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陌生人变回陌生人,这就是我们的故事
暮色沿着铁轨的接缝渗进车厢时,我正望着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出神。十月的风裹挟着桂花香撞进半开的车窗,却无法驱散对面座位上积压的倦意——那个穿藏青衬衫的男人始终垂着头,键盘敲击声像断续的雨滴砸在皮质桌面上。
列车驶入隧道刹那,黑暗中所有声响都变得清晰可闻。邻座疲倦的呼吸声突然停顿,一盒薄荷糖悄无声息地推至我面前。“您要来一颗吗?“他的声音比深秋的风还凉,指尖却带着某种奇异的温度。我接过糖纸折叠的立方体,铝箔折射出的光斑恰好落在他虎口处的薄茧上。
十三个小时前在候车厅,我就注意过这个总把背包抱在胸前的男人。当时他正弯腰帮穿碎花裙的女孩捡起散落的画稿,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晨露。后来我们被随机分配到相邻座位,漫长得仿佛永无止境的旅途里,他总在阅读一本硬壳封面泛着霉味的旧书。
“您也喜欢看威廉·布莱克的诗集?“他忽然开口,惊落了我掌心的银杏书签。那些扇形的金箔碎片纷纷扬扬坠落在我们之间的缝隙,如同某种古老而隐秘的暗号。他拾起其中一片时,我看见他腕间缠绕着褪色的红绳,绳结处露出半截褪色的船票编号。
夜色渐浓时,我们开始交换各自背包里的物件。他从帆布夹层抽出泛黄的明信片,1987年苏州河畔的枫杨树影烙印在艺术纸上;我摸出铁盒装的青铜齿轮,那是去年考古实习时在龙首原拾获的残件。当两枚生锈的铜钱在他掌心相触,发出清越的铮鸣,某个被遗忘的瞬间突然苏醒。
黎明前的站台上,我们蹲下来比对彼此收集的火车票根。他说这些年来走遍全国三十八个货运编组站,只为寻回少年时弄丢的那列绿皮火车。而我总在梅雨季出没于长江沿岸的旧书店,追逐某本记载着星图密码的《海国异闻录》。晨光爬上他眼睑的皱纹时,我们发现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模糊的坐标。
第七日黄昏,暴雨冲刷着第六次转乘的列车车窗。他忽然解开那个从不离身的登山包,层层叠叠的油纸包裹中,静静躺着半块残缺的青铜面具。纹饰间的绿锈让我想起西安博物馆库房里那件商周礼器,缺口处诡异地吻合着我颈间家传玉玦的弧度。
暴雨砸在车顶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他沾满泥浆的手指抚过玉玦内侧模糊的甲骨文,喉咙里滚动着不同方言的音节。“该下车了。“列车员冰冷的报站声刺破氤氲水汽。我望着他消失在车厢连接处的背影,手中只剩那张写着陌生电话号码的烟盒纸。
此后经年,每个落满银杏的秋日,我都会收到匿名寄来的船票。铅封上拓印的图腾与青铜面具纹样如出一辙,票根背面用朱砂写着不断变化的坐标。直到某个初雪之夜,我在大明宫遗址公园的夯土台基下,挖出半张被蚕丝包裹的火车时刻表。
发车时间永远停在凌晨三点十七分。
尹珏出门了,召唤了他的英灵“天元”。
“尹大爷,你想起我来了?”
“快救林沁,恢复她的手臂。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叫你杀人,你也去吗?”
“杀谁?”
