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茶舟无声地停在三丈外。
撑伞人缓缓抬头,斗篷下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眉眼与银辉有七分相似,但瞳孔却是诡异的血红色,像是浸泡在茶汤里的朱砂。
"银霜......"银辉的声音发颤,"你还活着?"
被称作银霜的女子冷笑一声,伞面微倾。垂落的茶梗突然绷直如针,齐刷刷指向银辉:"叛徒没资格叫我的名字。"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陆荼上前一步,挡在银辉面前:"我们受煮海茶一脉指引,前来求见巫茶掌镜使。"
银霜的目光移向他,血色瞳孔微微收缩:"神农血脉?"她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正好,祭品齐了。"
伞面猛然旋转!无数茶梗如暴雨般射来,在半空中化作血色锁链,直取陆荼咽喉!
赤霄的剑比思维更快。茶剑出鞘的瞬间,清越剑鸣震碎半数锁链。但剩余的血链如有生命般绕过剑锋,眼看就要缠上陆荼脖颈——
"住手!"
银辉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处——那里嵌着半颗星茶种子,正散发着纯净银光。光线照在血链上,竟使其寸寸崩解!
银霜如遭雷击,连退三步:"你竟然......把本命茶种分了一半给她?"
这个"她",指的是被银辉一直保护着的阿椿。
黑茶舟内部比外观更阴森。
船舱四壁挂满人形茶偶,每个茶偶心口都钉着一片血茶。舱顶垂下的不是灯笼,而是悬浮的茶盏,盏中燃烧着幽绿色火焰。
银霜坐在主位,手中把玩着青涟给的凤凰茶叶:"煮海茶一脉还没死绝?"
"姐姐,"银辉声音低沉,"当年的事......"
"当年你为救那个小丫头,盗走半颗星茶种子叛逃。"银霜指尖一划,茶叶顿时燃起血色火焰,"害得巫茶与星茶两脉盟约破裂,南海生灵涂炭——这笔账,你拿什么还?"
火焰映照下,舱内茶偶突然齐齐转头,空洞的眼窝"盯"向银辉。阿椿吓得躲到陆荼身后,小手死死拽住他的衣角。
陆荼轻拍阿椿的手背,直视银霜:"我们为'彼岸镜'而来。"
"镜冢里有的是镜子。"银霜嗤笑,"但你们得先活过今晚。"
她突然拍案,所有茶盏同时炸裂!绿色火焰在空中组成一幅骇人画面——南海深处,一棵半枯的血茶树正被无数锁链缠绕。树下坐着个穿巫茶袍的老者,胸口插着面青铜镜,镜中不断渗出黑色液体......
"掌镜使大人三年前为镇压'血荼',将自己封在了镜中。"银霜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如今镜冢失控,每晚都有茶偶活过来杀人。"
赤霄挑眉:"所以你需要祭品?"
"需要能承受血荼侵蚀的容器。"银霜的目光落在陆荼心口,"比如......那颗半金半绿的茶种。"
镜冢位于黑茶舟底部的密室。
推开青铜门的瞬间,阴冷茶香扑面而来。室内整齐排列着九十九面铜镜,每面镜子前都摆着一盏血茶。最中央的镜台空空如也——本该在那里的"彼岸镜"不知所踪。
"掌镜使带主镜下葬后,副镜陆续出现异变。"银霜点燃一支茶香,烟气在空中勾勒出恐怖场景:深夜的镜冢,铜镜表面渗出黑血,茶偶自行爬出杀人......
阿椿突然指着角落:"那面镜子在哭!"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到最角落的铜镜表面凝结着水珠,像极了泪水。更诡异的是,镜中倒影并非现场众人,而是一个跪地哭泣的小女孩!
"镜灵。"银霜神色凝重,"被血荼污染的魂魄。"
她取出一根茶针刺破手指,将血滴入镜前茶盏。茶水立刻沸腾,镜中小女孩猛地抬头——那张脸竟与阿椿有五分相似!
"娘......?"阿椿呆住了。
镜中小女孩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呼喊什么。陆荼刚想靠近,银霜突然厉喝:"别听!镜灵会勾魂!"
