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她呆在军营,心情平缓了很多,也未再与景年联系。倒是景年先找到了她:“晓晴,我目前离不开皇宫。也一直画不成符,你和姓雷的在一起?”
“没,我在静澜山叶将军营中。”
景年倒吸一口冷气:“哎呀,我姐姐已经出发去军营了。你俩不对付,你尽快离开军营。姓雷的应该在你们附近,他到处挖矿,哪座山头能逃过他的魔爪?”
晓晴折了一只寻踪蝶探寻雷晓雷踪迹,寻踪蝶带回来的消息果真如景年所料。雷晓雷在附近的凤凰镇。他玉石生意做得很好,如今已富甲一方。
第二日,程将军来到医局,要一名军医随从。
“今日要去镇上,将军的腿伤本已痊愈,但又有些疼痛。”程将军站在那里,看见了晓晴,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这就是酒量很好的阿戚姑娘吧?”
当时,随行的是晓晴。凤凰镇上有个铸剑坊,大师傅制造的袖箭独步天下,乃是防身必备佳品。曾经,她是不屑于这种暗器的,只是没有功夫傍身后,暗器便必不可少了。
但如今,她有法术,虽是低等法术,也是凡人可望不可及的,也就不需要袖箭了。所以,当老医令望向她时,她火速转过头,假装整理草药。老医令指了一个小医官过去。
没多久,林校尉带着小医官回来了,他大嗓门老远就嚷嚷开了:“阿戚姑娘,你为何不去?这小医官见了将军,话都说不利索,还是你去吧。”
她当年随时,行踪极为鬼祟,半夜摸进铸剑坊,当了所有首饰还不够,还把叶将军随身的玉佩给顺走了。想起来怪难为情的。因为心里藏着事,她并不知道这一帮人到镇上要干什么。
如今问了出来,程云洛牵马随行,她见叶渊没吱声,便道:“带大家到镇上看看驻兵布防。”
是她造次了。军情机密,不是她能打听的。
叶渊想了想,还是回答了:“还要去铸剑坊取兵器,去年就预订了。”
啥?取兵器?那她当年何必鬼鬼祟祟的?不过这帮人也够谨慎的,她一路随行,都没发现他们真正的目的。能在敌国买兵器,真亏他想得出。
林校尉驾着马车过来了,叶渊率先上了马车,晓晴随后。
程云洛拉住晓晴,神色有些扭捏,道:“阿戚姑娘,我身体不适,不知可否让我乘车,你来骑马?”
程云洛上了马车,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叶渊道:“你怀疑她?”
“嗯,”她低声道,“将军小心为妙。”
叶渊笑道:“无妨,我与她相识已久。”
兵器是以程云洛的名义订的。她负责押运,连夜回营了。
叶渊回程时,途经铸剑坊,进去闲逛。在那儿跟大师傅闲聊,说起了袖箭。大师傅道:“不卖不卖,今年统共造了一支,如今眼花得厉害,估计明年就造不出了。”
大师傅造的袖箭,精致小巧,出口处是梅花形状,能连发十二枚。确属不可多得的精品。和前几年给白云城主萧寒打造的红袖箭不差上下。
叶渊站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大师傅打量他半晌,道:“公子这块玉佩不错。”
叶渊笑了笑,摘下玉佩给他。
“将军,那玉佩很贵吧?”
叶渊道:“我娘给的。”
“那真是惭愧......”
“无妨,只是玉佩换成了袖箭而已。”
但他,哪里用得着袖箭?
他把袖箭递给她,道:“这个,给你防身。”
这.......她不买袖箭,他就买了送给她。莫非,前世她顺他玉佩,他也是知晓的?
刘校尉牵马随行身后,见状道:“阿戚,让你来,你还扭扭捏捏不愿来。你若不来,哪能得到这等宝贝?你还要谢谢我才对......啊啊啊,你是谁?干吗的?”
一个人扑过来抱住了刘校尉:“哎呀,我的刘校尉呀,又见到你了。快跟我说说,升副将了没有?”
晓晴快步向前走去,那声音从后面追了过来:“阿七姑娘,我是雷晓雷啊,还未谢过姑娘救命之恩呢。”
真寸啊,连她的背影都能认出来。
雷晓雷冲了过来,笑道:“听他们说你随军了,我这正准备去静澜山呢,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姑娘。走,我请大家伙吃饭,几个人?呀,十桌够了,快走快走。”
这饭当然没吃,一行人仍按原计划回营。但雷晓雷这夯货,就在营外驻扎下了,完全按照规定距离,自己搭了个小帐篷,不是烤鸡就是烤鱼,日子过得相当舒爽。
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哪怕住在荒山野岭,也能让自己过得舒爽赛神仙。
程云洛也过来瞧热闹,刘校尉在旁道:“瞧人家,怪不得能发财,这脸皮厚得比凯甲还难刺穿。咱们喜欢一个姑娘,攒好几天的勇气都不敢讲出来,但这人,你瞧瞧,无人不知他喜欢阿戚。”
程云洛点点头,道“看好了,若往前靠近军营半步,就抓起来。毕竟这里以前是西秦。嘻皮笑脸,真是讨厌。”
雷晓雷不以为意:“你以为你不讨厌吗?杵那里跟杆枪似的,看见谁都想要他的命啊?”