“你都不犹豫下吗?我不会让你杀谁的。回首望去,我才明白原来命运的草蛇灰线隐隐相连
我要你再开两个空窍,你一共有七个空调窍,也就是说你可以有七个英灵。
己经开出了鬼王扶桑(吸血鬼始祖),魔罗波旬,还有我,以及大圣王孙悟空。
现在我要求你将封闭的三个空窍再开两个”
“你不知道鬼王扶桑,魔罗波旬他们有多恐怖吗?上一次在冥王星,我差点死去,万一又放出什么怪物,我死1万次都不够。”
“那也没什么关系,你才是唯一的王,他们只配做你的奴隶”
“你把这话留着去骗中二病少年吧”
但尹珏又想到了林沁。
“就开一个”
雨丝斜斜穿过老式霓虹灯牌,在“尹记古董店“斑驳的匾额上洇出青灰色的光晕。尹珏蜷在藤编摇椅里,指间烟灰簌簌落在泛黄的古籍上。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突然泛起微光,那是三年前林沁别在他书签上的,叶脉里凝结的冰霜此刻正在融化。
“叮——“
青铜铃铛在博古架深处震颤,惊醒了沉睡的铜兽香炉。尹珏瞳孔骤缩,烟灰缸里未燃尽的烟头突然腾起幽蓝火苗。他伸手去够架顶那尊断头佛像,指节触到冰凉的莲花座时,暗红檀木突然裂开细纹。
“尹大爷,您这唤灵的姿势比拜财神还敷衍。“戏谑嗓音裹着檀香从裂缝里渗出,八瓣金莲在虚空中次第绽放,每片花瓣都映着不同时空的剪影。天元斜倚在残缺的佛首上,玄铁锁链缠绕的尾指正漫不经心拨弄着鎏金香球。
尹珏盯着他锁骨处新添的齿痕,那是上周被魔罗波旬咬穿的位置。血珠顺着锁链滴落,在青砖地面蚀出蜂窝状的焦痕,空气里浮动着铁锈与曼陀罗混杂的腥气。
“林沁的手臂...“他听见自己声带在震颤,像绷紧的琴弦即将崩断。古董店深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西墙博古架上的唐三彩马突然裂开七窍,釉色眼睛里涌出熔岩般的液体。
天元忽然逼近,暗金竖瞳倒映着尹珏苍白的脸。他指尖掠过对方眉心,千年寒霜顺着经络游走:“您可知上个月在冥王星,鬼王扶桑的骨鞭是怎么穿透我的灵台?“尾音化作冰晶坠落,在地面绽开霜花,“当时您缩在阵眼后面,连指尖都不敢颤一下。“
尹珏猛地攥紧断头佛像,断裂处木刺扎进掌心。血珠滚落在佛龛里供奉的往生钱上,纸钱突然自燃,青火中浮现出林沁在病床上输血的画面。她苍白的手腕像折断的玉镯,监测仪的波纹与她睫毛颤动频率完全重合。
“这次不一样。“他扯开衬衫纽扣,锁骨下方狰狞的灼痕正在渗血。那是七日前为镇压魔罗波旬留下的印记,此刻正浮现出类似雪花的纹路,“你看,连我的血都在替她哀鸣。“
天元突然放声大笑,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他化作流光消失在尹珏影子里,再出现时已端坐在黄花梨官帽椅上,指尖把玩着那枚染血的银杏叶:“您总是这样,明明最怕痛,偏要学着菩萨低眉。“
窗外惊雷炸响,雨幕中浮现出青铜巨门虚影。门环上饕餮纹在雷光中蠕动,十八颗金钉接连迸裂。尹珏看见门缝里伸出的白骨手指正滴着黑血,那是被囚禁在第七空窍的上古凶兽发出的求饶信号。
“当年您亲手将扶桑钉在北斗第七星位时...“天元突然用尾指划破虚空,星图在墨色天幕上徐徐展开,“可曾想过他鳞片里嵌着的,是您母亲的凤钗?“
摇椅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尹珏盯着旋转的星轨,记忆如潮水倒灌。七岁那年他蜷在青铜鼎里,透过镂空花纹看见母亲发间的金步摇正卡在龙爪之间。鼎中沸腾的血液漫过脚踝时,他听见鼎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是父亲在用朱砂绘制封印阵。
“够了!“青铜铃铛突然爆裂,碎片割破他脸颊。尹珏踉跄着撞翻多宝阁,北宋官窑的冰裂纹碗摔在地上,裂纹竟自动拼凑成林沁的掌纹。他跪在满地瓷片里,发现那些飞溅的瓷片都在折射同一个画面:病床上的女孩正用没有知觉的手指,在雾气蒸腾的玻璃窗上画着歪扭的笑脸。
