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在这个寒冬彻底封冻了。魏延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了一层细霜,他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雪豹般俯卧在冰面上,右耳紧贴着那只青铜听筒。听筒另一端深深嵌入冰层,将远处震动放大数倍传入耳中。
"至少三千骑。"魏延抬起脸,向身旁的姜维比划了几个简洁的手势,"正在上游十里处演练破冰。"
姜维眉头微蹙。他解下腰间的水囊,小心地倒出几滴在冰面上。水滴瞬间凝结成冰珠,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冰层比昨日又厚了半分。"他低声道,"铁浮屠选这时候演练破冰,绝非巧合。"
魏延收起铜听筒,这精巧的器械是诸葛亮生前设计的,筒身刻有螺旋纹路,能将细微震动汇聚到听者耳中。他望向对岸隐约可见的魏军营寨灯火,喉结滚动了一下。"司马望那老狐狸,是想等我们渡河时破冰,让全军喂鱼啊。"
一阵刺骨的河风掠过冰面,卷起细碎的雪粒。姜维将身上的白色伪装斗篷裹紧了些,从怀中取出那把青铜钥匙。钥匙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柄部刻着精细的星象图案。
"丞相留下的星图该派上用场了。"姜维将钥匙平放在冰面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钥匙投射出的影子并非简单的钥匙形状,而是一幅微缩的黄河地形图。图中冰层厚度以深浅不一的蓝色标示,一个红点正在河心位置有规律地闪烁。
魏延瞪大了眼睛:"这..."
"冰层最厚处。"姜维指向那个红点,"厚度是其他位置的两倍有余,铁浮屠的破冰车也奈何不得。"他手指轻移,指向河对岸一处凹进的河湾,"从此处上岸,正好避开魏军的了望塔。"
魏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好个诸葛丞相,死了还能给我们指路!"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失言,赶紧补充道:"我是说丞相神机妙算..."
姜维没有计较,只是轻轻摇头:"传令下去,明夜子时,先锋营从此处过河。"他忽然按住魏延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这位猛将都感到一丝疼痛,"但首先,我们需要给铁浮屠准备些...惊喜。"
远处,一只夜枭的叫声划破夜空。那叫声三长两短,重复了两次。姜维和魏延同时抬头望向对岸——魏军哨塔上的火把突然熄灭了三支,然后又亮起两支,如此反复三次。
"王平得手了。"魏延低声道。
姜维点点头。王平是他们最得力的细作,三个月前成功混入魏军辎重营,如今已晋升为司马望亲兵。那些火把信号传递的信息很明确:明日午时,司马望将亲率铁浮屠出营演练。
两人借着月色悄然退回河岸边的密林。林中隐蔽处,二十名精锐斥候正在待命,每个人都披着白色伪装,与雪地融为一体。见主将归来,他们无声地行礼。
"上游十里,魏军正在修筑破冰阵地。"姜维蹲下身,用匕首在雪地上画出简图,"这里、这里和这里,各有一队铁浮屠驻守。"
魏延补充道:"每队约千骑,配备小型破冰车。"他用匕首在几个点上戳出深孔,"这些位置冰层较薄,他们打算从这里下手。"
一名年轻斥候忍不住问:"将军,我们如何应对?铁浮屠全身重甲,连马匹都披挂铁铠,我们的弓箭难以穿透..."
"铁浮屠确实刀枪不入。"姜维嘴角微扬,"但他们脚下的冰层却不是。"
林中一片寂静,只有寒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斥候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主将的意思。
魏延突然大笑,笑声惊起几只栖息的寒鸦。"妙啊!让那些铁疙瘩自己砸穿冰面,喂王八去!"
姜维详细解释道:"铁浮屠全身披挂,一人一马重逾千斤。若在特定位置同时聚集过多..."他做了个下沉的手势,"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引导他们到合适的位置。"
"如何引导?"年轻斥候追问。
魏延拍拍腰间箭囊:"司马望那老小子最恨别人骂他胆小。明早派几个嗓门大的去对岸叫阵,专戳他痛处。"
姜维摇头:"太明显。司马望虽暴躁,但并非无谋之辈。"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细作报告,魏军粮草三日后将尽。司马望急需一场胜仗向洛阳请功。"
"所以我们要给他一个'机会'。"魏延眼睛一亮,"假装主力渡河,引他率铁浮屠出击?"
