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的液体在喉咙间迸发,顺流而下,全身不自觉暖和了些。
耀这一口可比念无多了去了,直到壶中白酒见底才肯放下。
他脸颊间泛着红晕,眼神带有几分迷离。
耀这次是打心底感到痛快,这一路颠簸许久,终于又与以前照顾自己的引路人相聚,他不喝一壶都说不过去。
“喂!喝那么多还能说正事吗?”念无扶额。
“我开心,不服啊。”耀声音逐渐提高了不少,浑然一副要耍酒疯的样子。
不过这一闹,两人都不说话了,好像空气都冻上了,只有外面下着漫天飞雪。
耀抱着暖炉静静坐在念无边上,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花,一次又一次感受雪花在掌心融化的感觉。
刚刚喝醉的样子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像是郁郁不得志的诗人,想要吟诵心头的苦闷却又不知拿什么开头。
念无望着平缓的冰冻,轻声问:
“还清醒么?”
“嗯。”
“累么?”
“嗯。”
“想挖明白到底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还是自己疯了?”
“嗯。”
念无沉默了一会,转头望向耀。
他愣住了。
那个男孩仍然坐在石凳上,不过是换了个姿势。他抱着膝盖,把下巴轻轻搁在上面,一双澄澈的瞳孔映射着亭外的蓝天白云,漫天纷飞的大雪,像是拉响了婚礼上的礼炮,仿佛全世界的雪花都在他的双眸中飘落,融化,又汇聚成涓涓细流奔向那遥远的明天。
这一刻,念无从他的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小家伙也会同他一样,像小猫似的蜷缩着身体,任凭世界上的一切流光溢彩从眼中流逝。
“对不起,又留你一个人了。”念无缓缓开口,“我明明答应要带你回家,以前是……现在也是……可我却一次都没有做到。”
“其实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家伙出现顶替了你,在我的感知里,你是我认识的小耀,但不代表他就不是……”
“很乱吧?”他继续说着,“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仟释昱天……还记得他么?”
耀点点头。
“我猜测他是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篡改了这个世界的时间线,阴差阳错之下又突然冒出了另一个你……至于你的意识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副身体上,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解释……”
念无瞳孔闪过一次波光:“因为——”
耀突然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耳朵阵阵轰鸣,只看清了念无嘴巴几张几合……可他不会口语,读不懂他说的话。
下一秒,在念无惊讶的目光中,耀缓缓向下倒去,坠入他钓鱼时凿开的大冰洞。
“遭了……”念无伸手扑向他,却透过他的身体抓住了一片虚无,他知道,是耀的时间不够了……
念无嘴角微微上扬,“还说在那个世界没人牵挂你……”
他趴在石凳上,探头向下呐喊:
“剑,剑会为你指明方向!”
“记住了你就是十泉耀……”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十泉耀,闪耀于星空的耀!”
世界再度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有大雪依旧下个不停。
“晚安,小耀。”念无轻轻转过身迎接一个灰色身影的到来,“这么久才回来,干啥去了?”他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那人有些尴尬地挠挠后脑勺,憨笑道:“不好意思让大哥久等了……”
“欸?”他看向旁边的酒壶,“我的酒怎么被喝了?”
“我不小心把你的那壶喝完了。”念无嘿嘿一笑,“你喝我的吧。”
“好。”那人点点头,“我们开始钓鱼吧!”
……
出乎意料,并没有冰冷的湖水涌进耀的肺里。
风声呼啸,像是魔鬼在怒嚎。
耀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万米高空,不断向下坠落!
他的心脏狂跳,几经周折才调整好了姿势。
耀定睛一看,狂跳的心脏仿佛停止了。
大地的痉挛陡然加剧,像是有头远古巨兽在地表下翻身。
摩天楼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玻璃幕墙从百米高空成片剥离,碎片如锋利的水晶雨坠落,砸在积水潭里炸开千万点银亮的水花,又被接踵而至的洪流卷成旋转的刃。
暴雨是倾盆倒下来的,豆大的雨珠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汇成的水流顺着楼檐倾泻,在街角聚成黄泥色的狂涛。
龙卷风拖着灰黑色的巨柱碾过金融区,旋转的风眼撕开云层,将写字楼顶层的钢结构天台连根拔起。
那些平日里闪着光的霓虹招牌、挂在楼外的巨幅海报,此刻都成了空中飞舞的碎片,被风裹着狠狠砸向开裂的地面——柏油路已如破碎的拼图,狰狞的裂缝里不时喷出白色的蒸汽,将坠落的碎片瞬间烫得焦黑。
远处海平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抬升,原本湛蓝的海水此刻翻涌着白沫,化作数十米高的白色水墙。
它先是吞下了港口的集装箱,那些五颜六色的钢铁方块在浪涛里像积木般散架,接着漫过混凝土防洪堤,堤岸在撞击下层层崩解,砖石混着海水朝着市区扑来,所过之处,矮楼如纸糊般塌陷,只剩下露出水面的半截烟囱,在浪里摇晃着吐出最后一缕黑烟。
城郊的火山仍在嘶吼,灰黑色的烟柱直插云霄,将半边天都染成了墨色。
火红的岩浆冲破地壳,像无数条燃烧的巨蟒顺着山坡漫溢,所过之处,松树林噼啪作响地蜷成焦炭,积雪被瞬间蒸腾成白雾,连坚硬的岩石都在高温下熔化成暗红的流质。
雨丝混着火山灰簌簌落下,在倾斜的街道上积成冒着热气的泥沼。
有人陷在里面挣扎,泥浆很快没过膝盖,带着硫磺味的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天地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地裂的闷响、海啸的咆哮、火山的喷发、建筑的坍塌,所有声音绞成一团,压得人胸腔发痛。
偶尔有断裂的电缆在泥沼里爆出蓝色的火花,照亮两张绝望的脸,又迅速被黑暗吞没。
这城市正在以一种惨烈的姿态死去,而灾难还在继续,仿佛要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碾成混着岩浆与海水的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