为时已晚。阿椿的眼神已经涣散,机械地向铜镜走去。更可怕的是,镜面开始泛起涟漪,仿佛要让她穿镜而过!
"阿椿!"
陆荼飞身上前,却被突然暴起的茶偶拦住。这些本该是死物的傀儡灵活如活人,招招直取要害。赤霄挥剑斩碎三个,却发现断肢落地即化血水,转眼又凝聚成新傀儡!
银辉的星光锁链缠住阿椿的腰,却被镜中伸出的一只小手抓住。那只手苍白透明,却有着可怕的力道,竟将银辉也一点点拖向镜面!
"是血荼的陷阱!"银霜咬破舌尖,一口血茶喷在镜上,"它想用至亲血脉破封!"
铜镜突然剧烈震动,小女孩的影像扭曲变形,最终变成个穿巫茶袍的老者虚影——正是掌镜使!他双手扒着镜框,似乎想挣脱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快走......镜冢是......"
话未说完,虚影突然被镜底涌出的黑血吞没。整个镜冢的铜镜同时渗血,地面转眼积起寸深血泊!
"退出去!"银霜急挥茶伞,伞面撑开血色结界,"血荼要苏醒了!"
众人仓皇后撤,却发现青铜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他们,而是无数挣扎的人影!
"欢迎来到......我的茶宴。"
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血泊中升起个模糊人影,身形似掌镜使,但面部却是不断流动的血茶。它伸手按在镜面上,顿时所有铜镜中的影像都变成阿椿的模样!
"神农血脉的小丫头......"血荼的声音带着病态欣喜,"多完美的容器啊......"
血泊已经漫到膝盖。
陆荼抱起昏迷的阿椿,发现她眉心浮现出与铜镜中相同的血色茶纹。更糟的是,血泊有腐蚀性,赤霄的茶剑已经开始泛黑!
"必须找到真正的彼岸镜!"银辉将半颗星茶种子按在阿椿心口,"否则她的魂魄会被血荼抽走!"
银霜突然扯下茶伞的伞面——那竟是张精细的镜冢地图!图上标注着七处红点,组成北斗七星图案。
"掌镜使下葬前说过,真镜藏在'摇光'位。"她指向最角落那面哭泣的铜镜,"但需要血亲之泪才能显形!"
(血亲?)
陆荼突然想起镜中小女孩酷似阿椿的容貌。难道......
没时间多想了。血荼的人影已经逼近,所过之处铜镜尽数爆裂,碎片化作血色茶针射来!
"掩护我!"
陆荼将阿椿交给银辉,自己冲向角落铜镜。血荼似乎察觉他的意图,血泊中突然伸出无数手臂抓向他的双腿。
赤霄的剑光如虹,斩断半数手臂。白芷的九色茶盏残片组成临时屏障,却在一**攻击下不断碎裂。银霜的茶伞旋转如轮,勉强撑开三尺安全区。
当陆荼终于碰到哭泣的铜镜时,掌心突然传来灼痛——那面镜子烫得吓人!
"阿椿!"他回头大喊,"我需要你的血!"
银辉咬牙刺破阿椿指尖,将血滴甩向陆荼。血珠在空中划出弧线,却被血荼拦截!
千钧一发之际,赤霄突然割破手腕,血箭后发先至:"用我的!"
(她不是血亲啊!)
陆荼来不及多想,沾血的手指按上镜面。出乎意料的是,镜子竟然吸收了!
铜镜表面泛起涟漪,渐渐浮现出一行小字:
"情血亦真,何分亲疏。"
镜框突然裂开,露出藏在夹层中的真正"彼岸镜"——这面镜子只有巴掌大,镜面不是铜,而是一片凝固的血茶,茶汤中封存着点点星光。
血荼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整个镜冢开始崩塌!
"照它!"银霜尖叫,"用镜子照它!"
陆荼举起彼岸镜。镜中射出的不是光线,而是一缕缕血色茶烟。茶烟缠上血荼虚影,竟将其一点点拖回镜中!
