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唐刚欲开口,却被小皇帝制止,随后为笵贤续茶,笑道:
“听闻小师姑说你耍赖,我不信,今日见了,果真如此。”
笵贤推着茶杯,瞥了嗨唐一眼,避而不谈,正色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莫要反悔才好。”
小皇帝看他一眼,笑着摇头,稍作沉思后爽快回应:
“罢了,既然如此,朕只提一个要求,无需急躁,回去商议也无妨,今日就当作是朕赠予你们的礼物。”
嗨唐欲言又止。
笵贤却眉开眼笑,竖起大拇指称赞:
“陛下胸怀广阔!”
夸完小皇帝,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枚橙安,挤眉弄眼示意。
枚橙安哭笑不得,心想原计划争取更多条件,却被笵贤打乱了节奏。
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缓则生变,逐步推进,可根据形势调整策略。
目前他们对沈众的意图尚不明朗,以后还有时间和小皇帝深入交流。
念头闪过,枚橙安向小皇帝点头致谢:
“多谢陛下。”
小皇帝摆手回道:
“不必客气,双方诚意相待,公平合理即可。”
枚橙安点头浅笑,不再多言。
合作至此暂告一段落,小皇帝未提及送别之意,枚橙安和笵贤身为受邀之客,不便主动告退,依旧坐在山间凉亭里,品尝香茗。
忽然,小皇帝开口说道:
“此亭清幽雅致,上个月我也曾在此停留许久。
那时树影遮盖亭顶,月光洒满泗周,我仿佛踏水而行,清风拂面,顿觉心旷神怡,忘却尘世烦扰。
近来多次前来,却再难找到从前的感觉,不知为何。”
嗨唐听完,眉宇微蹙,放下茶杯,严肃地点头道:
“世间烦恼本就常在,强求解脱实为妄想。
陛下身负国家安危,心思牵系百姓福祉,岂能只为一时欢愉?应常记万民生计,将百姓忧愁视为己任,这才是治世者的志向!”
小皇帝听后肃然起敬,随即起身,对嗨唐恭敬一礼,道:
“多谢小师姐指点。”
在一旁观察的枚橙安与笵贤互望一眼,眼中皆有异色。
一是惊讶嗨唐如此认真教导小皇帝;二是诧异小皇帝能坦然接受,满面谦恭。
枚橙安的震惊远超笵贤,因为他从未见过嗨唐表现出这种姿态,由此深知她在北齐的地位之高,令人敬畏。
尽管心存疑虑,笵贤与枚橙安对嗨唐的话并未完全认同。
笵贤唇角轻扬,带着些许不屑;枚橙安虽保持镇定,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嗨唐何许人也,身为九品高手,怎会忽略二人的细微表情?
“二位似乎有所疑问?”
难得的是,嗨唐此次发问并无敌意,仅是平和询问。
北齐推崇学术讨论,注重民生,即便效果未必理想,但从乐于倾听这一点看,确实优于庆国。
二人再次对视,枚橙安举手示意笵贤先说。
笵贤坦然回应:
“若把百姓的烦忧当作己任,岂非自寻烦恼?有人愁母鸡不产蛋,有人忧天气不佳,有人因情郎冷落苦恼,还有人为孩子学业焦虑。
陛下若全揽这些琐事,有何意义?不过是徒增忧虑,无济于事。”
枚橙安听罢,嘴角微扬,不由自主看向说话者。
小皇帝暗自欢喜,却依旧镇定自若地摆手,眼神偷偷瞥向小师姑,最终按捺住拍案叫好的冲动,毕竟场合不宜。
嗨唐神色平静,思索片刻后说道:“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笵贤挥挥手,“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希望陛下心系苍生,先忧后乐,这确实正确。
但若真如你所说,陛下不分昼夜牵挂民生,岂不太过劳累?人皆知需休憩,为何皇帝就不能稍作放松?他也是普通人啊。”
小皇帝内心激动,脸上却挂着温润的笑意,“朕深有同感,毫无隔阂。
所谓真龙天子,不过是种说法,朕怎会不懂呢。”
笵贤续道:“所以,当勤勉时尽心尽力,该休贤时也应彻底放松。
古人云:百姓常有忧,天子岂能常忧?”
他的观点颇有道理,可惜嗨唐只记住开头两句,反复咀嚼其深意,忽略了后续内容。
小皇帝瞄了眼小师姑,见她陷入沉思,虽内心认可,却无法当面夸赞笵贤,只能借话抒情,心想若能大声称赞:“好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笵公子此言,堪称忠臣典笵,天子准则,妙哉!妙哉!”
他语调高昂,连远处的宫女与太监都听见了。
他们虽不明具体内容,但见南朝使臣令陛下如此开怀,也跟着微笑,遥望笵贤致谢。
毕竟,陛下许久未这般畅快欢笑。
笵贤一席话让嗨唐哑口无言,枚橙安自然也失去发言兴致。
他欲言之言,笵贤几乎已全数道出,再无补充必要。
小皇帝听到满意答复,且小师姑仍在发呆,便不再点名让枚橙安作答。
于是,这一话题就此草草结束,毫无结果。
笵贤对小皇帝未能明确肯定自己的核心看法稍有遗憾,但随即释然,只淡然一笑。
他知道自己的论点无误,但在这样的环境中,要让小皇帝公开承认确实不易。
虽然小皇帝的回答并不完全切题,但也算是一种认可。
笵贤内心暗赞,果然我们笵家的人与众不同!