"正是。"姜维指向雪地上的简图,"明日午时,派五百轻骑在红点下游三里处佯装渡河。司马望必率铁浮屠前来拦截。"
一名年长斥候提出疑问:"将军,若铁浮屠真从上游破冰,冰层断裂顺流而下,我军佯攻部队岂不也危险?"
姜维从行囊中取出几枚奇特的铁器,形如莲花,花瓣锋利。"特制铁蒺藜,可固定在冰面下。铁浮屠经过时,马匹踩中必受惊乱窜。"他指向简图上几处标记,"在这些位置布置,能驱赶他们前往我们设定的区域。"
魏延拿起一枚铁蒺藜仔细端详:"好东西!马匹受惊后,骑兵本能会向看似坚固的冰面聚集..."
"而那正是冰层最薄处。"姜维微笑,"五百人对三千铁浮屠,司马望会认为胜券在握,必全力出击。"
计划已定,斥候们分头行动。有人去通知佯攻部队,有人去准备铁蒺藜,还有人负责与对岸细作联络。很快,林中只剩下姜维和魏延二人。
"伯约,"魏延突然换了私下称呼,"这计策风险不小。若司马望不上当,或者铁浮屠分散行动..."
姜维凝视着对岸的灯火:"所以我们需要双重保障。"他从行囊深处取出一个小铜匣,"丞相临终前交给我的。"
铜匣打开,里面是十二颗蜡封的黑色丸药,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这是..."
"特制火油弹。"姜维小心地取出一颗,"遇冰不熄,可燃烧半个时辰。铁浮屠铠甲经火烧后会变得滚烫..."
魏延倒吸一口凉气:"里面的骑兵会被活活烤熟!"
"不得已而为之。"姜维面色凝重,"铁浮屠是魏军最精锐的力量,若任其肆虐,不知多少蜀地儿郎要命丧其手。"
两人沉默片刻。远处传来魏军营寨的号角声,已是三更时分。
"我去安排铁蒺藜。"魏延站起身,"天亮前必须布置完毕。"
姜维点头:"我去准备火攻队。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明日午时前不要暴露我们的真实意图。"
魏延刚走出几步,突然转身:"伯约,司马望帐下那个新来的谋士,姓邓的..."
"邓飏,邓士载之侄。"姜维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你担心他看破计策?"
魏延挠了挠络腮胡:"那小子在洛阳太学读过书,据说精通兵法。司马望最近很器重他。"
姜维沉思片刻:"无妨。细作报告,邓飏与司马望副将胡遵不和。明日胡遵当值,我们可以利用这点..."
正说话间,对岸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两人迅速隐蔽到树后,只见魏军营寨西门火把大亮,一队骑兵疾驰而出。
"出什么事了?"魏延眯起眼睛。
姜维仔细观察:"不是出击...像是在追捕什么人。"他脸色突然一变,"不好!可能是王平暴露了。"
果然,对岸的火把很快排成了一条长龙,正沿着河岸搜索。片刻后,河心冰面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正拼命向蜀军这边跑来,身后追兵的火把越来越近。
"是王平!"魏延已经搭箭上弦,"我去接应!"
"等等!"姜维按住他的手臂,"可能是陷阱。你看追兵的阵型——"
魏延定睛一看,发现追兵看似杂乱,实则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正将那逃命之人往河心驱赶。而河心处,正是冰层最薄的位置。
"狗娘养的..."魏延咬牙,"他们想活捉我们的细作。"
姜维迅速做出决断:"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得逞。你带五人从左侧接应,记住避开红点下游的薄冰区。我带弓箭手掩护。"
魏延点头,立刻招呼五名精锐斥候,借着岸边芦苇的掩护向河面摸去。姜维则指挥十名弓箭手占据高处,张弓搭箭。
冰面上,王平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他左臂似乎受了伤,跑动时姿势怪异。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最近者已不足百步。
"放箭!"姜维一声令下。
十支羽箭破空而出,却不是射向追兵,而是射向追兵前方的冰面。箭矢落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是特制的响箭,箭头中空,内置铜丸,专用于夜间传递信号。
魏军追兵果然一惊,速度稍缓。趁此机会,魏延等人已经冲到王平身边,架起他就往回跑。
"将军...计划..."王平气喘吁吁,嘴角渗出血丝,"邓飏...看穿了..."
魏延心头一紧:"别说话,先回去!"
就在这时,对岸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战鼓声。原本散乱的追兵立刻变换阵型,呈扇形包抄过来。更可怕的是,上游方向传来了沉闷的马蹄声——铁浮屠出动了!
