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傍晚,苏童又去找何清华,进院子时他正坐在院子里摆弄着他的药材,见苏童来了就开始慢悠悠的收拾他的东西。
还未等苏童开口他便递了一个药丸“吃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
“猜的”他对着苏童怪异的眨了下眼,样子有些好笑。
苏童吃下那药丸便随他走进屋去,半躺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和他说“我觉得今日会想起来很多事情,我到底是谁,好像呼之欲出了”
“那很好啊,你就不用总是来打扰我了。”
可能频繁来找他真的给他带了很多困扰吧,苏童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声说“真的是麻烦你了”
“我这是玩笑话!”
苏童愣了一下轻声笑了,好像跟他在一起总是很轻松。
仔细看来何清华身姿挺拔,一袭素色长袍随风清扬,微风吹动时勾勒出修长的身形,他眉宇间总是带着悲悯,声音轻柔,交谈时总是微微躬身让人感到亲切和尊重
何清华又掏出那块玉佩,在苏童眼前晃着。这次苏童很快就进入了梦境何清华的声音也悠悠的传来,非常温暖轻柔。
“你是谁?”
“我是苏童”
“我是谁?”
“何清华”
“你最喜欢的点心是什么”
“松子百合酥”
“今天天气很好呀,上次你说哥哥给你摘果子,是什么果子?”
“是李子....很小一颗….很酸”苏童细细地回想着
..........
何清华开始逐渐地引导着说“苏童,你现在在内屋,仔细看看,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了一地的酒壶”苏童定睛的看着有些破烂的房间。
“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女人?”
何清华盯着苏童,这时突然院外的大门有人推门而入边喊到“老何走啊,今天热闹一起去街上逛逛啊。”
何清华吓了一跳,迅速站起来将帘子死死拉了起来,转身出去那人正好进到屋里。
他慌张的将那人推了出去喊着“怎的也不敲门就闯进来,好没规矩,出去出去,出去说。”
在梦境中听不到他的声音了,苏童就呆呆的站在屋里不敢动弹,只看见那女人瘫坐在地上。
“你怎么出来了!快躲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听到了吗!快进去!”
她边哭边说,用手擦着眼泪将苏童推到柜子里,关上了门。
苏童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粗布的衣服,手里还拿着一个布娃娃,怎么变回了孩童的模样!
这时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闯进屋子,看见她就抓着她的头发向地上撞去。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打在她身上。
嘴里骂到“你这个贱人!你生的那个杂碎呢!和你一样的贱货!你给老子找野男人,老子也不让你好过!我打死你!”
“我没有啊,我没有。她是你的女儿啊!”
“我的女儿?你还骗我!你和村里那个马夫的事还有人不知道吗!马夫自己都承认了,你还敢骗我!”
他边说边打,一拳一拳落女人漂亮的脸蛋上和身上,她已经全身都是血了可是男人没有停下的意思。
女人连滚带爬的向外跑去,那男人也追了出去。
苏童用力推开衣橱也滚带爬的跑到门外,却被绊倒在门槛,腿上顿时鲜血直流站不起来,只趴在地上看着他们。
女人从地上捡起镰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大喊着“你别再过来了!我再说一次,我和马夫只是从小相识,你为什么不信我!你想我死是吧,我就死给你看!我只求你求求你善待童童,她真是你的女儿!”
她看向趴在门口的苏童,大喊着“回屋去!”女人眼角边的泪像珠子一样,满眼的不舍,举起刀但好像又不太敢下手。
男人一脸不屑嘲讽的说“你死啊,你也有这胆子?你倒是死啊!你个贱货!”
她好像突然狠下心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发疯了的大喊“我诅咒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就那样,简单的用力的用镰刀一抹脖子,鲜活的血喷薄而出。
喷出的鲜血,还带着温度的鲜血,直接的溅到苏童和那男人的脸上。
一瞬间,身边周围一切都在加速,残风卷起细碎的砂石,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所有的事情全都出现了。
他是苏童亲爹,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整日醉酒,亲娘是他用钱买回来的。
不喝酒的时候还好,在外喝多了回来就打哥哥和娘,苏童出生了以后乖巧漂亮,娘和哥哥都无比的疼爱苏童。
但村子里谣言四起,到处在传娘亲与村里的一位马夫有染,他疑心苏童不是自己的女儿,稍有不开心也是又打又骂。
娘亲和哥哥护着苏童,家里的柜子,桌下,米缸。无处可躲就跑,跑不掉就拼命的反抗。
身边的一切又突然加速快进,大雨瓢泼。
站在雨里看见村里的婆娘们对苏童和哥哥指指点点,说着他们的娘死荡妇,两个孩子都是杂种。
哥哥捡起地上的石子向她们扔去,捂着苏童的耳朵大声的对她们嚷着“走开!”
天气霎那间放晴苏童和哥哥突然跑在山上。
父亲手里攥着一条粗绳跟在我们后面一路追着我们,“苏瑞!苏童!站住!给我站住!”
跑过一条枯木桥时,底下是深渊黑洞洞的,彷佛看久了就会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苏童和哥哥的体重已经让桥开始出现裂纹了。
哥哥将苏童带到桥那边安全的地方,用力的抱了抱苏童,放开手后盯着苏童的脸仔细的看,想把她的样子永远印在心上。
脏脏的大手使劲揉了揉苏童的头发,轻声细语的说“妹妹你先走,我等下去找你”随后他只身走回站在桥中间。
这个时候父亲也追了上来,为了稳住哥哥他慢慢的向前走。
“好儿子,快过来。你和那杂种不一样。回去,爹带你去吃肉,你不是最喜欢吃肉了吗,好儿子。”他一步步向哥哥走近。
哥哥又回头看了看苏童宠溺地说道“你快走,哥哥等下就去找你!”
