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姝瞥了眼角落燃着的炭火,暗暗松了口气,旋即将目光投向为首的男人。
那人身材颀长,一身月白锦袍,袖口衣襟处绣着金丝祥云纹,金光随着他的行走移动。
光这一身金丝,就能抵普通人半年的花销。
沈静姝的目光向上移动,落在男人束发的白玉冠上,色泽莹润细腻,一看便知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这样品级的玉,寻常富贵人家是绝对不敢用的。
“刺客呢?”男人的手搭在交椅的月牙扶手上,手指有节奏的轻敲,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闻言,一行人惶恐的低下头,纷纷将余光投向暗一。
沈静姝的注意力,自然的转移到暗一身上,男人身形伟岸,气息浑厚,显然是个有本事的高手。
这位高手跪倒在萧琰脚下,绞尽脑汁为自己辩驳:“并非我等办事不利,是林将军故意放走那个刺客,我等已经尽力追捕了。”
“我怀疑那个益州女人手里有林家的把柄,所以他才……”
“我不想听这些没证据的猜测。”萧琰打断他的辩解。
男人心底的惶恐更甚,竟然有些跪不住。
他借力保持平衡,这才惊觉内力的滞涩,暗一断定有迷药,连忙抽出利剑,挡在萧琰身前。
“装神弄鬼的卑鄙小人,给我滚出来!”
剩下的人觉察到异样,也跟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本能的将萧琰围在中间。
暗一左手握住剑身,刀刃割开皮肉,疼痛让他暂时清醒过来。
他将萧琰挡的住,大喝道:“给我滚出来。”
沈静姝翻了个白眼。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自己出去。
“咚!”底下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沈静姝毫不在意下面的喊叫,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确定人都昏过去,从房梁上跳下来。沈静姝没想到有人还清醒着,错愕的看着萧琰,两人面面相觑,一时谁都没有动作。
沈静姝观察了一会,见对方眼神清明,奇道:“迷药对你没用?”
她的迷香是特制的,这些年从没失过手,幸好她习惯做两手准备,戴着面纱,不然就只能灭口了。
“为什么行刺?”萧琰也在打量她。
两人各问各的,丝毫不在意对方的问题。
沈静姝直觉那个人是符禧,垂眸没有否认。
萧琰更加确定心里的猜测,问道:“谁派你来的?”
沈静姝没搭理他,冷声道:“看来,你不太清楚现在的情况。”
见形势急转,萧琰先发制人,抽出长剑,直直朝对方面门刺去。他刺的要害之处,存了索命的心思。
沈静姝闪身疾行,抬手在他身上轻点。
萧琰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只觉一道残影闪过,就被人点了穴道。
萧琰:“……”
他本来以为只是个靠下三路的刺客,没想到碰到硬茬了。
“你是林家的人?”
“林家派了多少人来?”
“迷香为什么对你没用?”
沈静姝盯着他,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丝毫不在意对方难看的脸色。
萧琰:“不知道。”
沈静姝挑眉,抽出对方手里的长剑。
她手腕翻转,泠泠寒光闪烁,转瞬之间剑锋落在男人裸.露的脖颈,剑刃浅浅擦过皮肉,艳红的血珠迫切的爬上剑身。
沈静姝盯着他的脸,语调微扬:“还是不知道?”
感受到强烈的死亡威胁,萧琰不得不主动开口:“我不是将军府的人,不知道那边的部署。”
闻言,沈静姝蹙起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冷声道:“这么说,我留着你们也没什么用了。”
“等等!”萧琰本能的想后退,身体却不能挪动分毫,连忙开口:“我是朝廷的人,跟林家没有关系,或许我可以帮你。”
“帮我?”沈静姝像是听到了笑话。
“林家是开国功臣、镇国大将军,林慕白又得公主倾心,你为谁办事,有几条命来帮我?”
她盯着面前的人,目光自上而下扫视,像是闪着寒光的剑一寸寸刮过皮肉。
“我不喜欢听这些没用的废话,”
沈静姝定定的看着他,剑刃贴他经脉滑动,嘲弄的说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萧琰心跳的飞快,剑抵在脖子上划拉,大脑反而冷静下来,“你在林府行刺之后,林家立刻就调动人马搜查,是林慕白从你的武功路数推测你是益州那边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是被家里塞过来协助来林慕白的,本来只是做面子功夫,以后好往上提拔,没想到真碰上你了。”
萧琰这话半真半假,没有丝毫破绽。
沈静姝的视线再次落在他身上。
这人长了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五官精致,即使剑架在脖子上,也没露出惊恐扭曲的神色。
这一带窄路难行,他身上的衣袍却没半点脏污,跟被人抬上来的一样,浑身写满了傲慢,很符合她对氏族公子的印象。
沈静姝信了七七八八,却没有立刻收剑,疑惑的问:“为什么迷药对你没用?”
萧琰眨眨眼,最后还是说了实话:“可能是因为我有避毒珠。”
“在哪儿?”
