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江大堤,最着名的“险中之险”观音阁段。这里江面骤然收窄,水流湍急如奔马,堤岸在超高水位的持续浸泡和冲击下,早已不堪重负,险象环生。巨大的浪头拍打着堤岸,溅起数米高的浑浊水花,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仿佛随时要将这最后的屏障撕碎。
没有前呼后拥的视察车队,没有闪烁的警灯开道。一辆沾满泥浆的军用越野车在坑洼湿滑的堤顶公路上颠簸前行,最终在一处刚刚处置完一处较大管涌、满地狼藉的堤段旁停下。
车门打开,叶无道跳下车。他穿着和普通士兵一样的制式高筒雨靴,鞋帮上沾满了厚厚的泥浆,深色的作训服裤腿湿到了膝盖以上,同样沾满了泥点。外面套着一件半旧的军用雨衣,雨水顺着帽檐不断滴落。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和缺乏睡眠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在雨幕中扫视着脚下每一寸堤防、每一处水情。
“叶指挥!” 驻守此处的团长大步迎上,刚要敬礼汇报,却被叶无道抬手制止。
“情况怎么样?刚才的管涌处置彻底了?隐患点排查没有?” 叶无道的声音不大,带着雨天的湿冷,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直奔要害。他一边问,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直接走向那处刚刚用沙袋和防水布覆盖好的管涌处置点。
“报告叶指挥!管涌基本堵住,但水下情况复杂,我们怀疑还有暗流…” 团长紧跟在他身边汇报。
叶无道走到处置点边缘,浑浊的渗水正从防水布的边缘缝隙缓缓渗出。他眉头紧锁,蹲下身,不顾满地泥泞,伸出手指探了探渗水的温度和流速。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竟然直接跳下了齐腰深的、浑浊冰冷的渗水坑里!
“叶指挥!” 众人惊呼。
叶无道恍若未闻。他弯着腰,半个身子浸在刺骨的江水中,用手摸索着防水布下的沙袋堆叠情况,感受着水流的冲击力。冰凉的江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裤,寒意刺骨。泥水溅在他脸上、身上,他也毫不在意。
“这里!沙袋堆叠不够密实!底下有空洞!水还在带沙!” 叶无道猛地直起身,指着脚下某处,声音斩钉截铁,“立刻调重型沙袋过来!用木桩从外侧加固!要快!这底下有暗流,不彻底堵死,后患无穷!”
他的判断精准而迅速,让在场的工程专家都暗自佩服。在他的亲自指挥下,新一轮的加固工作迅速展开。
雨势渐小,但天色已暗。叶无道没有离开,而是走进了堤坝旁一个临时搭建、四处漏风的野战帐篷。这里是抢险队员轮换休息的地方,条件极其简陋。帐篷里弥漫着汗味、潮气和方便面的味道。几个浑身湿透、满脸疲惫的战士正就着咸菜啃着冷硬的馒头。
叶无道很自然地走过去,在一个空着的弹药箱上坐下。他拿起一个馒头,掰开,夹了点咸菜,就这么和战士们坐在一起,默默地吃着。帐篷里瞬间安静下来,战士们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
“兄弟们,辛苦了。” 叶无道咽下口中的馒头,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疲惫的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他没有说“同志们”,而是用了最朴实的“兄弟”。
仅仅五个字,却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战士们的紧张和距离感。
“不…不辛苦!首长!” 一个战士激动地回答。
“为了老百姓,应该的!” 另一个战士挺起胸膛。
叶无道点点头,目光落在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胶鞋、浑身泥水的老农身上。老农是附近村里的老支书,对这片水域了如指掌,一直自发在堤上帮忙。
“老哥,您是本地人吧?依您看,这水位,还有几天能稳下来?” 叶无道挪了挪位置,让老农坐得更舒服些,态度平和得像在拉家常。
老农受宠若惊,搓着粗糙的手:“首长…这个…这个不好说啊。要看上游下不下雨。不过,按我们老辈人的说法,‘观音阁,龙回头’,这段水底下有暗涡,水退了也得多防着点‘吊脚水’(指水位下降后堤岸内部渗水压力变化导致的险情)…”
叶无道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吊脚水’…老哥说得好,经验之谈!记下来!” 他转头对旁边的参谋吩咐道。
帐篷里,昏黄的灯光下,共和国最年轻的传奇人物,满身泥泞,啃着冷馒头,和普通士兵、基层老农围坐在一起,认真听着最朴素的抗洪经验。没有高谈阔论,只有务实的交流;没有高高在上的威严,只有如同兄弟般的并肩与托付。
当他离开帐篷,再次走进雨幕中巡视时,整个堤段的气氛都变了。战士们腰杆挺得更直,眼神更加坚定,扛运沙袋的号子声也更加嘹亮有力!叶指挥和他们一起泡过水,啃过冷馒头,听过老农的经验!他就在这里,和他们一起!这道身影,如同定海神针,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心中,化作了抗洪前线最坚实、最可靠的精神支柱!那份曾令敌人胆寒的痞帅之气,在滔天洪水和满身泥泞中,内敛为如山岳般的沉稳与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