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来到明德堂,云琅在沈清歌热情的引荐中,一路顺畅地左拐右拐走进了“舜华斋”,这是间主修女学的教室。云琅一出现在门口,原本有些嘈杂的课堂顿时静了一瞬,随后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正北方的墙上挂着御赐匾额“宁静致远”,贴着墙的是几列放着书卷的书架,墙上还挂着几幅字帖、书画。正前方有一片稍微高出来的一层台子,上面搁了一张大紫檀木桌和一张方凳,桌上备着齐全的笔墨纸砚,一鼎香炉。台子下方依次排着四行四列案几和方凳,很多案几上都已经摆好了文房四宝和几本书纸。
在云琅的记忆中,她好像是被默认坐在最右边的最后一排的,那里视线不是很好。
于是她兀自抬脚,淡定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跟来的小宫女杏儿和果儿把笔墨纸砚及书本都从书箱里拿出来,磨好了墨,就出去了。沈清歌坐在第三列的第二排,宫女莺儿还在帮她收拾东西,她就不老实地跑到云琅的位置上,小声道:“一会儿是周夫子的课,她平时最严了,不管是谁都很严的那种,你还记得吗?你可得小心点儿啊。”
云琅撑着头,点了点,表示知道了。
坐在云琅前面的女子穿着粉色的衣裙,她转身看了沈清歌一眼,头上的蝴蝶钗轻轻颤动,“四公主何时跟她走的这么近了?”
沈清歌皱眉,“本公主和谁玩还需要让你知道吗?”
那女子没想到沈清歌这么直接当众呛她,颇觉有些下不来台面,便一副委屈状,“阿烟也只是好意提醒一下四公主,前些日子云小郡主私自闯西山的事儿我们可都听说了,自己发疯偏还扯的别人不痛快...”
“云锦烟!”沈清歌厉声打断她,“你还是云家人吗?别人就算了,连你都要欺负净初!”
“我欺负她?臭名昭著的是谁?给我们云家丢脸的又是谁?”云锦烟站起身,鄙夷地俯视着云琅。
“你!”沈清歌气急,被云琅扯了扯衣袖。
“一会儿夫子要来了,快回你位子上去吧。”云琅推了她一下。
“可是...”沈清歌还忍不住想发火,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四妹,这云琅给你下了什么**药了,竟还值得你如此殷勤地替她抱不平?”沈清萝不知道何时站在了沈清歌身后,按理说,现在围着她们的不止沈清萝,她身边还跟着一群女子,她姐姐沈清蔓则依旧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微侧过脸,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似乎压根就没想等沈清歌的回答,沈清萝又自说自话:“哦,我忘了四妹平日里就爱打抱不平的。前儿邓太妃养的两只哈巴狗闹着玩儿她都忍不住去主持公道,更何况是两姐妹呢。”顿时周边一阵哄笑,沈清萝也低头掩唇。
沈清歌向来和沈清萝不对付,确切地说,她们的不对付是自上一辈延续下来的,菏妃打小就跟端妃不对付。
这头的沈清歌已然被点着,如果此刻在校武场,她可能已经出手把沈清萝痛扁一顿了。
嘈杂的哄笑声中,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们沈清歌确实是出了名的仁义,如今还要跟几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东西讲道理,还真是难为人了。”
沈清歌愣住,低头看云琅,见她一双清冷的眼眸难掩不屑,“我们云家为国战死,就剩我一根独苗儿了,哪里来的恬不知耻之徒敢打着我云家的名号狐假虎威?”
云锦烟气得涨红了脸,指着云琅咬牙道:“你说谁呢?”
“谁应我说谁。”云琅完全不看她,抬起头眼神嚣张地扫了一圈,明明坐着却颇有气势,“都围这干嘛呢?闲的没事干,忘了本郡主的手段了是吗?”
众人齐齐被吓得后退好几步,有胆小的已经跑回自己座位上去了。在坐谁不是金枝玉叶,家里的掌上明珠?她们从小被悉心教导,自认德行有加。哪像云小郡主,她小小年纪就目中无人、残暴刁蛮,所做恶事不胜枚举,前年甚至差点亲手活活打死了一个宫女!只是那血腥的场面火辣的手段跟现如今她沉默寡言存在感颇弱的样子差了太多,以至于她们都差点忘了她的本性。
沈清蔓到底成熟一些,看到妹妹被吓得失了声,她很快掩饰住眼底的惊愕,端起公主的架子,起身冷声道:“原以为云小郡主早已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呢。没想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如此嚣扬跋扈,也不看看现在还有没有人给你撑腰!”
云琅漫不经心地直视她:“改头换面?怎么?我这张脸这么美,还需要改?”她说着,轻轻歪了下头,精致的眉眼带上一丝不符合往常作态的挑衅。
云琅知道沈清蔓最是讨厌她的脸,以前她总是认为虽然云琅现在确实没有太后撑腰,父皇对她也不甚从前那般在意了,但到底还没有完全弃了她。曾经母妃也说过,让她们兄妹不要跟云琅打交道,以免日后惹祸上身。只是身为身份高贵的公主,她素来极不喜云琅那目空一切的态度,沈清萝亦如是。不过此时是在学堂,她更无法让自己有失仪态的一面被众人看到。深吸了口气,沈清蔓开口道:“阿萝,回来。不要失了身份。”
沈清萝听到姐姐的命令,乖乖回去了,她不再看云琅,走之前却特意瞪了沈清歌一眼。沈清歌看她那个表情,对她做了个挑衅的鬼脸,气得沈清萝脸都绿了。云锦烟一直想插话,却并没有人搭理她,她羞愤地转身坐下,恨恨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四下人都散了,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云琅扯着沈清歌的袖子,让她蹲下来听她说话,“沈清歌,够义气啊,今晚请你吃双皮奶!”