天元幽灵般出现在满地狼藉中,玄色长袍下摆沾着暗红血渍。他随手拈起一片青瓷,上面映着尹珏九岁时的模样。那个在暴雨夜抱着食盒翻墙的少年,浑身湿透却固执地要去城隍庙供奉冻僵的野猫。
“您看,您比谁都清楚。“天元将瓷片抛向空中,碎片化作萤火虫群,“所谓轮回,不过是把斩断的因果又缠成死结。“萤火虫撞上虚空壁垒,迸发出超新星般的强光,照出尹珏后颈逐渐浮现的第七个空窍印记。
雨声突然变得粘稠,像是有人在天灵盖浇筑液态的琥珀。尹珏感觉有冰冷的手指探入自己颅骨,沿着脊椎游走到尾椎第七节。那里沉睡着大圣王孙悟空的金箍棒,棒身缠绕的锁链正与魔罗波旬的业火产生共鸣。
“还剩三个空窍。“天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金石相击的冷意,“您当真要为了个凡人女孩,放任这些恶鬼...“
“你他妈住口!“尹珏突然暴起,青筋暴起的手掌拍碎了檀木案几。碎片中飞溅的檀木屑在空中凝成梵文,那是上周刚用魔罗波旬的骨灰写就的镇邪咒。他扯开领带,锁骨处的灼痕突然活过来般游走全身,在皮肤表面烙出北斗七星的轨迹。
天元在气浪中化作青烟,声音却愈发清晰:“您可听见他们在尖叫?“烟雾凝聚成扶桑的虚影,吸血鬼始祖的骨翼正在撕扯封印,“鬼王在说他的血池快干涸了,魔罗在抱怨极乐世界的绸缎不够柔软...“
尹珏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红莲。他想起昨夜替林沁擦拭呼吸机管路时,她睫毛上凝结的冰晶也是这样红得妖异。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虚拟心电图在墙面上疯狂扭动,化作荆棘缠绕住他的心脏。
“再开两个。“他跪倒在破碎的星图中央,任由天元幻化的锁链穿透琵琶骨,“但最后一个空窍...“鲜血顺着锁链滴落,在地面汇成青铜鼎的纹样,“我要用来装你的诅咒。“
惊雷劈开夜幕时,天元正用尾指在虚空刻写契约。他身后浮现出十二幅星象图,每幅都对应着某个被封印的英灵。当第七道契约纹完成时,整条街道的路灯集体爆闪,在柏油路面上投射出巨大的河图洛书。
尹珏咬破舌尖,将血喷在虚空契约上。血珠悬浮片刻后突然爆开,化作万千血丝缠住他的四肢。他看见自己的骨骼在皮下泛起青铜光泽,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熔化的星辰碎片。
“最后一个条件。“剧痛中他听见天元含笑的声音,“当您打开第七个空窍时,所有英灵都将获得...“
“闭嘴!“尹珏突然暴怒,徒手撕开胸前的皮肉。心脏位置赫然嵌着半枚青铜钥匙,那是林沁三年前送他的生日礼物。钥匙齿痕与空窍印记完美契合,此刻正随着心跳的频率发出嗡鸣。
雨幕中突然传来引擎轰鸣。尹珏转头望见街角亮起车灯,那辆改装过的哈雷机车正是林沁失踪前骑走的。仪表盘上的沙漏挂坠正在逆流,后视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确切地说,是附着在她躯壳上的某种存在正对着后视镜微笑。
“时间不多了。“天元化作黑雾钻入钥匙孔,青铜门扉在虚空缓缓开启。门缝里伸出的利爪正抓向尹珏咽喉,却在触及他皮肤的瞬间化作冰晶,“您确定要赌上...“
“尹珏!“嘶哑的呼喊穿透雨幕。病床上的女孩不知何时站在街角,缺失小臂的袖管里钻出黑色藤蔓,末端绽放着妖冶的曼陀罗。她仰头望向二楼窗口,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森白獠牙。
