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常服的司空王与太后分坐上座两边,诸王子均着深色袍服,按序立于右边,桃府三口站于左边,桃子跪在中央,司空倾城站在桃子身侧。
虽说是太后的宫殿,但这座殿委实有些小,小到桃子能清楚看见了太子差点把太后的貔貅摆件弄倒,小到桃子明晰目睹到太后打盹后被司空王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手肘。除去桃家的人,众人仿佛都心不在焉,不太关心两人的婚事。
桃子望向倾城的目光增添了几分同情,倾城这个倒霉娃,从小就被放养,长大了回来,也没一个亲人关心,身上穿得长袍料子看着还不如桃府里的小厮,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彰显的不凡气质倒把这一身衬得高贵起来,简单的发簪形如弯月,在他的头发上流转光华。
司空倾城对着桃子礼貌拱手说道:“多谢公主美意,不过在下心有所属,还请公主海涵。”
又朝殿上坐着的司空王行礼作揖,“儿臣在虞国时曾患重病,险些丧命,幸得一医女所救,儿臣与其情投意合,早已许定终身。”
他清亮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那一刻,桃子仿佛了看见了一个个字符从他嘴巴里跑出来了,飞舞的字灵围着她嬉戏打闹,有的字灵在她的头上蹦跳着,有的字灵握住了她的小拇指,还有的字灵将她的背当做了滑板……
刹那间,桃子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时的她和倾城是同桌,倾城被老师抽中回答问题。夏日炎炎里,少年清亮的声音穿透,聒噪的蝉鸣与头顶风扇的呼呼作响搅和在一起扰人心绪的噪音,连阳光也偏爱少年,透过树叶缝隙,光斑在自信作答的少年的脸上闪耀跳跃。在老师毫不吝啬的赞美声中,少年甫一坐下,阳光的气息便朝桃子扑面而来,空气中的黏腻感荡然无存。
过去的记忆不断闪现,倾城的笑容,倾城的温柔,倾城和她相牵的手,倾城递给她的桃子,倾城离去的背影,倾城的婚礼……她曾心存侥幸,倾城也会有一点点喜欢她,可是,往事一幕幕重现,希望一片片破碎。
这一世,她更是本应成为他名义上的母后,坐在高堂上,接受他和新婚妻子的拜见,她还祝愿他们“白首不相离、终老不相弃”,每写一个字,她心里都在滴血。
这一次,她还是晚了一步,上一世经历太后殿内跪求退婚,司空王根本没给她选择他人的机会,她又如何得知倾城早已有心仪之人。
回忆慢慢定格,过去的所有都被按下了静音键,浑身力气被抽干的桃子再也不能维持端正跪姿,双眼无光,泪流满面,自暴自弃似的跪坐着。她对倾城的爱慕,好像每一世都是无疾而终。
太子司空锦城见到桃书语泣不成声的模样,张着嘴巴惊呆了,他早已知晓这位长乐公主要退婚,他也是高兴的,这样他就可以娶美娇娘了。可此刻他又心生不满了,这个才回来的司空倾城居然把桃书语迷得神魂颠倒,让她如此卖力的要与他退婚。而他堂堂太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却被她当成根草,还天天给他惹祸。
殿内,司空倾城还在据理力争,妄想拒绝此桩婚事。
司空锦城一方面希望司空倾城为心上人斗赢桃书语,做个真正的汉子!另一方面他又很是迫切希望自己能尽快摆脱桃书语这个丑女傻女。
不过,司空倾城终究还是不能战胜王权。
司空王口谕两人择日成婚,此乃恩典,司空倾城与桃子只能共同行大礼,叩谢君上。
众人上前恭喜,担心了一天一夜的桃子娘亲终于露出了慰藉的笑容,桃子哥哥对桃子投来肯定赞许的眼神,太后乏困不已被仆女搀扶着回寝宫,桃子爹爹和司空王往外殿走去,继续商谈着家国大事。
爹啊,别信这个狡猾的男人!就是他把你的兵权剥夺了的!桃子在心里呐喊道。
大家适时自觉退出,将空间留给二人,司空倾城彬彬有礼地扶着腿麻了的桃子往外走。
走得最慢的太子路过桃子时,故意踢了桃子一脚。
桃子跪着抽泣之时,已经看到司空锦城翻过几次白眼了,见人已走光,也不让着他,挥着长袖往他脸上呼去,结果把衣袖里藏的小黄书给甩出来了。
记载着渊博知识的小黄书就这么安然地躺在门槛边上,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有阿元做的笔记,书上两个沉浸在欢乐之中的小人儿头上标着大大的“公主”和“倾城”。
因小人儿顶着她和倾城的名字,这书越看越羞耻,可这本书的故事又是最精彩的,弃之可惜。桃子想要放到最后看,结果熬了一夜的桃子在浑浑噩噩的梳洗中,把书塞到了袖子里,行尸走肉般吃完早饭。
反应过来时,人已在马车上,两个小丫鬟跟着一起就不消说了,火鸡正谀媚地给大爷坐姿的阿元捶腿,它究竟是谁的仆鸡啊!桃子都被阿元的腿挤得蜷缩起来,究竟谁是主人啊!当下局面,桃子自是又难为情的不敢拿出小黄书了。
可现在,桃子后悔了,没有什么比当事人看到这本小黄书更羞耻的事情了。
“啧”
司空锦城噘嘴。
“啧”
司空锦城摇头。
“啧”
司空锦城嫌弃。
“……”桃子沉默了一会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快步捡起小黄书塞到司空锦城衣服里,又一想到司空锦城有滋有味地看着她和倾城连环本的画面,多么令人窒息,多么令人绝望。桃子又转手把小黄书塞回了自己的衣袖,顺便把还在挤眉弄眼的太子推出门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呵呵呵,太子真调皮,这么大的人了看这种东西,东西还乱扔,呵呵呵……”桃子扶额苦笑,迈腿而出。
她好恨,太后的宫殿怎么这么小,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刚一跨过门槛,还有一个熊孩子等着她,蛮横地踢桃子小腿,小嘴嘟嘟囔囔,“不知羞耻!不知羞耻!不知羞耻!”
