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我想请教你符修和丹修的一些问题。又怕叨扰师尊,故而犹豫了一会儿,没想到会恰巧遇到你。”镜殊彬彬有礼道。
“无需犹豫,尽管问便是。既为你师尊,何妨叨扰。走吧,先进去,可曾用饭?”许鹤择开结界,领镜殊踏入其间。
“用过。”镜殊撒了个小谎,因为听说人类不能屡屡在别人那蹭饭,这是规矩。
许鹤择点点头,云淡风轻道:“今日我偶然在溪水中遇到一条肥鱼,许久不曾吃东西,忽想尝尝,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陪我再吃点?”
镜殊微愕,“自然愿意。”
镜殊随许鹤择穿过弯弯绕绕的抄手游廊,翻过一层一层的院子,终于来到一个小别院。她见此间草皮茂密,一张石桌停在东南角,上面还布着一局未完的残棋,院围栽着数颗桂花树,花香四溢,西南角是一处假山水榭,北面一幢静雅的小楼巍然而立。
镜殊猜这里是常有人在。
许鹤择轻轻抬手,小楼二层偏厅的桌上,便出现了一桌丰盛佳肴。“请坐,开席。不要客气,多吃一点。”
小楼二层的偏厅,桌椅临窗,微风习习,风景广阔,视野甚朗。
“风光甚好,此处可是何人居所?”镜殊问。
“是我的院子。”许鹤择淡淡道,他俊美的面庞被窗外的光线画出清晰的轮廓。
两人客客气气地吃起了饭,镜殊不善说人话,故而很少言语,而许鹤择问:“上次带回去的饭菜,都吃完了吗?”
镜殊点点头,“连渣都不剩,师尊手艺甚好。”
术法结果与操术者有很大关系,所有的程式都是按照操术者的意愿来完成的,比如变出一盘鱼,看似简单,其实世界上并不存在天然的“熟鱼”,所以首先需要隔空获得某处的一条鱼,然后转移某处的盐至其身,迅速均匀热至“熟”,再转移到目标地。
这是一个连续多步骤的术法。
所有的过程都需要操术者准确的设计和实施。
一个不会做饭的操术者,想要准确地变出一盘“好吃”的鱼,只能转移经由他人的加工的现成品。因为世界上本身并不存在一个天然的有调味的“熟鱼”。
这就跟炼器是一样的。
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个法器,而是经由每一个步骤的精心设计和操术,链接至一个最终结果。
只要中间的任何一步出了错,成品就不会对。好比一盘加工后才产生的熟鱼。
许鹤择对镜殊的回答似是满意,又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镜殊的碗里。
镜殊这回是彻彻底底地震住了,“你……怎么会……”
不是恨她吗?
许鹤择挑眉:“什么?”
“为什么……给我夹菜?”镜殊惊异地抬头看着许鹤择。
许鹤择轻放下筷子,道:“忘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几日,魔尊镜殊的招魂阵动了。”
什么?!
怎么可能!!!???
镜殊震惊得不能更震惊,却按捺下心中强势汹涌的波涛,挤出一个不显山露水的笑,“竟有这种……好消息?”
“殷予彻夜守阵,如今正是一网打尽之时。”
镜殊放下筷子,饭也吃不下了,“果真?”
“自然。”
“……我,想去看看。”镜殊道,话音一转,“可以吗?”
许鹤择唇角轻勾:“想去?但这些菜,不吃就浪费了。”
镜殊没有任何犹豫,好像理应如此,她语气平直却斩钉截铁道:“打包。”
许鹤择满意且闲适地一挥手之间,桌面上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一个八层食盒不动如山。
镜殊顾不得许多,一把它放进芥子袋,就对许鹤择说:“走吧,我不认这里的路。”
她跟着许鹤择绕过蜿蜒曲折的庭院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今天的许鹤择,反常在哪里了。就反常在:他的眼睛里,对着她,露出了温煦和笑意!
镜殊二度踏入自己的招魂阵,本不应再惊奇,却直愣愣地被二次震撼住:抬眼的半空之中整个招魂阵都如火烧一般,焰色覆盖了整个二院,炼魂鼎中真火如沸,炙烤着其中一个黑气浸染的魂魄!
镜殊眸光炽烈,凝视着那个黑魂,真真切切地确认了那确实是一个大魔……
但他绝不是自己的魂。
“傅镜,这么巧,我们正在合力炼化镜殊的魔魂呢。”樊殷予守阵之中仍有余力,见了镜殊喜道:“以后师尊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她很想问许鹤择:你如此恨镜殊,你的招魂阵,如此诡谲,但,就没有招错魂的可能吗?
镜殊侧身望去,唯见许鹤择顶着半面的焰色红光,面庞出奇地柔和……镜殊如鲠在喉。
他认为炼魂鼎中的是镜殊,那么……自己从此是不是就解脱了?
镜殊心脏狂跳起来,重得快要穿透胸膛。
镜殊盯着那个魔魂,一直到自己决绝地转过身去。
逃也似的奔到一层院的时候,才被许鹤择挡住去路。
“傅镜,你怎么了?”许鹤择垂眸仔细地观察她。
四目相对,镜殊眼中的震恸**裸地呈现在他的面前,镜殊问:“师尊,是魔就该永不超生吗?”
许鹤择眉目轻颦,指尖一动,却只是隐忍地握紧成拳,“魔天性狂暴,生杀血虐,没有善性,永不悔改。所以作恶该死。但也许,天地间,有善性的魔,会知错、会悔改。那样就不至于魂飞魄散。”
镜殊仰头望着他,眼中悲悯与脆弱共形。二院中爆出一声惊天泣地的嘶叫声。
“那师尊可曾见过,那样的魔?”
许鹤择左手在袖中用力地隐隐发抖,看了镜殊很久,久到镜殊以为他不会回答,镜殊却在她眼眸垂下的那一刻,听到一声喟叹般的:“未曾。”
……
良久,镜殊眸光成冰,冷冷一笑:“是啊,怎么会有那样的魔呢?”
“傅镜……”
“师尊,我被那阵势吓到了,我修行落后,是个不开眼的无知笨鸟,以后不会了。我先告辞了,叨扰师尊良久,先走一步。”
镜殊转身的时候,手臂被一下重重地拉住。
“你不是说,符修和丹修有疑难问我吗?”许鹤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说:“我明天有空,你来找我。”
镜殊心乱如麻,刚想找理由拒绝。
许鹤择却好像知道一般,直将声音转了一百八十度大弯,一下靠近她,低声轻问:“我想你来,可以吗?”
镜殊僵住了。
时空再一次天塌地陷似的在镜殊的脑中产生恍惚的错乱……
那是过去百年中,暖融融的一年,她想在极北雪山之巅立行宫,许鹤择不愿去,她自己动身去往极北督工,建成雪苍宫。这一场赌气,历时整整三个月,他们都没有正式打上照面。
他在来雪苍宫的路上,偶遇故人,被人狠狠坑了一道。
虽然被镜殊最终给搅和了,但因这事火上浇油,她就不再碰他了。她离了雪苍宫,游荡在外。在极北的雪原中的客店里,许鹤择找到她,求她回去,镜殊那时含怒问他:“你不是不想来吗?”
但许鹤择拉住她,上了床,吻了她,说:“我已经来了。而且我想你来,可以吗?”
那是许鹤择第一次主动开口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