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外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竹竺——这只体内沉睡着天界神官记忆的雪狐,蜷缩在潮湿的树洞中,腹部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痂。云崖长老留下的草药散发着苦涩的气息,却让疼痛减轻了不少。
第四天清晨,雨停了。一缕阳光穿过树洞的缝隙,照在竹竺银白色的皮毛上。他小心翼翼地伸展前肢,试探伤口的状况。疼痛仍在,但已不妨碍行动。
"必须找点吃的。"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响起时,竹竺愣了一下。这分明是人类思考问题的方式——一只真正的狐狸应该只会感到饥饿,而不会如此明确地规划行动。
踏出树洞的刹那,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迷踪林在雨后显得格外幽深,每一片叶子都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竹竺竖起耳朵,警惕地捕捉着林中的每一个声响。
"往西走,"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小溪边有浆果。"
竹竺浑身毛发倒竖,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身影。"谁?"他低声问道,喉咙里发出的却是狐族的呜咽。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犹豫片刻,竹竺还是决定听从那个神秘声音的建议。他拖着仍有些疼痛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穿过灌木丛。果然,不出半里地,一条小溪蜿蜒流过,岸边生长着几丛挂满红色浆果的灌木。
饥饿感瞬间占据了上风。竹竺扑向浆果丛,大口吞食起来。酸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缓解了连日的饥饿。
饱餐一顿后,竹竺在小溪边俯身饮水。水面倒映出一张狐狸的脸——尖尖的耳朵,琥珀色的眼睛,银白色的毛发沾着些许泥污。这本该是他熟悉的样子,此刻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违和。
"这不是我..."这个念头刚浮现,水面上的倒影突然扭曲了一下,隐约显现出一张人类的面孔——清秀的眉目,额间一点朱砂。
"啊!"竹竺惊得后退几步,水面立刻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狐狸的倒影。
接下来的日子里,竹竺在迷踪林中独自求生。他学会了辨别哪些蘑菇可以食用,哪些果实有毒;知道在哪个时辰去溪边饮水最安全;甚至成功捕捉了几只田鼠和野兔。
每当夜幕降临,他都会回到那个树洞。在黑暗中,那些奇怪的记忆碎片越发频繁地浮现:
——金色大殿中,身着白袍的他手持玉简,恭敬地站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前。
"竹竺,三界轮回录就交由你保管了。"
"弟子谨遵法旨。"
——某个星光璀璨的夜晚,他偷偷翻阅一本泛着黑气的竹简,上面写着"异常轮回通道"几个大字。
——然后是坠落,无尽的坠落,直到黑暗吞噬一切...
"这些到底是什么?"竹竺用爪子拍打自己的脑袋,试图驱散这些不属于狐族的记忆。但越是抗拒,记忆就越发清晰。
更奇怪的是,他开始注意到自己思考时使用的语言——那分明是人类的话语体系。当他尝试用狐族的方式思考时,思维就会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浓雾。
一个月圆之夜,竹竺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站在云端,脚下是绵延万里的群山。一身白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握着一卷泛着金光的竹简。远处传来钟鸣,恢宏悠远,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
"竹竺神官,你可知罪?"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他想抬头看清说话之人,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私阅禁录,扰乱轮回,当受天罚!"
一道金光劈下,剧痛贯穿全身...
竹竺惊醒时,发现自己悬浮在树洞半空中,周身环绕着淡淡的银光。随着他意识的清醒,银光迅速消散,他重重摔在树洞底部。
"这...这是什么力量?"竹竺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爪子。月光透过树洞照进来,他注意到自己的毛发比之前更加光亮,体型也似乎大了一圈。
当竹竺再次见到云崖长老时,已是深秋时节。
那日他正在追逐一只野兔,突然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抬头望去,云崖长老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灰白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小家伙,看来你活得不错。"老狐狸眯着眼睛打量他,"比我想象中强壮多了。"
竹竺停下脚步,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一个月来的奇异经历让他对自身的存在产生了深深的困惑。
云崖轻盈地跃下岩石,绕着竹竺转了一圈,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有意思,非常有意思。"他喃喃道,"你的气息变了,不再只是雪狐那么简单。"
"云崖长老,"竹竺终于开口,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流畅地用狐族的语言表达复杂的思想,"我...我身上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老狐狸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跟我来。"他简短地说,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竹竺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他们穿过茂密的灌木丛,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前。洞口被藤蔓半掩着,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洞内干燥温暖,石壁上爬满了发光的苔藓,提供了微弱但足够的光线。竹竺惊讶地发现,这个洞穴明显经过精心布置——角落里堆放着晒干的草药,中央的石台上摆放着几件粗糙但实用的石器,甚至还有一个小水池引来了地下泉水。
"坐吧。"云崖用尾巴指了指一块平坦的石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竹竺蜷缩在石头上,组织着语言。"我...我觉得我不只是一只狐狸。"他谨慎地说,"最近我总能看到一些画面,像是记忆,但又不属于我...不,不属于这只狐狸。"
云崖静静地听着,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继续说。"
"我还发现...我思考的方式和普通狐狸不一样。"竹竺继续道,"而且有时候,我能做到一些...超出常理的事情。"他没有提及悬浮在空中的经历,那太离奇了。
云崖沉默良久,突然问道:"你知道妖族是怎么来的吗?"