不愧是太子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桃子用手摁着熊孩子的脑袋,熊孩子在空中不断扑腾,小脸憋的通红,那模样让人忍俊不禁。打不过还被嘲笑,年仅八岁的三代司空王——小司空玉城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你才不要脸,不要脸的小屁孩!”
被司空王强娶后,两人一直未能有子嗣,司空王便让废后的小儿子认了桃书语做娘亲,嫡子司空玉城也顺理成章被立为了太子。被迫长大的司空玉城也记恨上了桃书语,表面上对她这个母后恭恭敬敬,实则一朝成王便第一时间羞辱了桃书语。
想着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一大团烂事泥沼,桃子心情大好,仗着自己的痴傻人设,桃子逗着小王子:“不准哭!以后可有你哭的,等我做了你母后,每天给你一小考,三天一大考,答不出就戒尺伺候!”
小王子疑问的眼神发射过来,桃子继续说道:“游巫说我将来可是要嫁给天子的!你这嫩嫩的小娃娃,我允许你提前认我当母亲,我可以庇佑你,哈哈哈哈哈……”
小王子放声大哭,“我要告诉我母后……呜呜呜呜……”说完哭哭啼啼地走了。
司空倾城并未停留,在她逗司空玉城片刻已侧身而过,渐行渐远,桃子看到他背景,两步并做三步欣喜地追了上去。
远远看见前方候着的一辆马车,旁边屹立着一个清瘦的身影,慢慢走近,桃子看到那女子肩若削成,腰似约素,气如幽兰,素色裙曳地,百花纹盈袍,银钗挽青丝,白雪凝琼貌,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分。司空倾城看到了女子,面容严峻的他才终于卸下防备露出开心的笑容,转身朝桃子鞠了一躬,和女子乘车离去。
这大概就是倾城嘴里说的心仪女子,为了那个女子他敢当面违抗司空王。
桃子浑身汗毛竖起,不是因为倾城有了喜欢的人,而是因为,这个女子的面貌和她以前一模一样,特别是女子上车时还朝她点头的一笑,让她如坠冰窟。为什么偏偏是她的模样大改,为什么偏偏有一个毫无二致的人出现,为什么这个人还是倾城喜欢的人。
她明明记得,最后和倾城成婚的是一个稍显稚气的清秀女子。
桃子的马车就在附近,灵光和珊儿迎上来,“哇,公主可曾看见一位绝世女子,那位姑娘可真美啊,灵光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灵光惊叹着,还不忘扶着她家身心俱疲的公主。
“那位姑娘是谁呀,城内竟没听过此等貌美女子。”珊儿很是疑惑,“公主的手怎么这样冰?快上马车,就不冷了。”珊儿心疼地捧起桃子的手。
一登上马车,捞起帘子,“啊啊啊啊啊,桃子你看见了吗!”火鸡拍着翅膀在桃子耳边惊声尖叫,“和你完全一样啊——”桃子一挥手把火鸡打趴下,镇定地坐下。
“看公主这表情,大事不妙啊~”全车就阿元一个正常人,没被那女子摄去心魄,“哼,不怕,我有的是法子拿下司空倾城!公主,等我!”然后有台阶不走,从窗口翻身而下。两个小丫头虽然不知道阿元去干什么了,但还是赞许地看着阿元的背影发出了钦佩的声音。
火鸡扭着身子蛄蛹到桃子身边,鬼鬼祟祟地问道:“桃子,她那个样子是不是不太对劲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啊?你真的不是双胞胎吗?”然后自问自答,“不对,啊!我知道了,她才是小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