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门前。
挤满了媒体和群众。
叶辰刚踏上台阶，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突然冲出人群——是车祸中幸存下来的张磊，他变形的膝盖上还固定着金属支架。
"叶律师！"张磊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颤抖的手递过一个U盘，"这是...卡罗特车友群收集的127起刹车失灵报告..."
叶辰蹲下身接过U盘，发现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鬓角已经斑白。他身后站着十几位穿着朴素的男女，有人举着放大的车祸照片，有人捧着骨灰盒——那是永远无法出庭的受害者。
"我们会赢的。"叶辰轻声说，虽然他知道在法律与资本的角力中，这种承诺有多苍白。
肖清雪从身后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她今天将长发盘成严谨的发髻，珍珠耳钉换成了肃穆的黑玛瑙，手里捧着的不是往常的皮质公文包，而是一个透明证物箱——里面装着从事故车上切割下来的变形的防撞梁。
法庭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原告席上坐着二十三位代表：失去丈夫的家庭主妇李芳，怀里抱着三岁女儿；双腿截肢的出租车司机老陈，假肢金属关节反射着冷光；还有张磊的父亲，这位退伍老兵胸前别满了儿子的军功章，却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
被告席则阵容豪华——丰沺华夏不仅请来了号称"东瀛必胜客"的小日子律师佐藤健太，还有三位头发花白的汽车专家，面前堆着厚厚的日文资料。旁听席前排，山本健一正襟危坐，昂贵的西装袖口露出百达翡丽腕表，表盘上的钻石在灯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痛。
"全体起立！"
法官入场的宣告让法庭瞬间安静。主审法官是位六十多岁的女性，花白的鬓角梳得一丝不苟，法袍下的衬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国徽胸针。叶辰注意到她翻阅案卷时，在看到那些车祸现场照片时，指节微微泛白。
"现在开庭审理原告张磊等诉丰沺汽车产品质量责任纠纷一案。"法槌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请原告方先行陈述。"
叶辰站起身时，发现自己的西装后背已经湿透。他调整麦克风的角度，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格外清晰："审判长，本案不仅关乎二十三位原告的损失赔偿，更关乎所有华夏消费者的生命安全与尊严。"
他点击遥控器，投影屏亮起一组对比图："经第三方检测，华夏版卡罗特在六个关键安全部件上存在系统性减配。"画面切换到切割车身的剖面图，"后防撞梁厚度1.0mm，仅为美版的55%；车门防撞杆由高强度钢降级为空心铝管；制动油管壁厚减少0.3mm..."
旁听席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叶辰继续道："而根据《产品质量法》第四十六条，产品投入流通时引起损害的缺陷尚不存在的，生产者应当承担赔偿责任。"他调出丰沺内部邮件，"但实际情况是，被告明知这些差异会导致安全风险，却以'符合国标'为由拒绝召回。"
佐藤健太突然用日语低声说了句什么，他的华夏助理立刻举手："反对！原告方在混淆'标准差异'与'产品缺陷'概念！"
法官推了推眼镜："反对无效。被告律师请在质证环节再行反驳。"
"特别提请法庭注意。"叶辰的声音突然提高，投影切换到一段碰撞测试视频，"这是同期华夏版与美版卡罗特的64km/h偏置碰撞对比。"画面中，华夏版驾驶舱变形量是美版的两倍，假人头部重重撞在偏离的安全气囊上。
"原告方主张被告承担惩罚性赔偿责任，并强制召回缺陷车辆。"叶辰坐下时，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水。肖清雪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递来一张纸条："数据扎实。"
"请被告方答辩。"法官推了推眼镜。
佐藤健太缓缓起身，西装袖口的金扣闪闪发光。他先向法官微微欠身，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说道："首先，我们对原告遭遇表示遗憾。"他停顿一下，目光扫过轮椅上的张磊，"但感情不能代替技术。"
投影切换到丰沺的认证证书："我司所有产品均通过华夏强制性认证（CCC）。"他点开一份文件，"不同市场确实存在配置差异，但这属于合法合规的'本地化适配'，绝非原告所谓的'偷工减料'。"
叶辰注意到佐藤说"本地化适配"时，旁听席的山本嘴角微微上扬。果然，对方继续道："汽车制造是全球化产业。就像..."他做了个优雅的手势，"麦当劳在印度不卖牛肉汉堡，能说是偷工减料吗？"
这个精心设计的类比让几名记者开始点头。佐藤乘胜追击："至于原告提到的厚度差异，那只是材料科学的选择。就像和服与旗袍使用不同面料，难道能说和服偷工减料？"
肖清雪突然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大字推给叶辰："偷换概念！安全部件≠文化适配！"
叶辰会意，立即举手："审判长，我方要求质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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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准许后，他走到投影前调出一份新证据："这是丰沺全球技术标准手册。"激光笔的红点停在一条记录上，"明确要求'所有市场制动油管壁厚不得低于1.5mm'，唯独华夏版被特别标注'可降至1.2mm'。这还能叫文化差异吗？"
丰沺的技术专家突然插话："这是基于华夏路况的特殊调整！华夏平均车速低于发达国家..."