尹珏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在女孩瞳孔倒影里,他看见自己正在褪去人形,青铜纹路爬满全身。博古架上的青铜爵突然自动斟满血酒,爵身铭文显示着令人战栗的真相——所有英灵的真名,都刻在他自己的脊骨之上。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时,古董店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尹珏站在满地狼藉中,手中握着两枚新启的空窍密钥。它们分别映着冥王星的血色极光,以及某个被冰封时空的战场残影。
“您果然还是选了这条死路。“天元的声音从青铜鼎里传来,鼎身饕餮纹正在吞噬自己的尾巴,“但您没发现吗?“鼎内沸腾的液体突然凝成冰晶,映出林沁病房的监控画面——本该昏迷的女孩正用没有手臂的身体,精准地绘制着星图。
尹珏突然剧烈颤抖,他看见自己倒影里的瞳孔分裂成复眼,每只眼睛都映着不同时空的林沁。有在故宫修复青铜器时专注的她,有在敦煌临摹壁画时沉醉的她,还有此刻正在病床上...用舌头舔舐着导尿管的女孩。
“命运的草蛇灰线...“他喃喃自语,指尖抚过新启的空窍。某个冰封时空的画面突然闪现:在燃烧的巨树下,浑身缠绕锁链的林沁正抬头望着他,被火焰舔舐的裙裾下,分明生着与青铜爵上铭文相同的纹路。
天元突然发出痛呼,他的虚影正在被某种力量撕扯。无数青铜锁链从尹珏脊椎破体而出,缠绕住天元的灵体:“您终于发现了?“锁链末端连着的心脏正在渗血,“那些英灵...从来都是...“
爆炸声吞没了后续的话语。尹珏撞开古董店后门时,看见林沁正站在晨光里,缺失的手臂处生长着青铜质感的枝桠。她转身微笑,眼角滑落的却是熔化的星屑。
“找到你了。“天元的声音带着青铜编钟的回响,“我的王。“
尹珏这次的空窍被打开,里面是一条黄金龙,也是他的英灵“荒神”。
青铜鼎里的血酒泛着幽光,尹珏指尖刚触到鼎沿,那些暗褐色的液体突然沸腾起来。他踉跄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青铜爵,鼎中血沫溅在玄色劲装上,晕开暗红色的曼陀罗纹。
“果然在这里。“他按住腰间玉珏,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纹路。三日前在云梦泽底见到的卦象又开始在眼前旋转——乾上坤下,飞龙在天,而那道横亘天幕的裂纹里,分明游动着金鳞碎光。
地宫深处传来机括咬合的钝响,九根盘龙柱齐齐震颤。尹珏看着柱身上鎏金的鳞片开始剥落,露出内里暗红的血锈。有细碎的冰晶从穹顶坠落,在他颈侧炸开时带着铁锈味的腥气,像是陈年棺椁里渗出的血珠。
“喀嚓。“
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当尹珏将最后半截断剑插入祭坛裂缝时,整座地宫突然陷入死寂。他听见自己血液在耳膜里轰鸣,像千万头困兽在啃噬骨髓。那些顺着指尖逆流而上的寒意,此刻正在脊椎里凝成一道冰火交织的长链。
青铜鼎炸裂的刹那,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龙的形状。
“尹氏后人,“苍老的声音裹着砂砾摩擦的质感,“你可知触碰归墟引的代价?“
鼎中腾起的血雾凝成苍老面容,眼窝里跃动着青灰色火焰。尹珏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舌尖尝到金石相击的腥咸。他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青铜巨门,门环上盘踞的双蛇正吐出信子,“三百年前你们抽我龙筋时,没教过礼数么?“
话音未落,整座祭坛突然翻转。尹珏后背撞上冰冷石壁的瞬间,看见自己胸前衣襟裂开七道血口。那些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鎏金,像是有人用熔化的黄金在皮肉上篆刻符咒。