沈清歌笑嘻嘻地点头,眼中带了些以前不曾有过的崇拜,“你刚刚也太飒了吧,把她们都…”她还没说完,就被云琅轻轻推了一把,一回头,是周夫子来了,沈清歌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一时间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缄默不语。
周夫子一身灰色长衫,踏上台阶,在坐前站定。众人一齐起身,站在坐凳右侧,向她行礼。周夫子也正经回了一礼,便落了座。
云琅打量着这位周夫子,见她应该三四十的年纪,眉眼清肃,仪态端庄,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清傲的书香气息。她的眼神缓缓略过整间课堂,刚刚还气势凌人的女孩们此刻都乖巧得不像话。只有云琅,碰巧和她对上了视线。云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上初中的时候,当时她的班主任也是一个中年妇女,刻板严厉,脾气不好,最是不喜欢她这种吊儿郎当的学生。云琅跟她两相生厌,互不搭理。现在看着周夫子这眼神…又要再来一个吗?
周夫子其实在她们还在争吵时就一直站在门外听着。皇家的事,她不便插手,也不能插手。倒是云小郡主今天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往常即使是有人讥讽她都不怎么回话,今日却如此嚣张狂傲,所有参加这场争端的皇家贵女们也都颇失仪态。照她看来,这些身份高贵的女子也不过如此。
云琅没想到这周夫子不止是看不上她,而是看不上在坐所有人。
果然周夫子的课和她寡淡的外表一样无聊,云琅听着她嘴里各种“礼”啊“仪”啊还有什么女德,思想早跑外太空去了。这么多礼仪,若每一条都要遵守,那生命简直豪无任何意义可言。她左手撑着头,右手拿着还未蘸墨的毛笔来回转悠,想着往常在现代的这种情景下,她应该会偷溜出去滑着滑板喝着汽水兜着风,哦不,现在是冬天,冬天她会干嘛呢?冬天可以去滑雪……
“啪!”醒木敲击桌面的声音让云琅回了神,她茫然地抬头,见周夫子严厉的目光扫了过来,“云琅。”
几乎是一瞬间,云琅接受了所有人的眼神洗礼。云锦烟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毫不掩饰,大概是非常想看到云琅出丑。
云琅放下毛笔并坐正了身体,看向周夫子。周夫子问:“方才我讲的礼,你可有何见解?”
云琅迅速回忆了一下刚刚从她左耳传进来的断断续续的话,从容站起身:“礼有大有小,有显有微。日常起居,往来交际,上达朝堂,下至江湖,包罗万象。”
周夫子被哽住了。她刚刚所讲,在于女子所应遵循的道德礼仪。而云琅所答,既涵盖了那些,又站在更大的格局之上进行广泛地陈述。貌似也不算错…接着云琅又开口了。
“所谓修身齐家平天下,君子当以之为根本。女子固应守德行,却首当称为国之子民,次为女子,故君子之根本亦为女子之根本...”
周夫子越听越吃惊,没想到云琅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番话来。古往今来,朝代更迭,女子虽越来越趋于自由,却并无法揽权职,居高位。江山社稷自古都是男子的天地,其所思所行也当为国为民。此时云琅提到女子先为国民,再为女子这一说法,着实令人震惊。周夫子并未打断她,因为她竟然觉得云琅说的有些道理。也或许这种想法她一直都有,只是今天第一次有人真正把它提出来。
……
终于等到巳时末,可以吃午饭了,云琅稍稍提起了点兴致。沈清歌一等周夫子离开教室,就跑到云琅坐前,以一种敬佩的语气诚恳夸道:“云净初你好厉害啊!”她环顾四周,见那些人的目光或有或无地都往这边瞟,又压低声音小声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周夫子吃瘪嘿嘿…”
彼时各家婢女鱼贯而入,收拾打点,门外也是嘈杂的脚步声和一些男子的说话声。应该是各个班都下课了吧。
果儿进来后发现自家郡主的桌面几乎和刚来时一样,甚至连毛笔都没蘸过墨。于是她的工作量突然变得轻松许多,没几下就收拾好了。
云琅站起身,疑惑道:“怎么了?我说的难道不对?”
沈清歌和她并排往外走,思索了一下,“...也不是不对,就是,从未听闻有女子…不,是有人,说过这种话。”
云琅笑了,“那是你见过的人太少了。”
沈清歌不甚在意,“可能吧。不过后来周夫子竟然没有再为难你了!”
确实,周夫子终于不再盯着她了,甚至还有点避之不及的意味。云琅对这一结果还算满意,希望以后再接再厉。
沈清歌领着云琅走出明德堂,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又冷又干。左拐,穿过一条鹅卵路和两排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植被,大大的“膳食斋”几个字映入眼帘。入门便有一个长长的屏风,隔断了左右两边。两边每隔一段距离都设有一个个小屏风,二至四人一桌。到了这会儿,已经坐了不少人。吵吵杂杂的少男少女的声音给了云琅一种重回学校食堂的错觉。沈清歌带着她上了二楼,二楼相对更加清雅,人也不算多。明德堂里的人,大多都在这里。
“四公主!这边!”还没跨完最后几级台阶,就见右侧靠里四人桌的一个身材有些羸弱的小男孩冲她们招手。
沈清歌抬头笑了一下,转身拉着云琅走了过去。
桌前还有一个身着玉锦衣袍的小男生,眉目清隽,温温柔柔的样子。
沈清歌把那男生赶到玉袍男生一边,大大咧咧拉着云琅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指着云琅对面的男孩说:“这是我五皇弟,沈清煜,你应该认识吧。”
云琅看着那个玉袍小男孩,仔细在脑海里翻索了下,好像有那么一点印象。
沈清煜有点僵硬地朝她笑了一下,“云...姐姐好。”
云琅点点头,“你好。”
沈清歌说:“阿煜,你不要怕,净初很好的,她不是外界传的那样,你看她多漂亮,多和善,多可爱啊!”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沈清歌还浑然不觉,“哦对了,她还会做各种好吃的,真的,特别好吃!诶说到好吃的,本公主快要饿死了,汪润之你点菜没?”