"是吗？"肖清雪冷笑一声站了起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那请解释这份文件。"她播放了一段录音，背景音里有人用日语说："...华夏人不懂车...把ESP系统简配成两通道也没人发现..."
录音结束的瞬间，法庭鸦雀无声。佐藤的额角渗出冷汗，他急忙翻开文件掩饰慌乱。
法官沉吟片刻："被告律师，请解释这段录音。"
佐藤强作镇定："这...这只是技术人员私下讨论，不能代表公司立场..."
"私下讨论？"叶辰猛地站起来，血液冲上太阳穴，"那这个呢？"他播放了一段视频——丰沺内部培训会上，讲师正指着PPT说："华夏消费者更关注油耗和内饰，安全配置可以适当优化..."
视频里"优化"二字被特意标红放大，与旁边"降低成本"的箭头直接相连。
佐藤突然笑了："精彩的表现，叶律师。但所有这些..."他做了个优雅的手势，"都只能证明我司进行了合理的成本控制，与本案的因果关系在哪里？原告如何证明事故是车辆缺陷导致？"
叶辰走到张磊的轮椅前，轻声问："张先生，事发时车速多少？"
"78公里...下坡..."张磊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我踩了三脚刹车...完全没反应..."
"被告方是否认可交警的事故认定书？"叶辰转向佐藤，"上面明确写着'未发现驾驶员操作不当'。"
佐藤扶了扶眼镜："交警不是汽车专家..."
"那就请专家说话。"肖清雪突然开口，她走向证人席的步伐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我方申请传唤证人——前丰沺华夏质量总监王志强。"
这个突然的申请让被告席一阵骚动。佐藤立即起身："反对！该证人已离职超过两年，且未在证据交换期列入名单！"
法官看了看肖清雪提交的文件："原告方，请说明证人必要性。"
肖清雪的声音像冰锥般锋利："该证人将证明被告明知华夏版存在安全隐患却拒绝改进。由于证人近期才结束竞业禁止期，故未及时列入名单。"她递上一份公证书，"这是证人经过公证的书面证词。"
法庭内响起一片嗡嗡声。叶辰看到山本正对助理耳语什么，后者匆忙离席打电话。法官最终裁定："本庭准许证人出庭，给予被告方半小时准备质询。"
休庭的铃声响起时，叶辰长舒一口气。肖清雪凑过来低声道："王志强在证人室，状态不太稳定。丰沺的人昨天还去'拜访'过他妻子。"
叶辰看向窗外，发现丰沺的公关团队正围着几名记者说什么，手里挥舞着一份厚厚的文件。他摸了摸内袋里的U盘——里面是今天早上收到的，丰沺泰国工厂的工人偷拍的视频，证明出口东南亚的卡罗特全部采用欧标厚度钢板。
"全体起立！"
重新开庭的宣告打断了思绪。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中年男子走进法庭，黑眼圈深重，手指不停地在裤缝上摩擦。他在证人席坐下时，金属椅子腿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证人请宣誓。"
王志强将颤抖的手按在圣经上："我发誓所述皆为事实..."
肖清雪起身走向证人席："王先生，您在丰沺华夏担任什么职务？"
"质量总监...负责华夏区产品质量管控...2016到2021年。"王志强的目光躲闪着，不时瞥向山本的方向。
"您是否参与过华夏版卡罗特的降本方案？"
王志强咽了口唾沫："参、参与过...但只是执行层..."
肖清雪突然提高音量："2019年7月的质量会议上，您是否提出过后防撞梁减薄存在风险？"她走到投影仪前，调出一份会议纪要，"这是您当时的书面警告。"
被告席传来一阵骚动。佐藤举手："反对！证人私人笔记与本案无关！"
法官推了推眼镜："反对无效。证人请回答。"
王志强的额头渗出汗水："我...我确实提过...但日方专家说...说华夏国标允许..."
"这个决定导致多少事故？"肖清雪追问。
"我离职前...内部统计是...37起追尾事故与后防撞梁有关..."王志强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但都被归为...驾驶员操作不当..."
法庭内一片哗然。叶辰看到旁听席上那位抱着骨灰盒的妇女突然瘫软在座位上。
佐藤突然站起来："审判长，我方要求交叉询问！"
得到准许后，他缓步走向证人席，步伐优雅得像只准备捕食的猎豹。叶辰注意到他刻意在王志强面前停留了几秒，昂贵的古龙水气味让证人明显往后缩了缩。
"王先生，"佐藤的声音温柔得可怕，"您离职时是否签署过保密协议？"
王志强的手指开始剧烈颤抖："签...签了..."