地宫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是时候了。“苍老声音突然变得空灵,仿佛从极渊传来龙吟。尹珏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那些沉寂了十七年的刺痛突然化作万千银针,顺着经络扎进心脏最柔软的角落。
他低头看着掌心浮现的金色脉络,那些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手腕蔓延。当第一缕金光刺破指尖时,地宫穹顶轰然炸裂。月光如银瀑倾泻而下,照在他瞳孔里游动的金芒上。
“荒神......“尹珏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古老的称谓,喉间泛起铁锈味。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吞噬月光,那团黑影里渐渐浮现金色龙首,龙角上凝结的血珠正滴落在祭坛上,将那些古老符咒烫出焦痕。
地宫开始崩塌。
碎石擦着脸颊飞过时,尹珏终于看清雾中身影。那是个身披残破玄甲的老者,眼眶里跳动着两簇青火,左手握着的青铜戟已经锈蚀成暗红色。当老者抬起右手抚向虚空时,尹珏胸前的伤口突然灼痛难当——那些鎏金纹路正在脱离皮肉,化作金线没入虚空。
“你果然继承了祝融血脉。“老者声音带着金石相击的颤音,“可惜你的龙魂,被困在这具残躯里十七年了。“
尹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赤金。他看见自己映在青铜碎片里的倒影正在扭曲,黑发间生出细小的金色鳞片,眼尾逐渐浮现出龙类特有的竖瞳。
地宫最后一根盘龙柱轰然倒塌时,苍老声音化作实质的龙吟:“睁开眼吧,我的孩子。该让那些偷走你名字的人,付出代价了。“
尹珏感觉有炽热的液体从眼眶涌出。当他再次睁眼时,瞳孔已化作熔金之色。地宫废墟里悬浮的青铜碎片突然聚拢,在他面前拼凑成半面残破的青铜镜。镜中映出的龙首人身的身影,额间正亮着与玉珏相同的火焰纹。
“荒神......“他下意识伸手触碰镜面,指尖却穿透虚影。金龙虚影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那些盘踞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终于冲破桎梏——他看见黑甲骑士将长戟刺入自己胸膛,金龙哀鸣着被抽离脊椎;看见白发老者将刻满符咒的玉珏塞进婴孩襁褓,玄铁锁链穿透婴儿脚踝时溅起的血珠,在月光下凝成赤金。
地宫外突然传来破空声。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月光正照在青铜残片凝聚的长剑上。剑身浮现出暗金色铭文,其中一句刺痛了他的眼睛——“焚天者,永堕无间“。
掌心突然传来灼痛。尹珏摊开手,发现那枚染血的玉珏正在融化,火焰纹路渗入皮肤,在腕间凝成新的鎏金纹路。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时,他听见地底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而远处皇城方向,九座观星台同时燃起狼烟。
尹珏没有先处理这件事,他更关心林沁,靠着天元给他的手段,林沁成功断肢再生。
事后林沁告诉他,其实玉面修罗月无瑕前辈已经在练制法器准备救她了,她有办法。
“没事,我只想让你快点好”
尹珏没回头。他望着自己映在铜镜里的影子,玄铁面具边缘凝结着细碎冰晶。三日前林沁断肢处渗出的血曾染红半张软缎,此刻那截苍白手臂正搭在窗边紫檀案上,腕间银铃随着她翻书的动作轻轻摇晃。
“月无瑕的冰魄针还要扎三次。“林沁忽然开口,惊落了案头未干的墨迹。她翻动书卷的指尖还带着淡青色针孔,“不过方才在观星台,我看见她袖中飞出的不是银针,是冰绡织就的蝴蝶。“
