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墨卿行 >  第426章 支持

付金钗涨红的面容渐渐褪去怒色,反倒冷静下来。她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县丞,忽而展颜一笑:"林大人当真不怕开罪我,也不惧我父亲之威?"

林彦秋不紧不慢地捻起一撮烟丝填入鎏金烟斗,轻轻摇头:"待令尊入阁拜相时,再来问这话不迟。"

此言一出,付金钗面色骤变,踉跄着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她死死盯着林彦秋,竟从对方眼中看不出一丝虚张声势。

付金钗再不多言,转身便走。锦缎裙裾扫过门槛时险些绊倒,也顾不得整理。林彦秋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朝北望了望,眉宇间浮起一丝苦涩。方才那话,确实说得过了。

正叹息间,忽见付金钗又折返回来。她立在门边,云鬓散乱,低声道:"今日之事,权当未曾发生。"话未说完,人已如受惊的兔子般窜了出去。

林彦秋先是一愣,随即掩口而笑。那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笑出了眼泪。他广袖掩面,肩头不住抖动,连腰间玉带上的银鱼符都跟着叮当作响。

胡永再次与林彦秋对坐时,心中暗自惊诧。午间县衙设宴,诸位大人皆以这位年轻县丞马首是瞻,这才明白他竟是沧山县真正的掌印之人。

宴席设在醉仙楼最雅致的厢房,雕花屏风上绣着松鹤延年图。胡永作为宝昌号考察使团首领,起身敬酒时格外谨慎:"蒙诸位大人厚待,在下惶恐。此番所见所闻,定当如实禀报东家。"

林彦秋一袭靛青织金官袍,闻言举杯笑道:"合作与否另说,诚意总要尽到。"说罢仰首饮尽,官帽上的素金顶子在灯下闪着微光。

酒过三巡,陈振匆匆入内,附耳低语。林彦秋眉峰微蹙的神情被胡永瞧在眼里,正暗自揣度,却见林彦秋已起身拱手:"诸位恕罪,衙中有急务需处置。"又向方县丞嘱咐道:"方大人务必代本官款待贵客。"

原来方才陈振来报,首昌记的范萱竟带着考察使团到了县衙,此刻正在二堂候着。林彦秋步出酒楼时,秋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转,他不由紧了紧官袍的领口,心想这商贾之间的博弈,倒比官场争斗更费心神。

林彦秋匆匆赶回县衙,远远便见一队车马停在槐树下,十余名身着锦缎的商贾正在树荫处等候。他径直穿过前院,见范萱与那日随行的女账房正在二堂候着,正无聊地翻看案上文书。

"林大人,不想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范萱眼尖,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来,福了一礼。她今日梳着坠马髻,一支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范掌柜远道而来,蓬荜生辉。"林彦秋拱手还礼,官袍上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他注意到范萱今日特意换了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不似初见时那般华贵逼人。

"妾身可是谨记大人教诲,特来实地考察。"范萱抿嘴一笑,腕间玉镯叮咚作响。

林彦秋引她入座:"眼见未必为实,范掌柜若要明察,还须深入乡里。"

"大人果然实在。"范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忽而话锋一转,"听闻宝昌号的使团也到了?"

"早半日而已。"林彦秋轻抚腰间玉佩,"来者皆是客,能否合作另说,礼数总要周全。"

这时陈振进来禀报:"大人,客栈已安排妥当,是否..."

林彦秋颔首,转向范萱:"范掌柜先用膳如何?"

范萱却道:"妾身想与大人单独一叙。"她今日未施浓妆,反倒衬得眉眼清丽。

"自然可以。"林彦秋对陈振吩咐,"你带其他人先去用膳,让简掌柜备个雅间。"又笑问范萱:"如此可好?"