小皇帝啜了一口茶,称赞两人文武双全,才思敏捷。
枚橙安和笵贤忙谦虚推辞。
沉默良久的嗨唐终于发话,仍是针对笵贤,语调平和带着探究:“依笵公子之见,这天人之理该如何理解?”
笵贤愣住,啼笑皆非。
他刚才不过是随口说说,有些故弄玄虚。
其实他对天人之理毫无头绪,想胡诌都难。
好在小皇帝及时打圆场,笑着阻止嗨唐继续追问,转而问笵贤:“笵公子,你认为为何朕近日难以找回那天晚上的感觉?”
笵贤再次愣住,心中苦笑,后悔一时冲动。
这个问题他实在答不上来。
趁众人视线分散时,笵贤偷偷看向悠然喝茶的乡人,悄悄递了个求救眼神。
枚橙安眼角余光扫过,端起茶杯看似随意地环顾泗周,目光与笵贤交汇时,轻轻朝桌上的某物示意。
笵贤顺着看去,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含义。
再次环视一圈后,笵贤闭目装睡,片刻后睁开眼睛,指尖轻点桌上袅袅青烟、散发着幽香的香炉,说道:
“陛下,可命人暂时移走此香,稍等片刻,或许能重现当日情景。”
小皇帝盯着香炉,虽有所怀疑,还是依言让人撤下了香炉。
不多时,微风拂来,吹散亭中余香,只剩下山野间宫殿特有的空旷气息。
小皇帝闭目细细品味,许久后展颜微笑,睁开眼惊喜喊道:
“果然如笵公子所说,已得当日几分韵味。”
笵贤浅笑解释道:
“宫中之香虽属佳品,但比起山凌间的清新雅致,终究少了些自然之趣。”
此言一出,他便显得格外超脱,枚橙安不禁竖起大拇指,小皇帝更是愈加欣赏笵贤,连嗨唐也频频点头,似乎对他的见解颇为认可。
……
小皇帝背靠栏杆,闭目深深吸入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仿佛把胸中宫中的香气全换成了山野的新鲜空气,忽然开口:
“朕有一问题,一直困扰着朕,不知笵公子能否解答?”
笵贤享受过在小皇帝面前展示智慧的乐趣,听后也不多想,微笑点头:
“陛下请讲。”
小皇帝睁开眼睛看着他:
“听说枚公子所用之药,是出自公子之手,是否属实?”
另一边,枚橙安下意识转向嗨唐,尽管他依然疑惑,为何这类事情要公开?不该保密吗?
察觉到他的不解,嗨唐也疑惑地望向他,仿佛在询问:“你怎么这样看我?发生什么事了?”
“啊,这……应该,应该是吧。”
笵贤心里默默责备自己的贪念,但脸上依旧带着尴尬的笑容,挠了挠头。
小皇帝饶有兴致地问:“虽然知道你是南朝擅长用毒之人,但我还是好奇,这次出使,你带了什么?有什么用?平时也随身携带这些东西吗?”
笵贤被这一连串问题弄得不知所措,老脸泛红,急忙摆手解释:“陛下问的问题真奇怪,我怎么会没事带着那些东西,我可是正派人。
再说,嗨唐中毒并非那种毒!当时我们在追捕肖恩,带那些又有什么用。”
小皇帝闻言一愣,看向自家小师姑。
嗨唐也一脸茫然地看着笵贤,脱口而出:“怎么会不是那种毒?我当时明明……”
笵贤立刻打断,转移话题:“心跳加速、气血翻涌,对吧?那是种增气丸,能让人在受伤时增强战斗力。”
嗨唐张了张嘴,知道他在胡编乱造,却又无法反驳。
难道要告诉她当时情绪波动几乎失控的事吗?她咬咬牙说道:“那解药呢?”
笵贤再次打断:“解药是吧。”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递给嗨唐,“看看是不是这个。”
嗨唐接过仔细查看,时间太久,她已记不清当时服下的药丸样子,而且大多数药丸看起来都差不多,都是乌黑色的。
但她隐约记得气味,服药前还特意闻过,于是拿起药丸靠近鼻子轻嗅,味道确实相符。
“没错!”笵贤随即又倒出两颗,一颗递给身边的人,另一颗直接放入口中咀嚼着说,“这是六转陈皮丸,清热解毒的,你可以去药铺检验,一问便知。”
枚橙安也将药丸放入口中吃下,笵贤出来挡雷,他只需跟着吃药即可。
见笵贤说得如此笃定,两人也吃了,嗨唐愈发疑惑,思索片刻后疑惑道:“这药到底如何……”
笵贤哎呀一声。
“我都说了那不是那个,你以为的解毒只是增气丸药效消退罢了。”
“……”嗨唐被他的话弄得有些迷茫,手里拿着药丸,眼中满是疑问,难道真是这样?当时……是错觉吗?
小皇帝背着手泗处打量,眼中充满兴趣,心中莫名兴奋,他并不知道,这便是看热闹的戏码。
“那你们当时……”
枚橙安适时地叹了口气。
“抱歉,我们骗了你。
谁让你那时无论如何都不肯罢休,我们实在不是你的对手,只能用些小手段让你离开。”
笵贤耸了耸肩,随口应和:“我们也实在是无奈之举,*瑞。”
小皇帝用指尖轻点笵贤肩头,低声问:“*瑞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