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璃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了。
裴寂的眼神太可怕了,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也绝不想懂的情绪,像是火山,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将她烧成灰烬!
就在裴寂离她那张小案只有三步之遥时,一直像被钉在椅子上的柳月璃,身体里猛地爆发出一股求生的本能。
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太猛,带翻了面前那只小巧的粉彩瓷杯。
杯里滚烫的茶水“哗啦”一下全泼了出来,溅在她放在案几的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
“嘶……”火辣辣的痛感传来,柳月璃倒抽一口冷气。
她甚至没低头看一眼自己被烫红的手背,一双眼睛因为惊骇而睁得极大,死死盯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男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裴大人?您找我?”
裴寂的脚步终于停住了。
他就停在柳月璃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下来,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将柳月璃整个人都罩在了他的阴影里。
他垂着眼帘,目光沉沉地落在柳月璃惨白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人心头发毛。
雅间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放轻了,无数道目光紧紧黏在这两人身上。
终于,裴寂的嘴唇动了动。
“柳姑娘,佑康茶楼的茶点,味道如何?”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所有人都懵了。
司徒飞芸皱紧的眉头松了一瞬,随即又拧得更紧,完全搞不懂裴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真是来找茬喝茶的?可这架势……不像啊!
柳月璃更是脑子一片空白。
她设想过无数种裴寂发难的可能,厉声质问,直接拿人……
唯独没想过他会问茶点?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裴寂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微微向前倾身,目光缓缓扫过柳月璃毫无血色的脸颊,最后,落在了她那只被茶水烫红了的手背上。
“看来,这茶烫得很。”
“烫得柳姑娘连自己的身份,都坐不稳了?”
“轰——!”
柳月璃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身份!他果然是为了这个!他知道什么?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住。
“裴寂!”司徒飞芸再也忍不住了!
裴寂这阴阳怪气的话,还有他看向柳月璃那如同看待囚犯般的眼神,简直是在把她齐国公府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她一步上前,挡在了摇摇欲坠的柳月璃身前,虽然身高气势远不及裴寂,但那份属于齐国公府小姐的骄矜让她挺直了脊背,声音也拔高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月璃妹妹如今是我齐国公府的客人,更是宣王府的千金!少卿大人有什么公务,也请拿出公文,按规矩来!这般当众恐吓,是何道理?大理寺行事,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了?!”
她豁出去了,直接把“不堪”两个字甩了出来,气得胸口起伏。
“不堪?”裴寂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终于将目光从柳月璃身上移开,落在了挡在前面的司徒飞芸脸上。
“司徒小姐,本官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他根本不屑与司徒飞芸多费唇舌,目光再次越过她,精准地锁定了后面面无人色的柳月璃。
这一次,他不再废话,直接下达了命令:
“柳月璃,你涉嫌一桩旧案。现在,立刻,随本官回大理寺,接受问询。”
柳月璃闻言,浑身剧烈一颤,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
“不……我没有……”她下意识地摇头,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充满了绝望。
司徒飞芸又惊又怒:“旧案?什么旧案?证据呢?公文呢?裴寂!你空口白牙就想拿人?当我齐国公府是摆设吗?!”
裴寂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黑沉沉的令牌,“啪”一声,重重拍在了柳月璃面前那张还淌着茶水的案几上!
令牌上,“大理寺”三个篆字,狰狞刺目。
“此乃大理寺提人令牌。”裴寂的声音冷得像寒风,“够不够?还是说,司徒小姐想试试,阻拦大理寺办案,该当何罪?”
他的目光刺向司徒飞芸。那眼神里的警告,让养尊处优的司徒二小姐心头猛地一寒,一股凉气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阻拦大理寺办案……这罪名可大可小,裴寂这疯子,真干得出来!
司徒飞芸的气势瞬间被压得一滞,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而裴寂,在亮出令牌的瞬间,已经不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他动作快如闪电,右手猛地伸出,一把抓住了柳月璃那只没被烫伤的手腕。
“啊!”柳月璃发出一声惊叫,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大得惊人,如同铁钳般箍紧,骨头都像是要被捏碎!
她双腿一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那股力量拽得向前踉跄,若不是裴寂死死拽着,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走!”裴寂拽着她就往外拖。动作粗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
“裴寂!你放手!”司徒飞芸又惊又怒,想上前阻拦,却被裴寂一个冰冷的眼风扫过,让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柳月璃被他拽得跌跌撞撞,脚下虚浮,手腕上的剧痛让她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可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经过司徒飞芸身边时,她仓惶地抬起泪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哀求,像是在无声地呐喊“救我!”
司徒飞芸又气又急,却终究被裴寂那身官威和令牌慑住,只能眼睁睁看着。
裴寂拽着柳月璃,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口走去。
他身形高大,步伐又快,柳月璃被他拖得几乎脚不沾地,好几次都差点绊倒。
雅间里的众人早已吓得屏住了呼吸,自动分开一条更宽的通道,无人敢拦,也无人敢出声。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雅间门槛的那一刻,一直像失了魂般被拖着的柳月璃,不知哪里来的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挣扎了一下,扭过头,朝着司徒飞芸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
“飞芸姐姐!救我!去告诉我娘!去找我娘——!”
“闭嘴!”裴寂厉喝一声,手上力道猛地加重,狠狠一拽!
