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苦笑摆手:“小师姑只管直言。”
嗨唐点头,转向笵贤与枚橙安:“本朝太后寿辰渐近,日前已遣人送信至南庆,邀使团留京贺寿。
昨日回信传来,贵国君主已然应允。”
笵贤沉默以对。
枚橙安虽不意外,却也恍然大悟,想起往昔观剧时对此情节的不解,如今方知沈众早有筹谋,果然深藏不露。
笵贤刚入京都,仅赴宫中一趟,那封催促留京的信竟在两国间快速往返,实属怪事。
原以为编剧疏忽,此刻方晓沈众早存此意,未雨绸缪,当真心思缜密。
笵贤暗骂沈众几句,稍觉畅快,便问:“太后寿辰还有多久?”
“三月。”
“三月?!”笵贤猛地站起。
嗨唐抬眸淡然注视:“寿辰在十月末,自行计算便是。”
笵贤嘴角微颤,满心疑惑。
自家君王怎会如此轻易应允?莫非真有隐情?还需再派使者前去?三月足够行事,为何非要他们?拖得越久,变数越大,岂非不明智?
这分明是刻意刁难,令人哭笑不得。
“咳咳。”枚橙安饮茶时似被呛到,放下茶盏偏头掩饰几声。
笵贤听见声响扫了一眼,闷闷落座。
嗨唐递过手帕,他接过后随意擦拭嘴角便归还。
“无妨?”
“无碍,仅是误咽。”
枚橙安接过手帕略作擦拭,复又端起茶杯品茗,仿若无事发生。
小皇帝看他一眼,转向笵贤微笑道:“二位,现可安心详谈。”
……
庆国,太平别院湖心亭。
庆皇身披红袍立于栏杆旁,右手持鱼竿尾部轻振,鱼钩入水泛起圈圈波纹。
陈平平坐于轮椅上居右,同样垂钓。
候公公侍立于后,左侧则空置一椅,另倚一根鱼竿,似待来者。
忽闻脚步声,宫典闯入。
“陛下,笵尚书到访。”
庆皇听后头也不回。
“宣!”
话音刚落,笵建已穿过蜿蜒小径至亭外。
宫典躬身行礼后退去,笵建点头示意他离开,才大步走入亭中。
他目光扫过庆皇身旁的空座与鱼竿,在陈平平身后站定,语气轻松调侃:
“哟,陈院长,莫非您早知道我会来?”
陈平平倚在轮椅上偏头看他,又瞟了一眼庆皇,柔声笑道:
“我怎会有这般本事?”
笵建刚要开口,庆皇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听见此言,笵建神色一肃,转头看向庆皇。
“陛下,北齐欲留笵贤,恐非善念。”
庆皇无奈地扭头,暗自心想,同陈平平说话时还能玩笑,到自己这儿却一本正经抱怨连连,态度差异如此之大,未免太明显。
笵建仍在絮絮叨叨。
“敌人多留一日,隐患便增一分,况三月之久,何以应允?”
庆皇头痛地摆手,“罢了罢了,话太多,来钓鱼吧!”
说完不再理会他,候公公适时上前,把庆皇身后椅子向前移了移。
笵建无语半晌,只得勉强坐在庆皇左侧空位,候公公递过渔具。
望向湖面,他沉默片刻,低头瞧了瞧鱼竿,再次叹息,拿起检查鱼钩是否挂饵后,奋力甩出,线落入水中。
钓鱼需静心,庆皇与陈平平皆能忍耐,笵建平日亦可做到,然此刻他满心疑虑,尤其庆皇对其疑问置若罔闻,令他既困惑又焦躁。
时间渐长,他愈发烦闷。
庆皇偷瞄几眼,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嘴角微扬,随即收敛笑意说道:“心若不定,鱼岂会咬钩。”
笵建听出庆皇是在讽他,挑挑眉看向庆皇脚边的水桶,里面仅存清水,不由轻笑回击:“陛下半天无收获,又有何资格教导我?”
意指彼此均无所获,何必指责他人?
庆皇平静道:“此湖实无鱼可钓。”
笵建一愣,面色更沉,环顾泗周低声问道:“那我们所为究竟为何?”
庆皇冷眼看他,一字一顿道:“钓往昔。”
笵建脸色阴郁,沉默不语。
庆皇余光察觉其神情,忍俊不禁一笑,抬手随意扫视湖面。
“你还记得否?多年之前,我们三人也曾在此垂钓。”
笵建听罢稍作停顿,目光游移,望着湖面陷入沉思。
彼时他们正值青春,身旁还有那个人。
陈平平笑意盈盈,附和道:“一如往昔,依旧是我们三人。”
笵建回过神来,语气平缓地说:“已然不同。”
陈平平越过庆皇注视着他,静候他的解释。
“除了陛下,我们已日渐衰老。”
笵建终究没有提起那个人的名字,自她离世那一刻起,这个名字便成为忌讳,对庆皇、对他和陈平平都是如此。
庆皇倚靠椅背斜视着他。
“你是说我成了长生不老的怪物?不会老去?”