尹珏摘下腰间玉扣,这是用狼烟余烬淬炼的镇魂玉。当玉扣坠入铜匣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某种金石相击的清鸣。七日前他割腕喂血唤醒天元镜时,镜中映出的女子也是这样倚着药柜,发间别着朵将谢未谢的优昙婆罗花。
“西角楼的夯土里掺着玉髓。“他忽然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柜上深浅不一的划痕。那些都是林沁用断臂尝试结印时留下的,“月无瑕竟舍得用冰魄蚕丝混着玉髓打地基。“
窗外忽有雪粒扑在窗纸上,远处传来更漏声。林沁将书卷轻轻推过他面前,泛黄纸页间夹着片带血的鹤氅碎片——正是那夜她替尹珏挡下刺客毒刃时撕裂的衣料。此刻那些经脉寸断的裂口处,竟生出细如发丝的银色纹路。
“天元镜说......“她沾着茶水在桌面勾勒,墨迹遇水即化的特性让笔尖游走如活物,“月无瑕的冰魄针会引动极渊寒气,届时你要用体温为她温着朱砂。“
尹珏望着她腕间逐渐成型的银铃铛,那是用天元镜碎片熔铸的拘魂器。当铜铃表面浮现出第一个咒文时,他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撞见她在观星台盗取紫微垣星图。彼时她也是这样倚着青铜浑天仪,发间别着朵将谢未谢的优昙婆罗花。
暮鼓声里混进了编钟,宫墙深处传来金铁交鸣之音。尹珏握住林沁想要去够案头瓷瓶的手,那些被天元镜灼伤的掌纹正泛着淡淡金芒:“月无瑕要的冰魄蚕丝,该是从北海玄冰窟采的。“
林沁忽然笑起来,腕间银铃发出清越声响。她断肢处的银铃铛开始结霜,细看竟是无数微缩咒文在皮肤下游走。“当年在北海,她可是用三百条雪蛟筋络才编成那件鹤氅。“她说着忽然剧烈咳嗽,唇角溢出的血珠在触及药碗时化作赤红雾气。
尹珏解下腰间暖玉扣按在她心口,玉质触感温润如常,内里封存的却是极渊深处万年不冻的寒泉。当玉扣表面浮现出蛛网裂痕时,他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类似龙吟的低吼——那是天元镜强行灌注的巫祝之力在反噬经脉。
“别动。“林沁按住他手腕,断肢处的银铃突然发出蜂鸣。尹珏看见她瞳孔深处流转着冰蓝色咒文,那是月无瑕以冰魄蚕丝为引种下的护心咒。窗棂外飘进的雪粒在触及她周身三尺时自动汽化,化作青雾萦绕在药香之间。
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时,尹珏腕间突然传来灼痛。那枚从不离身的青铜虎符正在发烫,表面饕餮纹路渗出暗红血珠。林沁望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色,忽然用断臂勾住他脖颈:“别去观星台。“
她发间优昙婆罗花不知何时换成了冰魄兰,幽蓝花瓣上凝着细密霜纹。尹珏望着她颈侧逐渐浮现的银色咒印,突然想起昨夜天元镜中映出的画面——月无瑕在极渊寒潭中淬炼法器,九根冰魄针插在她自己的哑穴,每根针尾都系着半截断裂的鹤氅丝绦。
“他们在用观星台做阵眼。“林沁的断臂突然刺破掌心,血珠滴在青砖上竟凝成冰晶,“那些狼烟不是示警,是有人在焚烧......“
话音未落,整座太医院突然陷入死寂。尹珏腕间虎符炸裂成齑粉,那些暗红血珠在空中凝成凤凰图腾。林沁腕间银铃疯狂震颤,药柜里珍藏的百年黄精突然破土而出,在青砖上拼凑出残缺的星图。
“别碰那些!“尹珏挥袖震碎飞溅的药渣,却在触及林沁断肢时僵住。那些银铃铛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痕,露出内部流转的冰蓝色灵髓。他突然想起月无瑕曾说,最好的拘魂器要用至亲血脉温养七年。
远处传来琉璃瓦碎裂的脆响,混着某种类似骨笛的呜咽。林沁腕间咒印突然转为猩红,她断肢处生长的银白色脉络开始向心脏蔓延。尹珏扯开衣襟,将天元镜碎片按在她心口:“看着我。“