"中计了!"魏延大吼,"伯约,快撤!"
姜维已经看到上游出现的重甲骑兵,月光下,那些连人带马都包裹在铁甲中的庞然大物如同来自地狱的妖魔,正以惊人的速度压向冰面。
"所有人,撤回南岸!"姜维下令,"按第三预案行动!"
所谓第三预案,是事先准备好的紧急撤退计划。斥候们立刻分散开来,每人沿着预设的安全路线撤退,同时沿途撒下铁蒺藜延缓追兵。
魏延背着王平,与姜维并肩狂奔。身后的冰面已经开始震动——铁浮屠的重量使得冰层发出不祥的呻吟。
"妈的,司马望那老狐狸!"魏延边跑边骂,"他早知道我们在侦察!"
王平在魏延背上虚弱地说:"邓飏...发现铜听筒的痕迹...推测我们会...在今晚..."
一块冰突然在众人前方裂开,浑浊的河水喷涌而出。姜维紧急转向:"往右!跟着我的脚步!"
他们刚刚转向,原先所在的位置就塌陷出一个巨大的冰窟窿。铁浮屠已经近在咫尺,魏延甚至能听到重甲摩擦发出的金属声。
"放!"姜维突然大喊。
隐藏在岸边芦苇中的蜀军弓弩手立刻射出一排火箭,目标却不是铁浮屠,而是他们头顶的悬崖。火箭击中事先布置好的绳索,数十根巨木轰然落下,砸在铁浮屠前方的冰面上。
惊天动地的碎裂声响起。巨木的重量加上铁浮屠的震动,使得整片冰面像镜子般破碎。冲在最前的十几骑铁浮屠瞬间沉入冰冷的河水中,重甲成了他们的棺材。
"继续跑!"姜维拽着魏延,"别回头看!"
剩余的追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速度明显减慢。借着这个机会,姜维等人终于冲回南岸,隐入密林之中。
安全后,魏延小心地将王平放在地上。军医立刻上前检查,片刻后摇头:"箭上有毒,已经...没救了。"
王平挣扎着抓住姜维的手:"邓飏...知道星图...他们要...先发制人..."话未说完,便断了气。
姜维轻轻合上王平的眼睛,面色阴沉如水。魏延一拳砸在树上,震落无数积雪。
"现在怎么办?"魏延喘着粗气,"邓飏知道星图的事,我们的渡河计划..."
姜维沉思片刻,突然问道:"你说,邓飏为何要告诉司马望今晚的行动?"
魏延一愣:"当然是为了设伏抓我们啊!"
"不。"姜维摇头,"如果我是邓飏,知道敌军掌握了渡河的最佳路线,我会怎么做?"
魏延眼睛渐渐睁大:"他会...加强防守那个位置?"
"或者,"姜维冷笑,"假装不知道,让我们按原计划渡河,然后..."
"一网打尽。"魏延倒吸一口冷气,"那小子够狠!"
姜维站起身,望向对岸重新归于平静的魏军营寨:"所以我们要将计就计。"
"怎么说?"
"明夜子时,依然从星图标记的位置渡河。"姜维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只不过,渡河的将是空船和草人。"
魏延恍然大悟:"引魏军主力出击,然后..."
"然后我们真正的先锋从上游三里处渡河。"姜维指向北方,"那里冰层虽不如星图标记处厚,但足以支撑轻装部队快速通过。"
"但铁浮屠..."
"铁浮屠明日必在星图位置守株待兔。"姜维分析道,"邓飏年轻气盛,必会亲自督战。而司马望生性多疑,不会将所有兵力压在一处。上游守军必然薄弱。"
魏延咧嘴笑了:"好一出调虎离山!不过..."他指了指北方,"上游三里处是悬崖,上岸后如何展开部队?"
姜维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正是诸葛亮留下的另一件遗物:"丞相早有预料。这里有一条采药人小径,可通崖顶。"
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一夜惊险,却意外获得了关键情报。姜维看着渐渐亮起的天色,轻声道:
"传令全军,按原计划准备。但真正的渡河点...在这里。"
他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全新的标记,距离原计划位置三里之遥。
魏延看着这个标记,突然笑了:"伯约,你比丞相还狡猾。"
姜维摇头:"不,我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最好的计策,是让敌人以为看穿了你的计策。"姜维收起帛书,"而真正的杀招,藏在他们的自信之下。"
对岸,魏军营寨的晨号响起。一场决定性的渡河战役,将在今夜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