察觉到对方的意图,萧琰愣了一下,但脖颈的剑没给他犹豫的时间。
萧琰咬牙道:“在左手!”
沈静姝双眸微弯,拨开他的衣袖,露出碧玉的珠串,中间坠着一个镂空金丝球,做工精巧设计玄妙,可惜……又是一个带着徽印物件。
她把金丝球里的珠子扣出来,顺手抽走他腰间的剑鞘,用他的衣袖擦了擦剑身的血痕。
“归我了。”沈静姝满意道。
显然,这句话不是在跟他商量。
沈静姝也不在乎萧琰的回应,反手把人敲晕。
反正人都解决,她不介意再多等符禧一会儿。
地上的人倒的横七竖八,似有若无的血气被熏香盖住,沈静姝坐在交椅上,欣赏着刚到手的剑。
熟悉的气息渐近,沈静姝收剑起身,抬眸望向门外。
符禧穿着夜行衣,戴着面纱、面具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显然是早有准备。
看到倒地的人,符禧有一瞬的错愕。
见她行动自然,沈静姝松了口气,旋即蹙起眉,“你故意约在这里的?”
“你什么意思?”符禧眼中闪过泪光,又迅速压下情绪。
沈静姝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难道不是吗。”
“如果我被他们抓住,他们一定会把我当成行刺的人,你就可以金蝉脱窍。”
听到这句话,符禧抬头震惊的看着她。
觉得眼前的人格外陌生,像是第一次见她。
符禧很快收敛好情绪,忍着怨恨怒气,解释:“我想过害你,也不知道这帮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义庄。”
沈静姝没接话。
符禧知道她不信,但又没办法解释。
她忍不住质问出声:“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以前的沈静姝绝对不会怀疑自己的同伴,更不会背叛将军,抛弃自己的故土。
“为什么逃跑,明家上下冒着杀头的风险救你,现在益州被林家接管,明将军因为你降职,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离开。”
“早知道这样,我宁愿你当初死在益州。”
符禧又气又急,说出口的话完全没有经过思考。
她心里后悔,又拉不下脸解释。
这种话她离开的时候听的多了,现在很是麻木,沈静姝淡淡道:“如果你是来骂我的,不好意思我没时间听。”
她和符禧是同门,一起习武,一起参加飞云军,又一起被选中培养。
这支队伍是晋国唯一的女子军队,开国时打过功勋战役,一直是益州的精锐队伍。
沈静姝比符禧更早进入飞云军,最得明将军器重,她是最不应该离开的人。
符禧想不通,她离开益州执行任务,前后不到一年。
飞云军解散,沈静姝离开,身边的人全都变了,现在连整个明家都岌岌可危。
见沈静姝真的要走,符禧放软的语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期盼的看着沈静姝,“师姐你帮我杀了林慕白,我们一起回益州,好不好?”
“不好。”
沈静姝看着符禧,平静的开口:“你杀不了林慕白,也改变不了益州的局势,早点放弃吧。”
“你凭什么这么说。”符禧不可置信的瞪着她,眼中全是失望,甚至带着一丝恨意。
沈静姝抬起眼皮,冷静的分析:“林慕白死了,会有其他人接管益州,就算益州回到明家手上,飞云军也不会重组,你留在益州,留在明家,也只是替明家办事的护卫。”
现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军队早就不需要女人。
沈静姝早猜到明家不会认命,但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么蠢的办法。
她不想管,偏偏来的人是符禧。
符禧垂下头,死死咬住唇瓣,直到唇齿尝到一丝腥甜。
沈静姝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你已经行刺失败了,林慕白猜到你的来历,一旦你被抓,明家一定会受牵连。”
“所以你才来找我,不是吗。”
屋内一片死寂,气氛变得冷肃僵硬。
符禧面色僵硬,沈静姝说对了一半,她确实是来找沈静姝帮忙的,但不是为了自己。
沈静姝注视着她,声音变得柔和,“我可以帮你脱身,但你要答应我离开益州。”
“师姐,你真的能放下吗。”
“我没办法像你一样无情无义。”符禧极力忍耐着,出口的声音依旧带着不甘。
沈静姝把那颗避毒珠扔给她,沉默的转身离开,消失在夜幕中。
次日。
宁竹端着茶盏点心推开门,沈静姝正在抄写佛经,她赶紧放下东西,上前研墨伺候。
窗外传来压低声音的议论。
细碎的交谈声听的不真切,但这又给宁竹一次表现的机会。
“小姐,我去赶他们离开。”宁竹道。
“寻常闲话而已,没关系的。”
沈静姝注意都在最后几个字上,眼皮都没抬一下,随口问了句:“寺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说昨天夜里有刺客逃到山上,不过小姐你放心,人已经被抓住了。”
“是林小将军亲押回去的,我们很安全。”宁竹怕吓到她特意强调结果。
闻言,沈静姝心绪纷乱,手上的力道陡然加重,笔下拖出一条浓黑的竖线。
这本抄好的经文彻底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