灰袍男孩立马很上道地笑着道:“哦点了点了,应该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三个太监提着食盒过来了,等他们退下的时候,桌子已经被摆满了,五荤三素外加两汤,看着着实奢侈。
沈清歌招呼着云琅动筷子,“净初,今天你就跟我们一道吃吧,改明儿有什么想吃的让你宫女报备一下。”
见云琅夹了块色泽诱人的鸭肉,她立马介绍道:“这个鸭是我点的,特别好吃!去骨了的。”
嗯...确实滑嫩爽口,可惜没有皮。“鸭皮呢?”云琅问。“咦~那个太油腻了,我不爱吃。所有的皮我都不爱吃。”沈清歌撅着嘴嫌弃道。
云琅摇摇头,“那是你没吃过片皮烤鸭吧,烤鸡皮肯定也没吃过了?”
沈清歌疑惑道:“烤?没吃过,可是食物烤起来脏兮兮的,能有多好吃?”
云琅猜想他们应该压根没吃过烧烤,默默同情了一下这帮没有享受过如此人间美味的古代人。想着想着她竟然也有些怀念起烧烤啤酒的日子来了。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吃边聊,沈清煜和汪润之听着也渐渐不再那么拘谨。实在这云小郡主声名在外,不敢随意啊。不过如此看来,确实没有外界传的那么可怕。沈清煜暗暗思忖这云小郡主倒是和她四姐一样,只爱谈吃的。
到了后面,汪润之也大着胆子参与到了她们的话题中:“下午有堂画艺课,咱们还能遇到。”
没想到这学习种类还挺丰富,看样子是琴棋书画都有了。
沈清歌开始犯愁,对于画画这种细致又需要耐心的事,她每次都觉得是在自我折磨,偏偏还有时候一坐就得大半天。偏头看了眼无甚情绪的云琅,她知道云琅虽然坐得住,但是奈何没有天赋,那惨不忍睹的画和她的真有得一拼。沈清歌叹了口气,拍了拍云琅的肩膀,一副难姐难妹的模样。看得沈清煜和汪润之都忍俊不禁。
吃过午饭,沈清歌带她去了一旁的休憩室。云琅让果儿拿来笔墨纸砚,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沈清歌凑过来,“你怎么上课不写下课写?”云琅听了觉得有道理,“我忘了,下次就在课上写了。”等看清云琅写的东西后,沈清歌为刚刚的劝勉表示抱歉:她以为云琅在学习,没想到她是在写食谱!
“呃...这种东西好像还是下课写比较好一点...”沈清歌弱弱道。
云琅又蘸了一笔墨,顺便抬头瞥她一眼,摇了摇头,“还是上课写更方便。”
......沈清歌莫名有了些负罪感,她好像在教人不学好一样。
搁下笔,云琅捻起一角没有染墨的信纸,边吹边晃,干了才能折起来,要不然字会晕开。她的毛笔字本就不怎么样,要是再有点什么糊迹,那还不如不写。待把干了的信纸放进信封里后,云琅递给杏儿,嘱咐她交给子衿,让她照着信上写的过程做。杏儿得了差遣,便回了朝鹿阁。
沈清歌这才知道云琅的用意,今天云琅答应了做双皮奶给她吃,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很好吃就对了。云琅一直是一个很守信用的人。她正想跟云琅说几句话,转身就见她已经躺在了软榻上眯着眼睛调整着睡姿。
沈清歌:……
“你这是?要睡了?”沈清歌难以跟上她的步伐,明明刚刚还在桌旁写着字,下一瞬已然一副快睡着的架势。
云琅这段休养时间睡出习惯了,早上本来就因上学早起没睡足觉,又强撑着眼皮子上了那么长时间的“女德课”,这会儿午后格外犯困,估计是没什么能再撼动她睡觉的决心了。事实上她连做梦的材料都已经找好了。
一觉醒来沈清歌已经跑没影了,果儿边帮云琅整理衣服边转达沈清歌的话:“四公主说她去找五皇子和汪公子了,让奴婢转告一声,待郡主醒了去书画室找他们。”
沈清歌真的好有活力,中午竟然都不用午休的?
“就你一个人大中午的睡那么久好么。”沈清歌吐槽着姗姗来迟的云琅,用拿着毛笔的手点了点周围,“你问问,有几个午休的。”
此刻画室里嘈杂声不断,不同于上午的舜华斋,全是女生,这会儿这间非常大的教室里男女混杂,估摸着有三十来个,高矮胖瘦,各个光鲜亮丽。沈清歌他们来的早,找了片靠后角落里的小区域。可能想着这种不起眼的地方容易开小差?沈清煜和汪润之都坐在自己的桌前,画纸都铺好了。沈清歌的毛笔上还沾着墨水,她那么一点,两人赶忙趔开身子,生怕被波及。
云琅呆呆的坐下,心道果然年纪大了不能跟这些小朋友比了。下一秒一支笔“啪”地落在果儿刚给她摊开的纸上。果儿还没来得及撤开手,被溅了一手的墨。
一旁的沈清歌僵着空空如也的手,尴尬地开口,“我想学你来着,你转笔转的特别酷…”
沈清煜和汪润之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云琅暴怒。却只见云琅让果儿下去收拾,自己拿起帕子擦拭着案几上的墨点,“我从来没有转过蘸着墨的笔。”
沈清歌又僵了僵,听着云琅补刀道:“下次再做这种蠢事就不必扯上我了谢谢。”
“噗!”憋着笑的沈清煜和汪文^_^润之还没笑出声,就有一个女孩儿清脆的笑声传来。沈常莞一袭水蓝色衣裙,手里还抱着几本书,笑意盈盈地站在临近的过道里。
众人回头,都惊了一下。这是肃亲王的嫡孙女,京城第一大才女,沈常莞。惊的原因是他们几个素来没什么交集,这个大才女也鲜少露面。她的祖父是开国元勋,当今皇帝的启蒙太傅,祖母是前长公主。她自己琴棋书画样样了得,就是放在皇子公主堆里,也是闪闪发光的存在。这样一位优秀女学生代表,平日里父皇就没少让自己的女儿们向她学习,如今她竟然站在她们面前,还在笑!
