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飞雪簌簌落下,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枝桠裹上了晶莹的银装。
积雪没踝,却挡不住满城的喜气,酒肆门口挂着新酿的屠苏,坊间孩童堆着雪狮,就连巡街武侯的眉梢都沾着笑意。
“听说石堡城那一战,咱们陌刀队把吐蕃人砍得人头滚滚!”
“可不是?大非川都收回来了!”
几个胡商围着西市告示指指点点,羊皮靴在雪地里踩出欢快的印记。
城西十里处的无名荒坡,此刻正热闹非凡。
太子李亨裹着狐裘大氅,呵出的白气在眉睫结成了霜花。他摩挲着手中奇特的木制器具,疑惑道:“这‘雪橇’当真能如履平地?”
李乾笑而不答,足尖轻点间已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但见他身形微屈,玄色披风在雪幕中划出流云般的轨迹,惊起坡上栖息的寒鸦。那矫健身姿,竟似雪原上掠过的海东青。
“妙哉!”李亨不由击节,随行侍卫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道黑影时而如游龙摆尾,在雪地上刻出蜿蜒的“S”形;时而似鹰隼俯冲,激起的雪沫在朝阳下碎成金粉。
正当众人喝彩声震落枝头积雪时,李乾已滑至坡底。他一个漂亮的回旋刹住,转身遥望坡顶意犹未尽的太子。
李亨三步并作两步冲下雪坡,玄狐裘的毛领沾满晶莹的雪粒。他一把抓住雪橇边缘,眼中闪烁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切:“快让我试试!”
“殿下,滑雪需得腰腿配合...”李乾话音未落,太子已抱着雪橇往坡上跑去。那雀跃的背影,哪还有半分储君的威仪,倒像是西市见了新奇玩意儿的顽童。
“砰!”
第一次尝试,李亨刚发力就栽进雪堆,金冠歪斜地挂在发髻上。
第二次更是整个人扑进雪中,明黄锦袍沾满碎雪。随行侍卫吓得面如土色,却见太子大笑着爬起,鬓角还粘着几簇雪绒。
“殿下不妨先坐着试试。”李乾忍着笑意递过雪杖。只见太子盘腿坐上改良过的宽大雪橇,双手一撑。
雪橇如离弦之箭般滑下陡坡,太子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惊起林间栖息的寒鸦。待到坡底刹住时,李亨眼中精光闪烁:“此物若用于积石山行军...”
“正是为此。”李乾抚过加宽的雪橇板,“寻常雪橇只堪载人,这个却能驮运箭囊、粮袋。”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太子慧眼,确实还能再轻三分。”
李亨会意,指尖轻叩橇板:“这些榫卯处可镂空,边角也能削薄...”两人头碰头研讨的模样,倒像是兵器监里最痴迷的匠师。
李乾抚过加宽的雪橇板,正色道:“殿下请看,这加宽的设计正是为将士们考量。”
他手指在雪地上划出几道痕迹,“积石山行军,背负三十斤装备攀爬冰崖,待到下坡时——”突然将一袋箭矢放在雪橇上,“这般滑行而下,可省七成气力。”
太子眼中精光乍现,猛地击掌:“妙!这雪橇竟能作驮马之用!”他俯身细看榫卯结构,“不过若能将这榆木板再削薄三分...”
“殿下明鉴。”李乾笑着递过小刀,“正欲请军器监用桐木替代,每副能轻五斤有余。”
两人正专注研讨,忽见远处一骑绝尘而来。高力士滚鞍下马时,紫袍下摆已沾满雪泥。他目光在太子沾雪的衣袍上一扫,眉头顿时拧成川字:“太子殿下,圣人若知您...”
“高将军误会了。”李乾不动声色地挡在雪橇前,“此乃新制军器,臣正与太子试验其山地行军之效。”
太子会意,立即抓起一捆箭囊演示:“伯父请看,这雪橇可载百斤军械滑行,若用于吐蕃之战...”他手腕一翻,雪橇稳稳滑出三丈远,溅起的雪沫在阳光下如碎玉纷飞。
高力士紧绷的面容稍霁,却仍压低声音:“老奴自然明白。只是如今十王宅里...”话未说完,目光意有所指地望向兴庆宫方向。
太子闻言,不自觉地整了整歪斜的金冠。
高力士鹰隼般的目光在李乾脸上逡巡,忽而展颜一笑:“老奴自然信得过李将军。”他压低声音催促:“陛下在麟德殿等着呢,快随老奴进宫。”
马蹄踏碎长安道的积雪,不消半个时辰,三人已至丹凤门前。
穿过重重宫阙,但见麟德殿前铜鹤吐烟,李隆基正倚着龙纹凭几品茶,袅袅热气模糊了帝王面容。
“臣参见......”
“免了。”李隆基随手搁下越窑青瓷茶盏,目光落在太子捧着的雪橇上:“这就是那‘雪上飞’?”他指尖抚过橇板纹路,忽然抬眼:“积石山北坡陡峭如刀削,这玩意儿能载多少辎重?”
李乾单膝点地,手指蘸着茶汤在檀木案上勾画:“回陛下,一副雪橇可载两名士卒的全副武装。若用桐木改制,更能......”
“上坡呢?”皇帝突然打断,茶盏重重一顿:“冰崖千仞,士卒鞋履如何防滑?”他目光扫过二人:“莫要告诉朕,尔等只想着下坡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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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角铜漏滴答声中,李乾不慌不忙道:“陛下请放心,上坡防滑的法子倒也简单,可以用布帛缠住脚。若没有布帛,还可以扯些山藤,缠在脚上也能防滑。”
李隆基突然放声大笑:“布帛缠足?倒是个简便法子。朕倒要看看,你还能给朕多少惊喜。”
“摆驾凌烟阁!”
三清殿侧的凌烟阁在雪幕中静默矗立,飞檐上的铜铃在风中轻响,仿佛在诉说那些彪炳青史的功业。
十六名龙武军持戟而立,铁甲上凝结的冰凌映着寒光。
“陛下!”值守太监捧着鎏金钥匙的手微微发抖。自贞观年后,凌烟阁秘室开启不过三次,一次为高宗立武后,一次为玄宗诛太平。
李乾忽觉喉头发紧,眼前这方寸之地,承载着多少男儿的热血壮志?
他不由自主整了整衣冠,却听高力士道:“李将军!二十四功臣画像,非社稷之功不得瞻仰!”
“高力士。”李隆基忽然抬手,玄色龙纹袖口在风中轻摆:“你可记得,贞观年间英国公初入此阁时,立得何等功业?”
不待回答,皇帝已推开沉重的檀木门。阁内松烟墨香扑面而来,二十四幅功臣画像在烛火中若隐若现。
李靖横槊的英姿、房谋杜断的从容、魏征执笏的刚直...仿佛穿越百年风烟扑面而来。
“李卿。”李隆基负手立于李靖画像前,突然转身:“若此战功成,朕许你...”他手指轻点空着的第二十五根金柱,“在此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