“哥哥....”
“快点走!你听话,只要遇到路口就向左走,我会去找你的!”
这时父亲已经慢慢的磨蹭着走到桥的一半了,见苏童还是不肯走哥哥焦急的喊着“我让你走!听不懂吗!”
他脱下鞋狠狠的砸向苏童,喊着“走!不许回头!快走!”
苏童一边哭一边跑“哥哥你一定要来找我啊!”
只剩哥哥一个人站在桥上,父亲已经越走越近了。哥哥冷漠的看着父亲的模样,心里除恨已经没有别的感情。
父亲向前伸着手小心翼翼的召唤“乖儿子,那杂种跑了。这个家只有咱们爷俩了,跟爹回家,你可是咱家长子啊!”
“爹..…..你知道吗?其实这家里只有一个杂种……就是你!”哥哥说完用力跳起,然后重重踩下本就不结实的枯木。
那枯木桥的裂纹像蛇皮一样,咔咔裂开了,“啊!!!!!”一声长长的惊呼,父亲掉下去了,哥哥也没来找苏童。
苏童听见那声惊呼心中害怕不已,呜呜的哭声伴随着她全力的向前跑。
小小的眼泪在脸庞划过被风吹进树里,嘴巴里不停的嘟囔着:哥哥哥哥哥哥。
都不知道跑了多久天也黑了,夜晚的山里很冷,不停的有声音在嚎叫。苏童不知道那是什么,是狼吗还是野猪?真的好怕。
“哥哥....哥哥…..”
这个寒冷的夜过了不知多久终于亮了,醒来时苏童只感觉腿很痛,睁开眼睛发现身边有只什么动物在啃她的腿!
苏童拿起身边的石头狠狠砸了下去,直到它血肉模糊。
年纪小小的她拖着受伤的小腿不知道在山里转了几天,吃了多少野果,熬过了几个黑夜,实在没有食物就捡些软的树皮充饥。年幼的苏童已经无比的虚弱了,可还是强挺着起身继续找路。
这天脚下一滑摔下了山,翻滚过后竟意外摔到了路边,可却也重重的摔到了头。
迷糊中看到了一对夫妻走来。苏童看见了他们的脸,十分担心的看着自己,不停的伸出手摸着自己。
那对夫妻就是苏童的养父母,他们捡了苏童带回家养伤。苏童醒来时只记得自己叫苏童,别的什么都不记得。
而巧合的是,养父也姓苏。
善良的夫妻二人将苏童留了下来,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甚至为了不让自己村里的人议论,带着苏童搬到了奉台村,没多久妹妹苏灵就出生了。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睁开眼时连头发也被眼泪打湿了。
原来这才是自己的人生,竟是这样的过往。苏童丢失的记忆让自己的人生变更加的有负罪感。
苏童如此的不幸却又如此的幸运,亲人皆因自己而死,只有自己活了下来。这么多人,只有自己活了下来!
“你怎么.…怎么自己醒来了”何清华从外面跑进来时看着苏童特别的惊讶。
噩梦一般的过往,仅仅是回忆就已经让苏童额头上全是汗水,眼中一直有泪水落下,一滴一滴的摔落在衣服上。
何清华见苏童这样的神态,搭了脉搏又看了苏童的瞳孔,苏童仿佛没了魂一样随他检查。
他也不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见苏童迟迟不说话,他去换了种香料,轻轻的给苏童披了件厚衣服然后静静坐在旁边。
苏童轻轻的开口说道“我都想起来了....”
“嗯….没事吧?”何清华试探地问
........……
“有事…...”
说完这两字苏童实在忍不住了,下巴不自觉的抽搐着,在眼泪决堤的那一刻,苏童双手掩着面,肝肠寸断足以形容当时的样子。
苏童自责内疚,恨自己居然还这么想要活着,自己早该死了!
其实问出:没事吧。这三个字何清华就后悔了,怎么可能没事。
苏童崩溃大哭边哭边说“我才是最不应该活下来的那个人,为了救我所有人都死了,娘亲哥哥,父亲母亲妹妹,都是我都是我,都是因为我。”
“苏童,苏,苏童你冷静一点!”
苏童开始呼吸急促,喘不上气,一直用力向内吸气,却不能向外呼出去。
依旧激动的喊着“我该死,我我我。”
何清华发现苏童的异常,马上起身蹲到她旁边掐住苏童的手腕“苏苏,冷静!慢慢呼吸!这样喘气会要了你的命!”
可是不知怎的苏童控制不了,越来越无法喘息了,额头青筋爆出,眼睛充血,指尖用力抠着椅子。
他马上抱来针灸盒子为苏童施针,几针下去逐渐平稳了下来。
看苏童好转后他才松了口气说到“我就说过,这记忆对你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若是还差点丢了性命可如何是好。”
苏童好像丢了魂没听见他说话一样,猛的站起身想要离开他的屋子。何清华见状挡在她面前说到“你在我这歇一下在走吧。”
苏童呆呆的甩开了他的手,麻木的向他点头致谢后径直走了出去。
何清华看着苏童落寞背影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伸出的手又放下了,自言自语道“我就说….诶…”
苏童走出他的院子,一路恍惚竟走到了花园。当晚的月亮好圆啊,月光柔和照在那颗不知名的树下。
从他房里出来苏童的眼泪一直未断。
走到湖边看见湖里的鱼儿一直游来游去,圆圆的月影照在湖面上,好像看到了月宫。
广寒宫里的嫦娥倚着窗看着人间,怀里的玉兔睡的好惬意。
易水人去,明月如霜。
此刻多想变成一只鱼或是一只兔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