沈清歌仿佛看到了学神在向她走过来,这是出自对强者的天生崇拜感。她紧紧抓着云琅的左手,竟然还听到了沈常莞说:“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云琅眯着眼睛看着这个面若皎月,皓齿明眸的女子,点了点头。
于是沈常莞就坐在了云琅右边的空位子上。
沈清歌说:“我好像在做梦,这么用力都不疼的…”云琅好心提醒道,“掐的是我的手,你当然不疼了。”
“噗哈哈哈…”沈常莞又忍不住笑了,连带着沈清煜和汪文轩都不再忍了,小小的角落里笑作一团。
后来云琅才知道,这个叫沈常莞的女子,算是个女神级别的人物了。她今年才刚十四岁,却要家世有家世,要颜值有颜值,要才华还有才华,也难怪男孩子暗恋女孩子羡慕了。
沈常莞这是头一次来明德堂,听说她早几年身子骨不好,被送到了江南养身子,最近几年大了点才回的京城。一回京城就成了家喻户晓的第一才女,她的每次露面都是一次惊喜。
云琅对她印象挺好的,因为她长得真的很好看,话说谁能拒绝一个如此绝色的美女呢?
沈常莞的到来着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跟云琅不一样。云琅的出现是带着一身恶名嘲讽的,而沈常莞则是她的极端,她像皎洁的月光一样,美好而令人心生向往。
所以看到沈常莞竟然主动坐在云琅旁边的时候,一群人的眼睛都快惊掉到地上了。
云琅目前并不知道众人的想法,她盯着被沈清歌泼得一团乱的画纸,手撑着下巴,眯眼思索了一下。
沈清歌这会儿已经回神了,她忍着激动跟沈常莞怂怂地打了个招呼后,终于后知后觉自己搞的烂摊子还没收拾。
“净初,我再给你寻一张纸吧……”
云琅抬手按住了正要起身的沈清歌,摇头道:“不用麻烦了,够了。”
沈清歌还以为云琅今天要“撂挑子”不干了,忙道:“你最近没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云琅侧头看她,一脸迷茫。
沈常莞听到这也侧了下耳朵。
一旁的汪润之接了话茬:“以往是钟夫子教我们,钟夫子年岁大了,批不完作业,只要捱到下课把画交了就行,他拿回去再批。到下节课他会挑一两张不错的画夸赞和讲解。其余一般般的一概作好批注发还给我们,再每月一温习修改。若是特别差的,他只会来一句,‘汝等之画,拙劣不堪,实无置喙之价值’。”说到这里,汪润之压低了嗓音,作蹙眉叹息状,惹得沈清歌拍着云琅的肩狂笑。云琅承受着来自沈清歌的泰山压顶,差点没背过气去。别说,汪润之那瘦弱的身板,再配上夸张的表演,俨然一个小老头,很是滑稽。
“只是近几个月听说钟夫子旧疾复发,养病去了,现下是他的徒弟白先生代课,那个白先生批改作业可比钟夫子快多了,每回课业都得交,还必须得达标,不达标不让走!”
沈清歌在一旁嘟囔道:“可不是,白先生长得倒是温温和和,行事却不留情面,唉。”看来她已经领教过这位白先生的威力了。
沈清煜也认同地点头。白家于学术界一直颇具影响力。白先生是大儒白鹤亭的玄孙,年仅25岁,便承继了衣钵,曾获圣上盛赞,尽显当代大家风范。白先生自是受人敬仰的,他的话谁敢不听。
“……”
云琅和沈常莞不明所以,“所以?”
沈清歌说:“所以,我是想说,你别指望拿着这副黑疙瘩交差,到时候白先生挖苦死你。”
云琅:“……我什么时候说要交你这副‘真迹’了?再说,要交也是你本人亲自交的好。”把沈清歌按回到座位上,“行了,别操心我了,我有办法。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云琅刚说完这句话,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一白袍男子缓缓走进教室。他十六七岁的样子,面若冠玉,身形挺拔,似茂林修竹,行走间一派清贵之姿。
云琅抬头看了看那个男子,又扭头看了眼沈常莞。沈常莞此刻的表情有点儿丰富,刚开始惊喜,然后无语,还有…嫌弃?谁懂哥哥变成老师的感受啊!