镜中映出的女子正在极渊寒潭仰头饮下冰魄酒,月无瑕的玉面罩在冰雾之后若隐若现。尹珏突然看清那些缠绕在她周身的银丝,分明是用自己每夜替她渡气时凝结的晨露所化。
“原来你每夜都在偷我的......“他话音未落,林沁腕间银铃突然迸发强光。那些缠绕在断肢上的咒文如活蛇游走,将天元镜碎片尽数吞噬。尹珏踉跄着扶住药柜,看见自己掌心浮现出与林沁颈侧相同的银色咒印。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格外凄厉。当第九道狼烟化作灰烬飘落时,尹珏腕间虎符残片突然聚合成完整形态。他望着林沁沉睡的面容,突然明白月无瑕为何要在冰魄针中混入玉髓——那些玉色咒文正在缓慢侵蚀她断肢处的新生血肉。
“别怕。“他将暖玉扣重新系回腰间,冰凉的玉质贴着心口发烫,“明日我去求陛下......“
话音戛然而止。林沁睫毛微颤,断肢处的银铃突然发出凤鸣。尹珏看见她腕间咒印渗出金血,那些液体落地即燃,在青砖上烙出北斗七星的图腾。窗棂外飘进的雪粒突然凝成冰蝶,翅翼上沾着极渊特有的霜纹。
“他们在用观星台炼制......“林沁突然睁眼,瞳孔深处流转着冰蓝色咒文,“尹珏,你闻到了吗?“
血腥气混着松香扑面而来。尹珏握住她想要掀被子的手,发现断肢处的皮肤正在透明化。那些银白色脉络已蔓延至小臂,像某种美丽而危险的菌丝。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窗纸时,他看见林沁腕间咒印浮现出完整的句子——正是月无瑕在冰魄针上刻下的禁制。
“原来你早就知道。“尹珏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与林沁颈侧相同的银色咒印。昨夜被天元镜灼伤的伤口正在结痂,痂皮下却涌动着冰蓝色流光。当第一声晨钟敲响时,他腕间虎符残片突然化作青铜剑,剑柄处镶嵌的正是月无瑕失踪多年的冰魄珠。
林沁望着他骤然冷冽的侧脸,忽然轻笑出声。断肢处的银铃发出蜂鸣,震落了案头那盏彻夜未熄的宫灯。当灯火燃尽时,尹珏看见她腕间咒印浮现出熟悉的星图——正是昨夜他在天元镜中见过的极渊寒潭全貌。
风雪裹着灰烬扑进窗棂,尹珏握紧仍在嗡鸣的青铜剑。剑身映出林沁苍白的脸,她颈侧咒印正渗出金血,在雪地上烙出北斗七星。当第九道狼烟彻底消散时,他忽然听见极渊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月无瑕用冰魄蚕丝困住的,从来都不是极渊寒气。“林沁的声音带着金石相击的清越,断肢处的银铃突然迸发强光,“而是某个偷学禁术的......“
晨钟撞碎最后半句呢喃。尹珏挥剑斩断缠绕在药柜上的咒文丝线,那些流淌着金血的丝绦落地即燃,在青砖上拼出完整的二十八宿图。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林沁腕间咒印时,他看见那些银蓝色流光正汇聚成凤凰形状。
“准备冰魄汤。“他将青铜剑插回剑鞘,剑柄冰魄珠映出林沁颈侧逐渐消退的金血,“要加北海玄冰髓......“
话音未落,整座太医院突然地动山摇。尹珏抱住踉跄的林沁,看见她腕间咒印裂开细缝,渗出冰蓝色的光。当第一块青砖从梁上坠落时,他忽然明白月无瑕为何要在鹤氅里混入雪蛟筋——那些筋络此刻正在他们周身结成隐形屏障。
“别看。“他在林沁耳边低语,剑柄冰魄珠映出惊心动魄的画面:九座观星台正在融化,那些赤色狼烟凝结成的冰晶里,封冻着无数挣扎的人形。
林沁腕间银铃突然发出凤鸣,震碎了即将坠落的横梁。尹珏抱着她滚落在地时,看见晨光正穿透她半透明的断肢,在地面投下凤凰展翅的影子。当宫墙倒塌的轰鸣声响起时,他忽然听见极渊深处传来锁链尽断的声响,某种古老的存在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