"您是否因工作失误被公司辞退？"佐藤从文件夹抽出一张纸，"这是您最后一个季度的低分评估。"
"反对！"叶辰猛地站起来，"这与证人诚信无关！"
法官沉吟片刻："反对有效。被告律师请围绕案件事实提问。"
佐藤微微一笑，换了个角度："您提到的'风险警告'，是否有正式文件记录？"
"没...没有..."王志强擦了擦汗，"是口头汇报..."
"也就是说，只是您个人的'担忧'？"佐藤突然提高音量，"您离职后是否接受过心理治疗？医生诊断您有'被害妄想'倾向？"
王志强像被击中般瘫在椅子上："不...不是..."
叶辰看着这场精心设计的心理摧毁，胃部一阵绞痛。肖清雪在桌下用力掐了一下他的手腕，递过一张纸条："放视频。"
佐藤继续他的表演："您向原告律师索要报酬了吗？这是您妻子账户上周的50万元转账..."
王志强突然崩溃了："那是封口费！他们威胁我儿子在小日子留学..."他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那些事故...我早该举报的..."
法庭秩序瞬间混乱。法官连敲三次法槌才恢复安静，宣布暂时休庭十分钟。
休息室里，叶辰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传来尖锐的疼痛。肖清雪正用湿巾擦拭王志强的额头，后者像具木偶般呆坐着，嘴里喃喃自语："他们会毁了我儿子...他们真的会..."
"我们还有这个。"肖清雪从公文包深处取出一个U盘，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王志强备份的生产线变更记录，包含所有'华夏特供'减配指令。"
叶辰接过U盘，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现在提交？"
"等佐藤表演完。"肖清雪的眼睛闪烁着冷冽的光，"让他先把自己钉死在'文化差异'的十字架上。"
重新开庭后，佐藤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鉴于证人精神状态，我方建议法庭忽略其证词..."他还没说完，肖清雪就站了起来。
"审判长，我方有新证据提交。"她举起那个U盘，"这是丰沺华夏生产系统的完整操作日志，时间跨度2018至2021年，清晰记录了针对华夏市场的特殊减配指令。"
佐藤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法官示意书记员接收证据，当投影仪显示出数据库界面时，被告席传来清晰的吸气声。
"请注意这条变更记录。"肖清雪点开一条指令，"'CN_MODEL_SAVE_001'，将后防撞梁模具从1.5mm调整为1.0mm。"她逐条往下翻，"2020年3月15日，山本健一批复：'华夏消费者更关注油耗，可接受轻微安全妥协'。"
每一条记录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法庭上。叶辰注意到张磊的父亲死死攥着儿子的军功章，金属边缘割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法庭的地板上。
"最关键的在这里。"肖清雪点开最后一份邮件，"山本健一发给小日子总部的汇报：'华夏版降本措施预计每年节省4.7亿日元，投诉风险可控'。"
法庭鸦雀无声，连记者的键盘声都停止了。投影仪的光束里，尘埃在无声飞舞。
佐藤突然笑了："精彩的表现，肖律师。但所有这些..."他做了个优雅的手势，"都只能证明我司进行了合理的成本控制，与本案的因果关系在哪里？原告如何证明事故是车辆缺陷导致？"
叶辰猛地站起来，血液冲上太阳穴："审判长！"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请允许我向被告律师提一个问题。"
得到准许后，他走到佐藤面前，两人相距不到一米。叶辰闻到对方身上昂贵的麝香气味，混合着法庭陈旧木质座椅的气息。
"佐藤律师，"叶辰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法庭都屏住呼吸，"您知道丰沺华夏高管开什么车吗？"
佐藤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与本案..."
"全部是进口版！"叶辰突然提高音量，回声在法庭四壁震荡，"就连山本先生的座驾，都是专门从小日子空运来的美规卡罗特！"他转向法官，"如果华夏版真的'只是文化差异'，为什么他们自己不敢开？"
他从内袋掏出张磊提供的刹车油管样本，举到空中："这不是商业选择，是**裸的歧视！这些减配的零件上沾着的，是华夏消费者的鲜血！"
旁听席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是那位抱着骨灰盒的妇女，她的丈夫因为后防撞梁失效，在等红灯时被货车追尾身亡。骨灰盒上年轻男子的照片，正对着山本惨白的脸。
法官紧急宣布休庭。法警上前帮助安抚家属，现场一片混乱。佐藤整理着文件，对叶辰低声道："法庭不是剧场，煽情解决不了问题。"
叶辰盯着他："你知道这些原告平均获赔多少吗？不够你一块表带的价格。"他抬眼直视对方，"而你们公司一秒钟的'成本优化'，就能毁掉一个华夏家庭的全部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