在台下一阵抽气声中,那白袍男子微微一笑,晃得人一阵眩晕。沈清歌凑到云琅身边小声道:“换人了换人了,这个不是那个白先生。”
只见那男子启唇道:“师尊染恙,师兄因急务告假,今日由吾代其授课。在下沈砚和。”
听了这个介绍,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又抽了口气,这就是沈砚和啊,此人自小聪慧,书画天赋极高,小小年纪就已经师出名门,一手行书行云流水,山水画也画得极好,是个极为出色的青年才俊。
“今日画题为——”沈砚和素手执笔,低头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大字“冬”。
“这题给的倒是宽泛”,云琅心下揣摩着。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出彩。
沈砚和把毛笔扔进笔洗里,非常干脆利落地道:“画完交与我检查,若过了关随时可走。开始吧。”案边那盅清水仿佛穿了一瞬间的黑纱,又很快被墨色同化。
下面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欢喜的,有愁闷的。沈清歌就是其中一员。
沈清歌咬着笔头皱眉苦思冥想了半晌,这会学聪明了,她没有急着蘸墨。
而旁边的沈清煜和汪润之已经开始动笔了。她又往右边看了一眼,沈常莞自是不必说,那轮廓都快画出来了。又看看云琅…!
沈清歌惊掉了笔,她看到云琅就着被她弄乱的纸,几笔就画出了一颗树。枝干在她笔下一条条自然随意地延伸开,毫无章法可言。她有时也不用笔,只点一点墨,来回晃着那张纸,或者吹一吹,更加细节的树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显现了出来。
太快了,云琅好像在随意地玩,那双手像是有魔力似的,游走在那副原本张牙舞爪一团糟的画纸上,每一步都落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但是仔细一看,却又能看得懂她画的是什么。
换了一支笔,云琅又挑了点朱砂色,快速勾勾点点,很快一簇簇若隐若现的梅花出现在干枯的枝干上,接着更多红色随意撒落在树枝周围。她又用那支蘸了墨色的笔在笔洗里浸了浸,又在纸上扫了几下,那些离开树枝的花瓣一下子就立体明晰了起来,有几朵浮在空中打着旋儿,借着花瓣的方向仿佛也能看到那阵风经过时的形状;也有的落在了地上被风雪掩埋,此时已散落一地星星点点的红,似是与天地万物同眠。枝节连理间处理得并不精细,有的花瓣也不完整,但很快就能知道这是刻意为之——这是一副风雪寒梅图。
云琅抬头的时候,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周围围了一堆人。沈清煜,汪润之,沈清歌,沈常莞,还有…沈砚和?沈砚和之前一直是边走边一个个指导着学生,这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怎么了?都看着我做什么?”云琅一脸莫名其妙。
“云净初……你,好厉害…”沈清歌不知道今天已经说了多少次她很厉害了。
“就这?”云琅不解,“我随意画画的。”
众人:……
沈常莞开口:“你画得好快。”
云琅:“不是说早点画完可以早点走吗?”
众人:……
沈砚和走近她的画,看到那张墨梅图,忍不住赞道:“行云流水,线条流畅,寥寥数笔,却意境非凡。你叫…云净初?”
他很少关注评价旁人,对云琅也知之甚少。但今日他自己站在她面前,眼睁睁看着那副画在她笔下成型。她甚至全程没有一丝思考的停顿。这女子,极有个性。
云琅站起身向他行礼,不是女子那种礼仪,是舒朗的平礼。以往女子很少做这个动作,而她做起来既不显做作,又比行女子礼少了些疏离。
“回先生,学生云琅,字净初。”
听到“云琅”二字,沈砚和才隐约想起来,这就是传闻中那个飞扬跋扈的云小郡主啊。都说字如其人,其实画亦如是。云琅的画功不见得多么优异,但是给人一种行云流水的自在从容感,这种洒脱不羁的姿态真不像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子该有的。
沈砚和停这一番举动已惊动了整个教室,近处的人听了一两耳朵,听闻是夸赞云琅画得好,还特意跑过来看她的画。离得远的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被那团闹哄哄的人群吸引。
之前找茬的云锦烟此刻坐在离云琅不算太远的地方,正好听到了周围一群人传的话,说云琅的墨梅画被沈先生注意到了,此刻正在点评,听说先生好像还夸了云琅呢。一副没什么新意的梅花图还能怎么好!云锦烟恨恨地想着,脸上的嫉妒之情却溢于言表。真不知道为什么,云琅怎么在哪里都能压她一头,以前在家里是这样,现在她都成了臭名远扬的恶女了,怎么还能这么出风头!
云锦烟被几个平日里顽得好的小女生围着,她们同样讨厌云琅,最同仇敌忾的时候就是集体说云琅不好的话。此刻身边一个圆脸的小女生看到这场景也气得够呛,“看她那副样子,我刚刚挤过去看了一眼,画得一点都没有美感,跟老头一样,丑死了!”另一个长脸小女生也道,“就是,我看呐还是云二小姐画的好,瞧这人比花娇。”
云锦烟画的是一名雪中带斗篷的女子,但是还没画完,刚勾了个形状而已,也不知道从哪里能看出来人比花娇的。她擅长人物画,能把人物临摹得与原画极为相似。只是这个时代由于画笔类型的稀少,也很难画出人们真实的样貌。一般人们都会按照先人书画描摹,再加以修改和润色,但是要画出各人不同的神韵来就很难了。如云锦烟这种,画得好看是好看,就是没有神韵,很难分辨出与其他人物的区别。现在教室里扫眼望去,画这种画的人估计有十好几个。
而画梅花的人也不在少数,不同就不同在云琅画的是一幅简单的泼墨梅。那种苍凉大气的意境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云锦烟并没有亲眼看到云琅的画,出于心底的厌恶,她从来不会承认云琅的优秀。讨厌一个人就是这样,你再完美都会被讨厌的人挑出一堆刺。再加上身边人添油加醋,她更是恨恶起云琅被众人围着。她抬头环试了一圈,眼光定在一处,计上心来。
这边云琅已收笔,趁着沈砚和还在,她起身行了一礼,道:“学生作画完毕,请先生批阅。”
这…就好了?众人皆愣住。沈清歌手举着画笔,跟汪润之大眼瞪小眼。
沈常莞也停了笔,站在她身边,由衷地赞叹道:“云琅,你这幅画意境真好,落笔大胆,给人心境都是敞亮,炽烈的。”
云琅有些意外地看着沈常莞,她居然看懂了她绘画时的心境。
“炽烈?”人群中传来一声讥讽,围观的众人集体转向出声处。只见人群侧前方,沈清萝后面跟着云锦烟一行人,说话的正是沈清萝。这时她身后一个十四五岁的紫衣男子不屑道:“一副萧条无趣、毫无章程的墨梅图还能看出炽烈?滑天下之大稽!”那群人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瞬间哄笑起来。
又一道男声戏谑道:“一早就听闻沈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原来是不擅丹青。我就说嘛,哪有人什么都会的!”