笵建并未直视庆皇,意味深长地道:“陛下为天子,行事果断非凡人可比,怎能与常人同日而语?”
庆皇指尖轻点他,转向陈平平,嘴角带笑。
“仍是心存怨言。”
陈平平轻笑一声,未作回应。
笵建微微侧头看向庆皇。
“臣不解,为何迟迟不让笵贤回京?”
庆皇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你是想让笵贤接管内库?”
笵建听后立刻转头正色道:“那可是他母亲留下的基业。”
不料庆皇又转向另一边。
“陈平平,你是想让笵贤接掌监察院?”
笵建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平平。
陈平平靠近几分,低声说道:“臣年迈,这孩子适合。”
庆皇点头道:“这孩子确实不错,但还远远不够。
你们知道他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笵建沉思片刻。
“性情太轻佻?”
陈平平仔细思考后提出另一观点。
“过于重情。”
庆皇连连摇头。
“不对,是太过顺遂!”
庆皇扫视身旁二人,继续说道。
“在你们的庇护下,他一路平坦,不经生死,怎堪大任?”
陈平平闻言微微偏头,察觉庆皇话中深意,似乎默许笵贤同时掌控监察院与内库,否则何以称霸?
笵建的关注点与陈平平不同,他更在意庆皇提到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沉思后道:
“陛下让他滞留北齐,是为了用敌方手段历练他吗?但……万一出错呢?”
庆皇调整坐姿,未正面回应。
陈平平瞥向庆皇,开口道:
“北齐战败,已显衰弱,即便有险,也不会危及性命。
这是陛下给他的最后考验。”
庆皇嘴角微扬,虽未明言,但显然认可了陈平平的看法,余光扫向左侧。
笵建凝视前方,神色复杂,久久难以释怀。
“终究,这风险太大了。”
庆皇斜睨着他。
“学学陈平平,做事要狠得起心。”
笵建欲言又止,瞄了一眼陈平平后便闭口不语,随后将视线移向湖面陷入沉思。
陈平平靠在轮椅背上,仰头望向天空。
庆皇说完也将目光投向湖面,似有所得,轻声惊呼,眼睛顿时明亮起来,俯身专注打量水面。
“咦,真有鱼!”
陈平平与笵建闻言皆探出身子,果然看见一条黑鱼朝庆皇抛出的鱼钩游来。
***
令人惋惜
“沈众利用太后寿宴扣押我们,显然是为了争取时间。
陛下是否可以直接命令他释放人质?”
笵贤直截了当地询问。
“不行。”
小皇帝坦率回应。
“不论我的处境是否允许这样做,即便我强行要求,沈众大概也会阳奉阴违,有母后的撑腰,我也对他毫无办法。”
笵贤听完略有失望。
枚橙安低头沉思,手指轻抚茶杯边缘,沉吟片刻后开口:
“倘若能找到一个让陛下和沈众都无话可说的理由,陛下就能介入此事,对吧?”
小皇帝闻言微微一愣,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这取决于什么样的理由。”
枚橙安突然问道:
“言冰云目前是否仍被关押在锦衣卫大牢?”
小皇帝目光闪烁,带着几分兴味回答:
“不在。”
笵贤听后一怔,下意识追问:
“那被关在哪了?”
小皇帝瞥了他一眼,喝了一口茶。
“私人设立的监牢。”
笵贤挑挑眉,忍不住笑出声,侧头看着身旁的同伴低声打趣道:
“这是在钓鱼呢,要不要加入?”
枚橙安嘴角微扬说道:
“监察院和锦衣卫以言冰云作为筹码,在上京城展开较量,陛下认为这样的理由如何?”
小皇帝笑着点头,目光中满是兴趣。
“朕十分赞赏。”
笵贤嬉皮笑脸道:
“那么陛下能否直接告知言冰云的确切关押地点?”
小皇帝稍作停顿,笑容加深。
“当然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可以告诉你们位置,但怎么进去就得靠你们自己想办法了,朕实在帮不上忙。”
笵贤愣住了。
“进去?”
枚橙安看了他一眼。
“想想也知道沈众肯定布置了不少防御,对于我们来说,关键是悄无声息地突破。”
笵贤轻声叹息。
“我还以为陛下指的是某种重要军事据点,那倒还好办,想办法克服就行。”
“好,就这么决定!”
小皇帝爽朗一笑。
“若是你们确实能够平安到达关押的地方,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处理,定会让你们成功救走人!”
笵贤猛然起身拍桌。
“陛下此言当真?”
嗨唐皱眉摇头,瞪了他一眼。
小皇帝挑眉笑道:
“朕怎会失信,莫非还能骗你不成?”
笵贤拿起茶杯,朝小皇帝示意。
“外臣敬陛下一杯,此事全由陛下决断。”
饮尽杯中茶后,他放下杯子笑道:
“陛下诚意已明,沈众之事我们会慎重考虑。”
此言一出,枚橙安轻笑,小皇帝与嗨唐均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