程云洛转身走了。
刘校尉恨铁不成钢:“你,你太大胆了,敢对程将军出言不逊,等着被收拾吧你。”
“咋啦?长得好看就了不起啊?”
“你,你,你给我等着。”刘校尉顿足去追程洛云,“哎,程将军,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您不生气吗?”
三天后,晓晴过来了:“雷晓雷,我缺一味草药,你能帮我去镇上买些回来吗?风华镇上就有很多。是治我自己的病,我不好麻烦别人。”
自从来到军营,她确实看了许多医书,哪怕解不了自己的毒,将来也能开个小医馆谋生。
雷晓雷屁颠屁颠地去了:“麻烦别人干吗?交给我去做就好了呀。”
约摸他走出十多公里,晓晴赶紧画起符来。接下来的剧情,对她很不友好,她想跳过去。
符依旧画不成。是他走得不够远?还是入普庵浮世的,根本就不是他?
静澜山落了初冬第一场雪时,长公主到了军营。
她明艳俏丽、容色无双,像一道光,照亮了静澜山。轻裘玉带、珠翠环绕,金堆玉砌中长大的金枝玉叶。她来犒劳三军,继而三军都知道她看上了叶将军。
她和雷晓雷,在这方面倒是惊人的相似。喜欢一个人,便搞得天下皆知。
据说她七岁时,被摄政王的儿子推进太液池,差点淹死,是路过的小叶救了她,从此情根深种,发誓非他不嫁。
于是,晓晴在帐外,听到了叶渊拒绝长公主的话:“臣十七岁时,遇到一女子,风华无双,令臣一见倾心。”
“是谁?”
“......”
“不愿说?”长公主笑了,“无妨,我倒要看看哪家王侯将相的女儿,能比得过大楚的长公主。走,教我去骑马。”
她掀帘而出,撞见了晓晴,又羞又恼:“什么东西?没规没矩,躲在这里偷听我和将军谈话。”
她手里拿着鞭子,一下就抽在了晓晴的身上。不待晓晴反应过来,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真气笑了。上一世是进帐倒水被她找茬抽了一鞭子,而今没进帐也能被她抽一鞭子。果真,长公主想抽人,随时随地都能找到理由。
雷晓雷拉了一车草药,被林校尉带进营地,正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长公主策马奔来。
“闪开。”晓晴大声提醒他。
上一世,他险些被马踩死,长公主跌下来也扭伤了脚。
雷晓雷依旧不动,马蹄从他身上凌空踏过,就在那一瞬间,晓晴看见他拽住缰绳往下一顿。他顺势翻滚到一侧,无事发生。但长公主跌下马来,把脚却扭伤了。
他真是个记仇的人,才这么一瞬,就为晓晴报仇了。
但他捧着腿,躺在地上哀嚎,装作受伤很重的样子。
叶渊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乱成一锅粥的禁卫军。
“将军在想什么?”
他转过头,望着晓晴臂上的伤痕,微微侧过身,低声道:“我在想,若百姓安居乐业,这天下姓什么,倒也没那么重要。”
这属于大逆不道了。先帝临终时,将朝政托付于摄政王,如今新帝年满十六,理应还朝,长公主来静澜山也是要拉拢叶渊。
她默了半晌。他明明可以敷衍一句,却偏偏答了这惊天之语。如今想来,自相识到离别,他从未骗过她。一句话都不曾骗过她。
她想,幸亏我不是来杀你的,否则你必死于我剑下。
雷晓雷因送药受伤,暂时在营中养伤。
晓晴去看他时,却见他和刘校尉坐在地上,四眼放光。金堆玉绕,全是长公主的赏赐。长公主以为他不顾性命安危,为她挡住了受惊的马。
他见晓晴进来,立马弱小了十岁:“阿七,你快来看看,我的腿好像被马踩断了,疼得厉害。”
还跟她装呢?“你不要命了吗?万一她出什么意外,你要被诛九族的。”
雷晓雷望着她,笑道:“我哪有什么九族?你就是我的九族了。欺负你,我管她天王老子,必须讨回来。”
“一鞭而已,不疼。”
雷晓雷使了个眼色,刘校尉抱了一堆金器,乐滋滋的跑走了。
晓晴帮他上药,忽然瞧见他额头上的伤:“你这里怎么了?”