人群吵嚷间,云锦烟及时站了出来,柔声道:“陈公子,张公子,沈小姐实乃京中才女,品行高洁,最是善良好性的。此番夸赞,或许只是善意的说辞。万不可将沈小姐随口打发的一句话与那等粗鄙之人拿在一处说道,这不是污了沈家的名嘛!”说着,她还对着沈常莞微笑着点了下头,以示自己的善意。
众人听到这话,面色各异。
沈清歌第一个冲出来,对着刚刚说话的几人一顿臭骂:“陈觉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懂画吗你?不懂还好意思站出来丢人?张泓,上次马球场上还没被我三哥揍怕是不是?想挨揍就直说,闭上你那张臭嘴!云锦烟,你恶不恶心啊,做作给谁看呢?谁理你啊?莞姐姐认识你吗你就给人解读人家心里怎么想的?你是不是也有病啊?还有你!沈清萝!你们有病一起去治去!汪润之,今天你家谁在太医院当值?”
被点名的汪润之:……快速回想了一下他家人口职位,爷爷已经致仕了,父亲去荣亲王府给荣亲王妃调理身体去了,大伯…三爹几号当值来着?今天几号来着?
被提到的沈常莞:?这人都是谁啊?莫名其妙给她按一头污糟臭水。
被波及的云琅:粗鄙小人,说的是她么?为什么这个云锦烟干什么都要踩她一脚?
总之,不重要了,因为两边有要打起来的架势了,事一闹大就不好解决了。云琅立即冲上前去,一手挡住不知哪里伸来的爪子,一手把沈清歌往自己身后拉。
面前沈清歌的桌案上,一排还没点过几笔的颜料罐正摇摇欲坠。云琅趁人不注意,非常不经意地一脚踹翻朱砂色的颜料罐,“哗——”地一声,一群人瞬间后移几大步。但站在最前面,反应慢点的如云锦烟,未能幸免于难,她的粉色纱裙裙角处沾染了不少朱色颜料。
云锦烟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尖叫一声,这可是母亲请了华裳阁最好的绣娘给她新做的衣裳,料子用的是南边才有的水烟纱。水烟纱料子轻薄如蝉翼,制成衣裙走起路来如烟似云,同她的名字一样,颜色又是她最爱的粉色。这是她近期最喜欢的一套衣裙。她又抬头看了看周围,所有人都及时撤开了,除了她。
她又把头转向云琅,云琅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她,状似才发现似的惊其道:“欧哟,还是云小姐厉害,这画在衣裙上的梅花可比我那纸上的梅花艳丽多啦!”
众人顿时哄笑开来,云锦烟气得指着云琅的手都在抖,却羞愤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你……”
云琅仿佛没看到她的愤怒,慢悠悠出声提醒道:“不过云小姐,你这纱裙染色如此深,再迟一会儿还能清洗掉吗?一会儿下课后还要穿着这身红梅衣裙跟同学们一起走出明德堂吗?”
云锦烟立时又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衣裳上,那两个好友上前来拉她,劝她快去休憩室换洗衣物。
一旁的沈砚和此时终于有机会站出来主持大局了。他也才17岁不到,平日里常与比他年龄大很多的老师师兄们打交道,鲜少接触到小儿间的打闹矛盾,故而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压根没反应过来。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不短,真正发生的时候可谓一瞬之间。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沉稳有力:“一点小摩擦,不要影响我们上课进度。云锦烟,你快去休憩室更衣罢,其他人都回自己座位上去好好作画。”
人群渐渐散去,沈砚和却还是想听听云琅的见解,为何她的墨梅画里没有萧瑟,没有孤高吊影,而是一腔洒脱与炽烈。云琅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一提到雪中红梅,众人皆念其凌霜傲雪,孤标独韵,恰似遗世高贤,风骨卓然。然我却不做此想,于我而言,红梅绽雪,非为逞才显能,亦非独标高洁,不过是顺乎天性,应时而发。冰天雪地,恰是其绽放之机缘,非为博人赞誉,只为不负本心,自在盛开罢了。”
沈砚和从小浸润在各副世间名画里,对人如其画四个字感触颇深。多少人一辈子都活在临摹他人作品的世界里,再优秀的画功也不及一个有着独属于自己灵魂的画手。此时听完云琅的见解,他的欣赏之意愈发浓烈。
云琅的画风与师父挚交祁老先生颇为相似,可惜祁老已作古数载。两人年轻时因画风不同,性格不同,没少拌过嘴,但对对方才华的欣赏却从没因此少一点。到现在为止,师父在教习品画尽兴之时仍常把珍藏多年的祁老的画作拿出来赏析。
“你很有天赋,可否想过精进修习,我可为你引荐师父。”沈砚和道。
云琅讶然,笑了:“不敢当。作画是我抒发情绪的方式,一切自随心意,毫无章程,不愿多做枷锁。想必也有悖老先生的术理。”
沈砚和听闻她这么说,更觉云琅与师父口中的祁老相像,不知道性格是不是也那么像。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引荐机会,她居然一口回绝了。但既然云琅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必强人所难。
其实沈常莞的画也非常美,是一种和她本人的性格很相似的美。她画的是雪夜,迢迢山水被积雪覆盖,只露出了星星点点的轮廓,有一轮很美的月亮挂在头顶,引着一个撑伞的背影往山上走。雪月交映下,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白纱。山顶有几处房檐出现,好像还有一人伫立等待着什么,他手边的案几上应该是有一盏茶壶冒着热气。由于山顶很远,这些景象都特别小,但云琅还是一眼就看懂了。
于是她也由衷地赞叹道:“常莞姐姐的画境也很美。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抬眼间常莞也似她先前那般,惊了一下,接着她们两个对视了那么一眼,会心一笑。
旁人却不懂那种寻到知音的感觉。奇妙且亲切。
不消多说,云琅已经通过了这个作业检查。
