温好,酒气氤氲在她的眉间眼中,眸光静谧,像是一汪深潭。宫外,太监细细的通报声远远传来。

叶商止看着叶晟一步步走近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姿态,却是越来越远的距离。

“圣上,臣妾刚温的酒,为你满上,解解乏可好?”叶商止眉眼间的笑也像是有雾气缭绕。

叶晟静静地凝视着杯中酒,琉璃色的酒液在他的眼中晃荡着。他执起酒杯,沉吟一瞬,眉目微弯,薄薄的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叶晟望着叶商止,眸间有着温柔笑意,闪动着的,是那个尚且年少的男子对心爱女子的情意。彼时无关其他,只是最为纯澈的爱意。

窗外的月亮隐去了身影,一两声蛙叫打破这寂静。

叶商止墨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上,面容不施粉黛而冷凝如雪,眼神空洞,不知望着何方。

“我以为你会杀了我。”叶晟开口,嗓音微微沙哑。

“以前妹妹问我是否想要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顿下来,我想着等你所有事都解决了,我们留一点时间,就去寻那样一个地方安逸地生活着。妹妹笑我傻,可我想时光还那么长,我们总是能留那一点时间的。我从那时开始不再绞发,想着有那么一天,我可以躺在我夫君的怀中,用青丝挽一个结,用最温柔的语声告诉他,结发为同心,恩爱两不疑。”

叶商止的眉眼弯弯,“可是我的夫君是皇帝,他的心是天下的,他的爱也是与众不同的。天地之大,永不会有那么一个地方。”

叶晟眉间溢满悲伤。

叶商止眉目温和地望着叶晟:“叶晟,你已有江山天下,我们就缘尽于此吧。”

叶晟心如寒冰,他一挥手,将桌上物件尽数扫落,眸间赤红:“商止你说过不论何时都会陪着我,我已经将命放在了你的手上,你为何还是不肯回头。”

叶商止寂寂地坐着:“叶晟,我不要你的命,你的命是天下的。”

叶晟几近癫狂,“不,你是我的皇后,你答应过要陪着我,你不能离开宫中,你永远不能离开这里。”

叶商止叹息:“我不离开宫里,从我踏进这里的那天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离不开这里了。”

叶商止转身离开,朗声道:“皇后叶商止谋害圣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贬冷宫,终身不得踏出冷宫一步。”

22

叶晟看着叶商止走远,定定地站在那里。他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他是雄才大略的皇帝,他拥有天下。可此时,他连向前一步的勇气都丧失了。叶商止画地为牢,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此生缘已尽,终身不复见。

冷月凝霜,寒夜氤氲着悲凉的气息,皇帝叶晟蹲下身,如幼时一般将身蜷成一团。闭上眼睛。远处,远远地,是宫门开启的声音,是宫门吱呀关上的声音,是老旧的宫锁啪嗒落上的声音。皇帝叶晟拥有天下,但这离他最近之地,是他此生不可踏足之地。

23

花开花逝,日光倾城而下,时光摆上的印记在身后层层腐朽。

转眼十年过去,安兮染依旧青丝飞扬,容颜一如叶商止第一眼见她之时。叶商止却已是银丝满头,容颜枯槁。

安兮染踏着斑斑驳驳的阳光走进房中,叶商止已是意识涣散,生机微弱。

依稀还是那一天叶云冉将疲累的她抱进房中的光景,眼角眉梢都是心疼。

叶商止眉眼弯弯,“云冉,你来了。”

安兮染一步步走向她,“姐姐,悔否?”

叶商止轻微地摇动头,“不悔。”

那一头银发在斑驳的阳光下亮得刺眼。

安兮染轻抚着叶商止的发,“姐姐,你累了,睡吧。”

叶商止依言闭上眼睛。

“可云冉,我愿你活着。”

叶商止轻轻地说着,说给自己听。

她是不悔的,从遇见那个男子开始便知是不悔的。可她总是贪心的,希望多得到一些,希望她的妹妹依旧神采飞扬,依旧可以在阳光下喊她一声姐姐。

外头日光正好,屋中温暖舒适,叶商止静静地睡着了。叶云冉将姐姐的发梳顺,将她的被子掖好,抚平姐姐眉间的那一抹细纹。

一切做好后,安兮染靠在床沿,也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安兮染的眼中滑落,整个冷宫燃起冲天大火。

叶晟远远地看着那火,他抬起手,保持着握住的姿势。微风吹过,他白发横生,已垂垂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