柳月璃痛得眼前一黑,剩下的话全被堵了回去,只剩下痛苦的呜咽。
她被裴寂毫不留情地拖出了雅间,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砰!”雅间的门被裴寂的随从从外面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这声巨响,像是终于惊醒了雅间里所有石化的人。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司徒飞芸还保持着伸手欲拦的姿势,僵在原地。
她刚才……差点就为了柳月璃,跟裴寂那个疯子硬碰硬了!
为了一个底细不明的宣王府小姐!
司徒飞芸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才让她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不行!这事太大了!裴寂亲自拿人,还亮出了令牌,牵扯的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案!
柳月璃身上到底藏着什么要命的秘密?她刚才喊宣王妃?
司徒飞芸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猛地转身,也顾不上什么仪态风度了,对着自己带来的贴身丫鬟吩咐:“快!备车!立刻回府!快!”
她必须马上回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告诉她大哥!
齐国公府,绝对不能稀里糊涂地被卷进这潭浑水里!
丫鬟吓得一哆嗦,连忙应声,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安排。
司徒飞芸也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我的老天爷!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裴少卿……他把宣王府刚认回来的千金抓走了?”
“听见没?旧案!柳月璃身上背着旧案!”
“天哪!宣王妃知道吗?这刚认回来的女儿转眼就被大理寺带走了?宣王府的脸……”
“啧啧啧,我就说嘛!这天上掉下来的富贵,哪有那么容易接得住?瞧瞧,出事了吧!”
“司徒二小姐脸都气青了!可裴少卿那令牌一亮,谁敢拦?大理寺啊!那是阎王殿!”
“快看!司徒二小姐也走了!这事大了!绝对要捅破天了!”
此刻,裴寂已经拽着几乎虚脱的柳月璃,大步走出了佑康茶楼的大门。
外面阳光刺眼,车水马龙。
裴寂的马车就停在路边,通体漆黑,如同一个沉默的囚笼。
他毫不怜惜地将柳月璃甩向马车。柳月璃脚下不稳,惊呼一声,整个人重重撞在冰凉坚硬的车厢壁上,痛得她闷哼一声,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裴寂看也没看她一眼,对着车辕上沉默等候的劲装护卫冷声吩咐:
“回大理寺。”
“是,大人!”护卫利落地跳下车辕,掀开了厚重的车帘。
裴寂弯腰,一把抓住柳月璃的手臂,将她粗暴地塞进了那漆黑一片的车厢里。
“砰!”
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喧嚣。
……
洛昭寒坐在佑康茶楼二楼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前摆着一碟几乎没动过的桂花糕,一盏凉透的碧螺春。
她不是司徒飞芸请来的贵客,更无意去巴结那位刚被宣王府认回的柳月璃。
她出现在这里,纯粹是因为这佑康茶楼的点心师傅,做蟹粉酥确实是一绝。
她今日出门办事,路过此地,想着带些回去,便上来等新出炉的一锅。
谁成想,点心没等到,倒等来了一场泼天的大戏。
她抬起头。
门口的裴寂,像一尊骤然降临的煞神。
他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临窗雅座上的柳月璃。
洛昭寒的眉头蹙了一下。
裴寂?大理寺少卿?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还如此粗暴地找上柳月璃?宣王府新认的真千金?
柳月璃身上牵扯的事,恐怕大得惊人!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端起那杯凉透的茶,抿了一口。
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压下了心底那点波澜。
司徒飞芸霍然起身,试图用齐国公府的威势压住裴寂。
洛昭寒看着司徒飞芸那张强自镇定却掩不住惊怒的脸,心中了然。
这位二小姐,想护住柳月璃,更多是护住她齐国公府的脸面和她今日精心准备的茶会。
可惜,她挑错了对手。
果然,裴寂根本无视了司徒飞芸的质问。
他一步步逼近柳月璃,那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无形的威压。
他停在柳月璃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洛昭寒清晰地看到柳月璃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在哆嗦。
裴寂开口了,问的却是茶点味道如何?
洛昭寒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这看似平静的询问,底下是冰冷的杀机!
裴寂在试探,在施压,在用一种近乎猫戏老鼠的方式,摧毁柳月璃的心理防线。
果然,柳月璃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也浑然不觉。
洛昭寒垂下眼睫,遮裴寂果然是为这个而来!
柳月璃这个宣王府千金的身份,有问题!
而且是足以惊动大理寺少卿亲自出马的大问题!
司徒飞芸气急败坏地冲上去阻拦,洛昭寒心中微微摇头。
这司徒二小姐,还是太嫩了。在绝对的权力和确凿的证据面前,所谓的世家脸面,不堪一击。
裴寂亮出了那块大理寺令牌。
洛昭寒的目光在那令牌上停留了一瞬。
这令牌一出,便是铁证如山,便是王法昭昭。司徒飞芸瞬间哑火。
接下来的一幕,快得让人窒息。
裴寂出手如电,一把攥住了柳月璃纤细的手腕。
力道之大,洛昭寒隔着一段距离,仿佛都能听到骨节被捏紧的细微声响。
裴寂根本不顾柳月璃的踉跄和痛苦,粗暴地将她拽离座位,朝着门口拖去。
柳月璃被他拖得跌跌撞撞,发髻散乱,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洛昭寒依旧端坐在角落里,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抓捕与她毫无关系。
她甚至又端起那杯凉透的茶,轻轻啜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滑入喉咙,让她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那些刚才还谈笑风生的贵妇们,此刻面无人色,拿着帕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