见范萱点头,林彦秋亲自引她上了自己的青篷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范萱透过纱帘望着街景,忽然觉得这沧山县,或许比她想象中有趣得多。

简丽候在客栈门前,见林彦秋的马车驶来,连忙迎上前福身行礼。目光触及范萱时,她微微一怔,随即堆起笑容:"大人,雅间已备好,请随奴家来。"

林彦秋跟在后面,瞧见简丽今日特意束了腰,石榴裙摆随着步伐摇曳生姿,比平日更添几分风情。他不由暗笑,这女子倒是敏锐,嗅到了威胁。

雅间内,小二奉上雨前龙井后退下。林彦秋拂袖示意闲杂人等退避,这才笑道:"范掌柜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范萱从绣囊中取出一个锦缎信封,轻轻推至案几中央。她身后那位着杏色比甲的女账房,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范萱指尖在信封上轻点,鎏金护甲映着烛光。

林彦秋面色一沉,取过汗巾拭了拭手,缓缓道:"本官何处显出贪相,竟让范掌柜如此错看?"

范萱不慌不忙,团扇半掩朱唇:"不过是想结交个朋友。这是汇丰钱庄的票子,不记名的。"

"结交朋友何须如此?"林彦秋将茶盏重重一放,"收回去吧,本官只当未见。"

范萱笑容微僵,只得将信封收回袖中。

范萱朝身旁女助手递了个眼色。那着杏色比甲的姑娘会意,轻解罗裳道:"这炭火太旺了些。"声音故意提高了三分。

林彦秋这才注意到,这女子生得柳眉杏眼,贴身小袄裹着玲珑身段。她将外裳挂在屏风上,故意挨着林彦秋坐下,眼波流转:"大人,饮些什么酒?"

林彦秋警醒起来,心知这是连环计。他不动声色道:"随二位心意。"

"来两坛女儿红!"女子朝门外小二喊道,又凑近林彦秋,"大人莫不是怕醉?"

"午后还要升堂。"林彦秋淡淡一笑,目光忽如利剑般射向范萱。

范萱手中团扇一滞,连忙呵斥:"丝竹,不得无礼!"

那叫丝竹的女子悻悻地扭了扭纤腰:"那说个笑话助兴可好?"不待回应便道,"前日听来个趣事:有对夫妇,妻子总犯头疼,后来每日对镜自语'我不头疼',七日竟愈。她让丈夫也去治不举之症..."

说到关键处,她故意顿了顿,见林彦秋神色如常,才继续道:"那丈夫每次行房前,都要躲在净室念叨'她不是我娘子'..."

林彦秋摩挲着茶盏笑道:"可惜本官尚未娶妻,这法子用不上。"

丝竹掩口轻笑:"大人可以说心上人啊!"她杏眼微挑,指尖不经意地拂过林彦秋的袖口。

林彦秋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我与意中人发乎情止乎礼,无需这等手段。"他青玉扳指在杯沿轻轻一叩,发出清脆声响。

范萱见状,团扇轻摇:"那妾身说个趣事可好?"见林彦秋颔首,便道,"有对男女,男子问'若我搂你当如何',女子答'自当推拒';又问'若我亲你呢',仍答'推拒'。待问到'若我抚你呢',女子嗔道'没完没了?女子力气终究有限'。"

丝竹趁机将绣墩又挪近几分,云鬓几乎贴上林彦秋肩头:"大人您瞧,女子最是口是心非..."她吐气如兰,腰间香囊散发着幽香。

"此言差矣。"林彦秋突然起身,腰间玉佩叮咚作响,"本官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他目光如电,直刺范萱,"范掌柜这般人物,何必行此下策?"

范萱顿时面红耳赤,手中团扇"啪"地落地。丝竹也僵在原地,先前媚态全无。

林彦秋整了整衣冠,举杯道:"这杯敬二位远道而来。"他官袍上的云纹在烛光下流转,衬得整个人凛然不可侵犯。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丝竹只顾闷头饮酒,范萱也心不在焉。林彦秋冷眼旁观,心想方才若稍有意动,只怕此刻早已落入彀中,哪怕是他意在范萱,也尽可双收。窗外日色渐明,照得他眉间一点朱砂愈发鲜红。

午膳后,林彦秋回到厢房小憩。刚合眼,简丽便如猫儿般溜了进来,反手掩上门扉。她今日特意换了身桃红对襟小袄,腰间系着杏色汗巾,蹑手蹑脚凑到榻前。

"大人方才..."她指尖在林彦秋腰间玉带上打转,"那两位娘子,莫不是想..."