"不!"血荼挣扎着咆哮,"我还没......"
最后一个字化作呜咽,随着虚影完全被吸入镜中。所有铜镜停止渗血,地面的血泊也开始退去。
静。
死一般的寂静中,彼岸镜突然变得滚烫。陆荼低头看去,镜中浮现的竟是母亲的身影!
"荼儿......"
母亲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血荼只是开始......下一站去北冥......找'冰雪茶'......"
黎明时分,黑茶舟甲板。
阿椿在银辉怀里苏醒,眉心茶纹已经消退,但眼神仍有些呆滞。银霜站在船头,茶伞已经修复,伞骨却多了几道裂痕。
"所以掌镜使还活着?"白芷检查着彼岸镜,"只是被封印在镜中?"
银霜点头:"血荼是他心魔所化,如今回归本体,或许......"她顿了顿,"或许有朝一日他能战胜心魔。"
赤霄突然插话:"镜子里那个女人是谁?"
所有人都看向陆荼。
"我母亲。"他轻抚镜面,"她说下一站是北冥冰雪茶。"
银霜脸色骤变:"你们要去送死?"她猛地展开地图,"知道北冥现在什么样吗?"
地图上,本该标注北冥的位置被大片墨迹覆盖,墨迹中隐约可见几个扭曲的小字:
"茶瘟绝域"
"三年前开始,所有前往北冥的茶修都没回来。"银霜声音发紧,"最后传回的消息说,冰雪茶树......开出了黑色的花。"
陆荼想起心口茶种传来的感应——九片茶叶中,代表冰雪茶的那片正在缓慢结霜。
"必须去。"他收起彼岸镜,"但走之前,我有个问题。"
他直视银霜:"为什么镜中灵长得像阿椿?"
银霜的茶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你不知道?"她诧异地看着陆荼,又看向阿椿,"她身上流着巫茶血脉啊!"
(什么?!)
陆荼如遭雷击。母亲从未提过这事,父亲也......
"二十年前巫茶内乱,有支脉带着孩子逃往中原。"银霜弯腰拾起茶勺,"后来听说那孩子被神农血脉收养......"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号角声打断。
了望塔上的茶修惊恐大喊:"北海方向!黑潮来了!"
众人冲到船舷边,只见远处海天交界处,一道黑线正迅速蔓延。那不是普通的海浪,而是由无数黑色茶叶组成的恐怖潮汐!
更骇人的是,潮头上站着个模糊人影,手中高举着什么东西——
"那是......"银辉的星光锁链自动护体,"冰雪茶的'寒髓壶'!"
银霜面如死灰:"北冥......已经沦陷了。"
黑潮逼近的速度超乎想象。
银霜命令升起全部茶帆,黑茶舟如离弦之箭驶向南方。但潮头上的人影突然挥手,一道黑光击中船尾,甲板顿时腐蚀出大洞!
"来不及了!"银辉抱起阿椿,"准备弃船!"
陆荼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盯着潮头人影,突然发现对方手中寒髓壶的姿势很古怪——不像攻击,倒像是......
"它在求救。"
彼岸镜突然发烫,镜中浮现出新的画面:北冥冰原上,无数茶修被冰封在黑色茶花中。而最中央的冰柱里,封着个手捧茶壶的身影——正是潮头上那个!
"是镜像!"陆荼恍然大悟,"潮头上的不是敌人,是被困者用最后力量送出的求救信号!"
黑潮已经扑到船尾。千钧一发之际,陆荼举起彼岸镜,镜面反射阳光照向潮头——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黑潮在光照下如退潮般收缩,最终凝成一滴黑色茶露,悬浮在寒髓壶上方。
壶嘴突然喷出白雾,雾中传来虚弱的声音:
"北冥......等你们......"
黑茶舟终于脱离危险海域。众人惊魂未定,却见阿椿悄悄拉了拉陆荼的袖子:
"哥,我梦见北冥了。"她小声说,"那里有棵好大的茶树,树下站着......"
小姑娘突然打了个寒颤:
"站着两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