“上次炸山时,被石子崩的。都好了。”
“好险,差一点这只眼就瞎了。”她拿了去疤痕的药给他涂抹,暗香盈袖。
刘校尉还没走远,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滚”。回头就见雷晓雷捂着脸跑了出来。
“怎么了?被阿戚揍了?”揍得真狠啊,如此清晰的一个巴掌印。
雷晓雷笑骂道:“你也滚吧。”
待刘校尉再次回营账时,雷晓雷也跟着走了进来。晓晴在收拾药箱,未抬眼,道:“不是让你滚吗?”
“我滚了啊。”雷晓雷笑咪咪的,“刚滚走了,这不又滚回来了吗?”
晓晴面无表情,拎着药箱出了营账。
“你手疼吗?”雷晓雷抱歉极了,“不好意思,在下脸皮太厚,伤到姑娘的手了。”
让晓晴最痛苦的,莫过于伺候长公主了。
长公主知道她是医官后,指名让她来伺候。百般刁难,极尽蛮横。晓晴动过几次杀心,但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对,只能默默忍了。公主一不顺心,就砸东西。让她不顺心的事,估计就是叶将军自她伤后,只来探望过一次。
大军就要开拔至启章关,全军都在做准备。
长公主见晓晴能忍,毫无欺负人的快感,真想一刀将她杀了。但杀人,总要找一个借口,最好的借口莫过于奸细。于是,吩咐手下:“查查她什么来路?听说是西秦人,若是奸细,立马杀了。”
消息很快就被带回来了。她并不是真正的戚南星,是冒名顶替。如此处心积虑潜入军中,其心可诛。
得知这个消息,她立马召见了叶渊,将此事告知于他。
众人十分震惊,老医令更是吓晕了过去。辛辛苦苦一辈子,眼看就可以回乡养老了,咋整出这一套来啊?作孽!
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军师丁闲也到场了。丁闲天文地理,兵法谋略,在大楚少有敌手。他到场后只是垂目而坐,一副即将得道升天的样子。
晓晴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待会若使个隐身术,不吓死这个嚣张跋扈的公主才怪。让她知道,皇族祭拜的神仙就在她眼前。
“这事确实怪我,太由着她的性子。”叶渊道,“自风华郡一战,舅父舅母战死,我母亲将她寄养于农家,后来被人掳走,不知所踪。前几年才找到她,她不小心身中巨毒,武功尽失,十分可怜。”
长公主有些懵了:“她,她是林远征将军的女儿?”叶渊最出名的舅舅,就是林府旁支的林远征了。
叶渊点了点头:“对,我舅父家的独生女儿,林晓晴。寄养于风华郡端平镇范家村七号,小名叫阿七。鱼符文书一应俱全,请公主阅览。”
鱼符上确实是她的小像,文书老旧,章字齐全,有些年头,也并非作伪。
“臣想着回京时,将她户籍迁入外祖家,所以将鱼符和文书都从风华郡调了出来,只是她一直生气不肯原谅我,想想也是头疼得紧。”
晓晴呆在当地。前世她并不知道内情,只是听说长公主要杀她,程云洛便让她换了普通兵士的衣服,掩护她逃走,并安慰她,将军自会将戚家救下,不必担心。
后来,叶渊追上她,将她带回军营,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
长公主笑道:“原来是将军的表妹,本宫真是怠慢了。”
老医令醒了过来,眼珠转了几转,道:“将军一直记挂表姑娘,见到她后,不顾腿伤从静澜山到凤栖镇去看她,并吩咐老臣一定将她带回营中。幸好姑娘给面子,随我来了。姑娘确实受了大苦,这一个多月,老臣一直在帮她调理。”
长公主拉着晓晴的手,一副母仪天下的样子,慈详问道:“给本宫说说,你为何仍不肯原谅他?”
晓晴不擅演戏,默了半天也无言以对。
叶渊笑道:“她爱饮酒。我每年带回京都两坛梨花白,都是存着给她的,她说待存够十坛,便可原谅臣了。”
“现今存了几坛?”
“八坛。”
长公主道:“我前几日派人送来的酒,你再存两坛不就够了?”
“她哪等得到回京都,在营中就和老医令将两坛饮了。”
晓晴望着叶渊。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如此擅长编瞎话,当真是小瞧他了。
散场时,长公主道:“咦,军师哭了?”
丁闲淡定地擦了眼角,道:“回殿下,甥女随姑,臣想起了林将军,不免伤感。让殿下见笑了。”
出了公主营房,晓晴问道:“将军一早就知道,我是冒用别人身份?”
“你来军中前一天,我去凤栖镇,见到了真正的戚南星。”
“你表妹呢?”
“我舅母生她于战场上,辗转流离,很早就夭折了。范家村都是我母亲当年的旧部,你不必担心有人拆穿。”
晓晴停了下来:“这个身份,你是为我准备的?”
“嗯。我未查到你的身份,就让军师为你了造一个身份,以防万一。”
“将军不问我,为何冒用他人身份吗?”
叶渊笑了,道:“京都家中,有八坛梨花白。待你饮到微醺时,再与我细说。”
他拿梨花白,与她约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