竹竺摇头。
"传说在远古时代,万物有灵。"云崖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山石草木,飞禽走兽,皆可修炼成精。但天道有常,弱肉强食。强大的精怪吞噬弱小的,逐渐形成了如今的妖族体系。"
老狐狸站起身,走到水池边喝了口水,继续道:"但每隔千年,总会出现一些异类。他们体内流淌着不同寻常的血脉,拥有超越同族的力量和智慧。"他转头直视竹竺,"你就是这样的异类。"
竹竺心跳加速。"您是说...我父母中有一方不是普通狐族?"
"不。"云崖摇头,"我认识你母亲雪姬多年,她只是普通的雪狐。至于你父亲...雪姬从未提起,但我怀疑他根本不是狐族。"
这个猜测让竹竺浑身发冷。"那...那我是什么?"
"这正是问题所在。"云崖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妖族宇宙的法则很简单——强者为尊。但当一个存在打破了族群界限,往往会引来杀身之祸。"
竹竺突然明白了云崖的担忧。"其他狐族会视我为威胁。"
"不止狐族。"云崖沉重地说,"狼族、虎族、鹰族...所有妖族都会对异类产生本能的敌意。你的存在,打破了他们认知中的秩序。"
洞外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竹竺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必须学会隐藏自己的不同。"云崖严肃地说,"至少在拥有足够自保能力前。"
云崖决定收竹竺为徒。
"从今天起,我会教你妖族修炼之法。"第二天清晨,老狐狸带着竹竺来到一处林间空地,"但记住,无论你体内流淌着什么血脉,在别人眼中,你首先是一只雪狐。"
竹竺点点头,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妖族修炼,首重吞噬。"云崖开始讲解,"吞噬弱小生灵的精血,汲取日月精华,方能开启灵智,凝聚妖丹。"
他示范了一个简单的修炼姿势——四肢着地,脊背弓起,仰头对月,吞吐气息。竹竺模仿着这个动作,却感到十分别扭。
"不对。"云崖用尾巴轻轻拍打他的背部,"感受体内的气息流动,引导它们循环往复。"
竹竺闭上眼睛,尝试感受所谓的"气息"。起初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渐渐地,他察觉到体内似乎有一丝微弱的暖流在游走。
"我...我感觉到了!"他惊喜地喊道。
云崖惊讶地看着他。"第一次尝试就能感应到妖气?"老狐狸喃喃自语,"果然非同寻常。"
接下来的日子里,竹竺进步神速。短短半个月,他已经能够自如地引导体内气息运转,甚至开始凝聚第一缕妖力。云崖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既有欣慰,又隐含忧虑。
"今晚是满月,妖力最盛之时。"一天傍晚,云崖对竹竺说,"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们穿过密林,来到一处悬崖边。远处群山起伏,一轮巨大的明月正从地平线上升起,银光洒满大地。
"这是望月崖,狐族历代修炼之地。"云崖示意竹竺坐下,"今晚你尝试吸收月华,看看能否凝聚妖丹雏形。"
竹竺按照教导摆好姿势,仰头对月。当月光照在他身上时,体内那股暖流突然变得异常活跃,仿佛久旱逢甘霖的鱼群。
"集中精神,"云崖在一旁指导,"想象月光化为液体,流入你的丹田。"
竹竺全神贯注地尝试着。渐渐地,他感到腹部开始发热,那股暖流在丹田处旋转凝聚,形成一个微小的气旋。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竹竺体内的银光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将他整个包裹其中。他的身形在银光中若隐若现,时而像狐狸,时而显现出人类的轮廓。
"稳住心神!"云崖焦急地喊道,"不要抗拒,顺其自然!"
但竹竺已经无法控制。银光越来越盛,最后化作一道光柱直冲云霄,在夜空中格外醒目。
远处立刻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还有不知名猛兽的咆哮。云崖脸色大变。
"糟了!这么大的动静,会引来方圆百里所有妖族!"老狐狸急得团团转,"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竹竺想要停止,但体内的力量已经完全失控。银光中,那些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他是竹竺,天界轮回殿的神官!
——他发现了轮回系统的异常,私自调查!
——他被罚入轮回,却因异常通道坠入妖族宇宙!
"我想起来了!"竹竺在银光中大喊,发出的却是人类的语言,"我不是妖族!我是——"
一道黑影突然从悬崖下方扑来,将竹竺狠狠撞倒在地。银光骤然中断,竹竺看到一只体型硕大的黑狼正龇牙咧嘴地压在他身上,腥臭的涎水滴在他脸上。
"果然有异类!"黑狼狞笑着,"吞了你,我的修为必定大涨!"
竹竺绝望地闭上眼睛,体内力量因惊吓而完全沉寂。就在狼牙即将刺入他咽喉的刹那,一道灰影闪过,云崖长老狠狠撞开了黑狼。
"跑!"老狐狸怒吼道,"往东边跑!不要回头!"
竹竺挣扎着爬起来,看到云崖已经和黑狼撕咬在一起。远处树林中,更多黑影正在逼近。
含着泪,竹竺转身跳下悬崖——那里有一处突出的岩石平台,是他和云崖来时发现的。身后传来黑狼的惨叫和云崖的闷哼,但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逃跑。
当竹竺终于甩开追兵,躲进一处隐蔽的岩缝时,天已蒙蒙亮。他蜷缩在冰冷的石壁上,浑身发抖。
体内那股力量再次沉寂,但竹竺知道,它只是暂时潜伏。更可怕的是,他现在完全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天界神官竹竺,因触犯天条被罚入轮回,却因轮回通道异常堕入妖族宇宙。
"我必须找到回去的方法。"竹竺喃喃自语,声音在岩壁间回荡,"但在那之前...我得先活下去。"
远处,朝阳正从山巅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竹竺来说,一个更加艰难的旅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