沈砚和走到沈常莞面前,摸摸她的发顶,沈常莞笑着拍开他的手,“哥,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摸我头。”
沈砚和是沈常莞的哥哥,同父同母的那种。他们家并没有什么妾室,故而人口简单,都是嫡亲的关系。沈常莞小时候身体不好,被送去江南外祖父家休养,沈砚和也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年,兄妹俩关系亲昵。不过沈砚和是比沈常莞先回京一年的。后来沈常莞也回来了,他却由于专精书画,经常又在外面跑,两人也难得见面。这回沈砚和又跑去江南了,走了大半年,近日也没听说回来的事儿,却不想今天在画艺课上先见着了。
沈砚和跟沈常莞说了几句话,夸她画艺又有长进了,又说此次回来事态紧急,一切回府细说,就走了。
云琅趴在桌子上,听着他们平常的几句聊天,就有点想家了。也不知道想的是哪个家。她好像已经没有家了。
沈清歌哀嚎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啊啊啊!你们都画完了,我怎么办!”
云琅移到她那边,见她的纸上歪歪扭扭画着几条线,说是廊亭,又没有那么像,但是换个角度就又像了。
云琅试着引导她,“这个在这加几笔,看下像什么。”
沈清歌听话地跟着加了那几笔,“嗯…有点像屋子,但是我不会画门窗。”她紧锁着眉头,一脸纠结。
“可以画没有门窗的屋子啊。”云琅拿着一根没用过的毛笔又转了起来。
她的手指异常灵活,那根笔在她手里来来回回转着圈,就是没掉过一下。
“哪有没有门窗的屋子啊。”沈清歌还是死皱着眉头。
这时沈常莞也凑了过来,“凉亭不就是没有门窗的么。”
“…啊!”心思完全被云琅的转笔吸引走的沈清歌揉了揉被那个笔杆敲了一下的额头,“好像也对哦!”她回过神来,仔细思考了一下,“那我就画一个凉亭好啦!”
接着,在云琅和沈常莞轮番的教习下,沈清歌终于艰难地完成了这次课业。由于沈清歌画得太慢了,云琅和沈常莞顺便帮忙指导了好几个来问她们的同学。
等她们出门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沈常莞说要等她哥哥,汪润之出宫回家,于是几人在明德堂门口分开了。
照顾沈清煜的房嬷嬷已经在赤璟门门口等着了。经过了这么一天,他已经开始崇拜起云琅了。小朋友都喜欢又厉害又酷的人,在他心里,云琅非常符合这一点。先前他是喜欢跟着沈清歌的,沈清歌会护着他。现在他觉得云琅也很厉害,今天他看见云琅画画,画得又快又好,好像一点都不费劲似的。明明他和四姐都快绞尽脑汁几乎还拖到了最后。但是她还一点一点教着他们,丝毫不见厌烦。要不然她早可以回家了。
这会儿他走在她们中间,由于有点黑,云琅让果儿走在沈清煜前侧,给他照着脚下的路。他心里有些开心,更喜欢云琅了点儿。他听着四姐跟云琅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好吃的东西,可羡慕了。
走到赤璟门门口,房嬷嬷想领他回去,他却迈不开步子了。怎么问也不开口,就是不走。云琅看他,他也睁着眼睛盯着云琅。见他这样,沈清歌问:“五弟,你是不是想跟我们一起啊?”沈清煜抿了抿嘴。“想吃云琅做的点心?”沈清煜终于迈开了步子,朝云琅这边挪了挪。
好吧。
房嬷嬷一脸为难,好说歹说也没啥用,云琅道:“嬷嬷,你回去跟舒嫔娘娘说一声,五皇子在我那边玩一会儿,申时叫人来接他就好了。”见房嬷嬷还在犹豫,云琅又加了一句“有四公主在,不必担心。”
沈清歌连忙点头,“放心吧,有我在呢。”
房嬷嬷又看了一眼五皇子,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云琅背后去了,一副生怕她要把他领走似的样子,不禁又气又笑。
最后沈清煜成功地跟着云琅和沈清歌回了朝鹿阁。
沈清煜想,他会永远记得那个夜晚。他们在路上走了很久,在此之前沈清煜从来不知道皇宫有那么大。天已经黑透了,四姐和云姐姐的宫女掌着灯,给他们照亮了一片路。他被牵在中间,一边是四姐,一边是云姐姐。她们的手都不算暖和,但是足够温暖他很久。
西边住的人不多,大晚上看着有些荒凉。但越走近朝鹿阁越能感觉到一丝人间烟火的暖意。
朝鹿阁里灯火通明,好不容易等回了自家主子,却看到她还牵着俩。沈清煜好像放开了,一路上跟沈清歌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云琅话也不多,就在旁边听着。问她她才答上两句。但是另外两人丝毫不介意,还是时不时扭头找她说话。
子衿在门口迎着,带着众人行了礼后忙上前帮云琅把披风拿下来。沈清歌的贴身婢女红菱也早在这里等着了,此时也忙着给她宽衣。来朝鹿阁接自家主子似乎已经成了习惯。朝鹿阁宛如第二个明泽宫。
云琅挡住了子衿的手,把沈清煜拉过来,“你先帮他打理。”
子衿点头,正好浅夏和忍冬过来了,后面还跟着杏儿,他们每人手里端着一个木盒子。
等宽好衣,洗过手,坐在桌前,每个人抱着一大杯奶茶,这才缓过劲来。外面真的好冷。
还好东西备得多,加一个沈清煜也没什么。云琅让忍冬给沈清煜拿了个圆圆的杯子,顶头有两个小尖耳朵,杯盖是一朵可爱的云。那也是她之前闲暇时做的。
沈清煜抱着杯子爱不释手,“云姐姐,这个杯子好可爱,这是小猫的耳朵吧?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杯子!”他举起杯子左看右看,子衿吓得赶紧虚扶了一把,“五皇子,小心别洒出来了,奶茶有些烫。”
沈清煜听了把杯子稳稳放回面前的桌子上,也学着她四姐的样子,拿着小勺子搅了搅,然后挖了一大勺圆圆的小珍珠,填进嘴里。有点粘牙,他又喝了一口奶茶,瞬间觉得满嘴弹弹的,甜甜的,好好喝。四姐果然没骗他,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沈清歌美滋滋地看着沈清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想当年她也这样过来的,被云琅嘲笑了好久。现在看来可不止她一个,谁能抵挡得住奶茶的魅力呢?
