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我直截了当回道,眼神都没多给它一个,转头重新看向花梗,“非礼勿听,窃闻同非礼无异。”
“行行行,就你大道理多!”师弟顿时炸了毛,“看来你是不想听师兄的身世了!白瞎我跑这一趟!走了!”
“等一下。”
“身世”这两个字,像只小钩子一样,一下子钩住了我的魂。深藏心底的那一点好奇被触动,鬼使神差般,我开口叫住了师弟。
“呵,现在想听了?晚了!”师弟颇为倨傲地一昂头,摇身变回巴掌大的小鸟就往窗外飞去。我冷冷瞥了它一眼,一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扯住它长长的尾羽——
“啾——啾啾啾啾啾!啊啊啊你干什么!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快放手啊啊啊啊——”
小鸡师弟凄厉的哀号声不绝于耳。
我被吵得心烦,大发慈悲将它交到左手,以握它身体加翅膀代替了扯它尾巴。同样,小鸡师弟也以拼命挣扎代替了拼命大叫.
“老实点。”我板起脸,以一种冷酷无情的声音,冲手中小鸡师弟幽幽释放威压。
这招百试百灵。大概是平时被我和师兄“欺压“怕了,师弟顿时缩脖老实下来,眨了眨一双豆大的芝麻眼,颇为幽怨地盯向我。
我不为所动,只冷冷逼问:“说,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师弟干巴巴答,“天人居后院。”
哦,偷入禁地得来的消息。
只听师弟娓娓道来:“师父最近不是在苍梧院闭关嘛,我就……心血来潮,想溜进天人居看看后院里到底有什么……结果我刚飞进去,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发现自己正在一座黑漆漆的山洞里!”
“那山洞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面前石壁上隐隐有符咒发出的光,红色的,一看就邪性得很!我好奇摸了一下,结果就直接被吸了进去!”
——吸了进去,看见了师兄的往昔。
师兄的童年真的很简单,却于局势的明枪暗箭下,又显得如此复杂
师兄生于盈德府,那是曾经最大的修仙门派。
而师兄是掌门之子,千娇万宠长大的大少爷。他还有个乖巧懂事的弟弟,叫做孟子华。
大少爷自小便任性,不稀罕同师兄弟们一道修习道法,上树摸鸟、下水捉鱼,叫下人们操碎了心,唯有拿起书来,这位大少爷才能稍微坐住一会儿。
掌门也知此子不可雕也,便不再苛求他什么,干脆给他腾出间书屋来,只求长子能消停一些,少惹点乱子。
大少爷便这般不识人间愁苦味地长到了及冠。
加冠礼那日,盈德府前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但凡有些头脸的修仙门派都有长老与掌门人登门,前来恭贺盈德府的大少爷成年及冠。极少数几位托病未至的长老或掌门,也都差亲信送来了厚厚一份礼。
大少爷本人呢?
大少爷本人正坐在院前高高的大槐树上,吊儿郎当啃着桂花糕,瞧门口车水马龙。
“哥。”
大少爷回头,便见孟子华立于身后一枝杈上,百般无奈地看着他。
大少爷嚼完口中最后一点糖糕,拍了拍手上的渣,选择性忽略了弟弟的来意,抬手一指门前来客:“瞧,子华,大名鼎鼎的天乾门徐长老竟都赏脸莅临你哥的冠礼,你哥够不够面儿?”
孟子华无语:“哥,反正你的脸皮是够...…坚韧。”
“你小子皮痒了?”大少爷装腔作势似的瞪了弟弟一眼。不过那样一双眼,瞪起人来,想来也只有万种风情蕴藉其中,气势定然是不足的。
盂子华叹气,板起脸来正色道:“院里的人都在寻你,哥,今日你即加冠成人,也该有些成人的模样了,动辄便叫身边之人提心吊胆,岂是成人之为?”
“呵,小子华长大了,敢说哥哥的不是了!”大少爷横了他一眼,随即一头仰倒在枝间,拖着调子懒洋洋道,“那你去告诉他们,少爷我丢不了,换衣梳妆什么的就免了,我又不是大姑娘,省得那麻烦。”
孟子华:......
他上下打量一番哥哥身上那件一素到底的白袍,给出一句中肯的评价:“那您可以直接去哭灵了。”
“哎!这可不兴乱说!”大少爷扑愣一下坐了起来,忙去捂弟弟的嘴,“小孩子家嘴最灵了!别顺嘴什么都说!”
孟子华敏捷地躲开哥哥的攻势,不以为意道:“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也。”
“就你读过书。”大少爷嘟哝着,又躺了回去,支起一条腿来,慢悠悠道,“也罢,你回去复命吧,哥哥我再躺上一会儿,现在太阳这么毒,傻子才回去找热受。”
“……哥,你努力修炼到寒暑不侵,一样不会热。”孟子华表示。
“…...”大少爷已经不再想理他这个毒舌的黑心弟弟,干脆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不远处丝竹乐声响起,席间各长辈们已开始推杯换盏。
这无疑是一个歌舞升平的太平之年,社稷安泰,海晏河清,有雄心勃勃的年轻帝王,有求仙问道的世情风气。
道门各派于近百年来空前壮大,竟隐隐有了抗衡皇权的倾向,皇家无奈,只得仰仗盈德府以立威民间...…
“咚——”
不知哪方席案被人掀翻,祸乱就此展开!
…...厮杀...…尖叫...…鲜血。
……血海很快便蔓至大槐树下,溅红三尺树干。
后世再提起这场祸乱,只道盈德府被疫病侵染,令人发狂的病毒蔓延于呼吸之间,所有人兵刃相向,三天三夜杀声不止,从此盈德仙山之上百年再无人语。
孰料人心才是最难测,秘辛只匿于酒觥交错间——
“是酒!酒里有毒……”孟子华在厨房中抬起头,白净的脸上溅满了血,“哥,我们...…”
他的声音在发颤,话语间是前所未有的彷徨无措。
孟子衿挥手扔开酒坛,酒水连同碎片在地上炸出一朵荼靡的花,这一刻,他的神情竟凝重到发寒发冷:“我们杀出去,灭天乾之祚!”
酒,是天乾门所赠!
三尺青锋沾血一甩,孟子衿夺门而出,游龙剑意于手中舞如灵蛇,一向懒散的大少爷发起狠来,竟真有几分少年英杰的气魄。
……衣衫被血染作殷红,始终稀疏的修为终是不敌。又刺透一人喉咙,孟子衿再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手拄长剑大口大口喘息着。
大少爷做过最重的活,不过是从书阁搬一摞书回院中,提剑的次数都少之又少,更何况乎杀人?
大少爷今日年方弱冠。
最后那道剑光劈下时,孟子衿没有躲。他冷静到近乎冷漠,抬起头,看见的是一轮满月下母亲嗜血的眼。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娘……”他跪在地上,血水渐模糊了双眼,声音因脱力与疼痛而颤抖着,“儿子无能...…难续我门香火,愧对……祖宗……”
母亲的剑却久久未能落至身上。
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孟子衿绝望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