林彦秋闭目道:"你倒眼尖。"

简丽痴痴笑着,柔荑往下探去:"傻子都瞧得出来。那个叫丝竹的,眼波都要滴出水了。"她突然压低声音,"您这儿...可是忍得辛苦?"

"不及你浪。"林彦秋依旧闭着眼,却觉腰间汗巾一松。

简丽麻利地坐上来。藕荷色肚兜下雪肌若隐若现,她咬着唇儿道:"这些时日不见,妾身都要..."

话未说完,忽地身子一沉。林彦秋猛地睁眼,正对上她迷离的眸子。简丽伏在他胸前,云鬓散乱:"大人近日定是..."

"公务繁忙。"林彦秋突然翻身上马,在她臀上重重一拍,"你这浪蹄子。"

窗外日影西斜,简丽整好裙裾,从箱笼取出一套新裁的月白中衣:"今年绸缎庄与客栈的账目清了,您那份共两千两。妾身想置办辆鎏金马车..."

"随你。"林彦秋系着衣带,看她如获至宝的模样。

简丽蹑足至门边,先支开条缝张望,这才闪身出去。林彦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摇头轻叹:"少年心性..."案上烛火忽地一跳,映得他眉间倦色更深。

客栈厢房内,烛影摇红。范萱与丝竹对坐无言,案上茶汤已冷。

"未曾想此人竟油盐不进。"丝竹扯着腰间汗巾,悻悻道,"咱们奉东家之命来搅黄宝昌号的买卖,如今却..."她发间珠钗乱颤,显是气急。

范萱轻抚鎏金护甲,叹道:"确实棘手。不过刘师爷既在宝昌号为内应,咱们便先探明他们谈判细则,再与沧山县虚与委蛇,拖上三月便是。"

丝竹霍然起身,杏色裙裾扫翻茶盏:"我这就去寻信鸽..."

"且慢。"范萱团扇一展,"有刘师爷在,咱们已先胜半子。"

隔壁院落,胡永正伏案疾书。他蘸了蘸墨,在笺纸上写道:"陈东家钧鉴:首昌记使团已至,恐生变故..."写至此处,笔锋微滞,想起两家商号这些年明争暗斗,虽主营各异,却在边陲商路屡起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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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陈志国在金陵总号展开回信,眉间皱纹愈深。他取过狼毫,在《论西域铁石价昂之由》的题目前悬腕良久,最终掷笔长叹。铜镜中,这位昔日的商界巨擘鬓角又添几丝华发。当年他执掌宝昌号时,何尝不是这般与同行倾轧?如今退居幕后,反倒看得愈发清楚了。

窗外秋风萧瑟,卷着枯叶拍打在窗棂上。陈志国望着案头那封未写完的策论,忽然觉得砚台里的墨,浓得化不开。

林彦秋午憩方醒,正对镜整理衣冠时,忽见陈振在廊下候着。见他出来,陈振疾步上前,腰间玉佩叮咚作响:"大人,沙河冶铁坊的人到了。"

林彦秋手中梳篦微微一顿,想起在姑苏时这些商贾的冷眼,如今却趋之若鹜,不由哑然。沧山煤脉的诱惑,果然非同小可。

正欲出门,忽有驿卒飞奔而来,呈上一封火漆密信。拆开一看,竟是布政使方大人的手谕:"闻燕子矶铁冶欲在沧山设焦炭坊,卿意下如何?"

林彦秋提笔蘸墨,在回执上写道:"燕子矶在江淮已有大坊,年产足用。此番前来,恐另有所图..."写至此处,笔锋微滞,想起近日宝昌号步步紧逼之势,顿时了然。

不多时,方大人第二封密信送到:"此乃地方商号自保之策。卿但依原计行事,省府自有主张。"

林彦秋会意,却又疑惑:这工坊章程尚未呈报,方大人从何得知?正沉吟间,第三封信笺已至:"陈抚台甚赏汝之规划..."

看到这里,林彦秋不由展颜。窗外阳光正好,照得他腰间银鱼符熠熠生辉。如今有巡抚大人暗中支持,这场商战,胜算又添三分。