“慢点喝。还有别的呢。”云琅把另一个盒子里的双皮奶端出来,一人面前放了一碗。白白嫩嫩的双皮奶上面撒了一堆蜜红豆。红白相间,特别好看。
“阿煜,你看,这就是我今天跟你说的,你云姐姐给我做的双皮奶。”沈清歌拿着调羹,舀了一勺,那语气骄傲得仿佛是自己做的一样,“别客气,吃吧!”
沈清煜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他刚吃完一小碗双皮奶,还没来得及回味呢,又来了一碗令人食指大开的酸辣粉。
其实这个酸辣粉云琅研究了很久了。之前一直吃药膳,吃得嘴都淡出鸟了快,她一直致力于做一碗正宗的酸辣粉。好在这个时代本来就有粉条,但是都是做菜用的,而且都比较细。于是云琅花了大价钱,找人重头做了一批宽度粗细不一的,还收集了好多调料,到昨天才齐活。本来云琅这种极度爱粉人士大早上就想来一碗酸辣粉的,但是一想可能会有点重口味,便打算还是晚上吃好了。谁知道今天点心做少了,沈清歌和沈清煜都没吃好,主要她自己基本啥也没吃,也饿得不行了,便跑小厨房煮了几份酸辣粉。
沈清歌和沈清煜也跟着她忙前忙后的,云琅照顾他们的口味放了适合他们的调料。结果看到云琅放辣椒,他俩也非要凑热闹,各自给自己舀了一大勺辣椒油,吃得是涕泪横流。
“哈哈哈哈哈…”云琅看着面前两个红着鼻子和眼睛的小可怜,忍不住笑道,“你俩还是别吃了吧,太可怜了。早说了不要吃辣椒还不信…哈哈哈哈!”
沈清煜彻底顶不住了,抱着茶杯狂喝水。他从来没吃过辣,这头一次就给他辣懵了。云琅忙让子衿给他拿一根之前用糖稀做的棒棒糖解辣。
沈清歌还在坚持着,一手拿着帕子擦眼泪,一手挑起一筷子粉,吐词不清道,“这样开好次,不加没慰劳~”
云琅光是笑都快笑饱了,“下次不要再把辣椒油当芋圆了,想吃的话加一点点就好了。”
沈清煜嘴里含着棒棒糖,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了,心里回忆着刚刚的窘态,想着这也太丢人了,他一个男子汉竟然当众流眼泪,还流了鼻涕……不过这个糖好好吃,之前他吃的糖都是一块一块用帕子或者油纸包着的,这个居然直接长在了棍子上,有点像糖葫芦,但一直都是甜甜的,不会有酸酸的山楂。
最后沈清歌一头汗地坚强地吃完了那碗酸辣粉,并且表示以后还要吃。这种东西吃过了一回后确实会上瘾。
刚洗漱好坐下,小常子就在外面禀告说舒嫔来了。
之前跟房嬷嬷说申时来接人,没想到来接沈清煜的竟然是舒嫔本人。
舒嫔一进来就行了大大的一礼,把云琅吓了一跳。
“母妃!”沈清煜见到自己母亲,马上开心地跑到她身边。
“给云小郡主添麻烦了。”舒嫔一脸诚恳,搂着沈清煜道,“煜儿,快给云小郡主道谢。”
云琅赶忙扶住了他们,“不必如此客气,阿煜很乖。”
云琅贯是不擅长人情礼仪这一套,舒嫔坐一会儿就带着沈清煜告辞了。
走之前沈清煜跑到云琅身边,小声问道:“云姐姐,那个长在棍子上的糖是在哪里买的呀?我也想让我母妃给我买。”
云琅笑了笑,“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你若是想吃,来朝鹿阁拿。”
沈清煜眼睛亮了,“我还可以来吗?”
云琅看了眼舒嫔,见她仍旧温柔地笑着望着这边,她点点头,“嗯,你想来随时可以过来。”
沈清煜高兴得不行,云琅让浅夏给他塞了几颗棒棒糖,笑着送他们出了门。
许是太累了,云琅送走沈清歌后稍作梳洗,倒头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